想念何家沟
作者:何自成
一曲忧伤深情的《山沟沟》,将我的思绪引回四十多年前的塞北故乡——隆化。
那里有个地方叫北沟,斜长的山沟,一条小溪从西山流向山外。溪岸北边的黄土窝窝里,有那么十户人家,因为这里的人家十有八九都姓何,故沟外的人都称之为何家沟。
沟畔上全是果树,从北边的豆芽子沟到南边的夏家后山,绵延五六里地。每到春天,杏花、梨花、桃花、苹果花竞相开放,将整个小山村染亮,浓郁的花香弥漫着小村的各个角落。
从高处俯瞰小村,在彩色的花海和浓绿的树丛里显现出几座泥墙草屋,偶尔听到几声鸡鸣犬吠。
小溪岸边有一棵高耸入云的花椒树,还有几棵大柳树。那棵花椒树树龄至少有二三百年,树上有几个蓊郁的喜鹊窝,树下有一盘石碾,石碾总是在奶奶和婶婶的推动下唱着久远的歌谣。
碾道的旁边有一个大水槽,奶奶和姑姑婶婶经常坐在那里洗衣服,她们把洗过的衣服挂在岸边的灌木丛中,红红绿绿的像一面面的旗帜。
南梁洼上,有一棵海棠果树,这是曾祖父种的。
在我的记忆中,曾祖父七十多岁,圆脸,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头上还戴着毡帽头,他是清末生人。
到了果子红了的时候,沟里人全部出动,由叔叔拿起竹竿打落,我们这帮孩子捡起来放到笸箩里,最后由曾祖父用木升分发,东家三升,西家四升的,剩下的曾祖父留下来,一直留到来年开春。
春和景明的日子,我们去山上挖野菜,唱着刚刚在学校学的“山坡上,小路旁,青青的野菜遍地长”,穿花度柳地到处寻觅。风中带着花草香和泥土味。
野菜又肥又大,不一会儿就可以挖满一筐硕大的苣荬菜、婆婆丁、苦麻子。随后我们就在山坡上疯跑,晒太阳,掐野花……那五彩缤纷的野草花,那呢喃的春鸟声,连同风里夹杂的土气和花香,拥抱着我童年的春日。
我感觉上午的阳光是彩色的,要不为什么每个小伙伴的脸上都是粉扑扑的。
夏夜最好的去处是去曾祖母的院子里乘凉。
一轮素月从远远的东山后边升起。母亲、三祖父还有曾祖母他们坐在院子里,摇着蒲扇,说着话。
我就在院子里看月亮,那个蛋黄色的花盘一会儿挂在海棠枝上,一会儿又隐入鱼鳞似的薄云中,一会儿把房后的谷子地涂上一层叫人捉摸不透的色彩,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常常是母亲把我抱回家。
淅淅沥沥的春雨把西山洗得浓翠欲滴,打开窗子往山上看,一群白羊从山坡上走过。
当时我心目中的感觉是这样的:哪位仙人把一颗颗洁白的明珠洒在了翠绿的山坡上?
西山的后面笼罩在迷蒙的雨雾中,听奶奶说,山后住着桃花仙子,雨后桃花仙子会到伊逊河边洗澡,于是我常常出神地望着山后发呆。
当街的四周尽是野草坪,随时都可以掐上一朵野花。
记得有一年的端午节,我早上起来看见院墙外的土坡上开着一朵粉红色的“开花老”,就随手掐下来插在大门上。上午的日头有朦胧感,我在院外的沟坪上拔一把艾蒿,掐几朵马莲花,回家放在窗台上。看见母亲和奶奶坐在灶台前一边煮粽子,一边絮絮地说着什么。母亲当时三十多岁,奶奶五十多岁。如今,母亲八十多岁,奶奶早已过世了。
西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块小地,比炕大不了多少,那是我家的菜地。
父母常常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去山上种菜,几株豆角,几株茄子,几株西红柿就占满了小地。
到了秋天,我们全家挎个小筐去收秋,一个柳筐里盛满了五颜六色的秋天。
走在山路上,眺目看去,青绿色的树木,黄褐色的山路,黛黑色崖头,犹如一幅古朴的山水画。再往远看,映入眼帘的是云蒸霞蔚的幽蓝一片,那就是风景秀丽的大黑山。
四祖母家的院子里种着许多枸杞树,我们经常去她家串门,顺便摘几颗枸杞子吃。四祖母告诉我们,每次吃几颗没事,要是吃多了,鼻子会出血的,我们就每次只吃几颗。
有一年的二月下起了鹅毛大雪,四祖母家的枸杞树上挂满了厚厚的雪片,形成了壮美的玉树琼枝,我当时觉得那里就是神奇的童话世界,真想到里面看一看,可是大雪太深,根本就进不去。
邻居家的蛾子姑姑比我大七八岁,她常常带我去山后采山杏,刨药材,我就经常去蛾子姑姑家找她玩。
蛾子姑姑家的窗户上贴着白白的窗纸红红的窗花,阳光从低矮的玻璃窗外射进屋子,屋子里显得古朴而温馨。蛾子姑姑坐在炕上,打袼褙,纳鞋底,做衣服,或者剪窗花,绣金匾,叠纸鹤,一时一刻也不得闲空。后来蛾子姑姑出嫁了,我的心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小河的水清悠悠,庄稼盖满了沟。”沟外大队的大喇叭经常唱这首歌,所以我也爱听这首歌。长大了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是《看见你们格外亲》,歌声在生机勃勃的田野上回荡,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这就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栖息地,我在这个小山村生活了15年。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们陆续地搬下了山,到如今,她始终温暖着我,撩拨着我的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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