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淹,历仕南朝宋齐梁三代

代表作《恨赋》《别赋》《杂体诗三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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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最悲情的诗词(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1)

江淹(444—505),字文通,南朝著名文学家、散文家,历仕三朝,宋州济阳考城(今河南省商丘市民权县)人。

江淹

江淹(444年-505年)经历了宋(420年-479年)、齐(479年-502年)、梁(公元502年-公元557年)三个时代。六岁能写诗,十八岁便能将《五经》“倒背如流”,二十几岁作《恨赋》、《别赋》被誉为千古奇文。他文称当时,名誉后世,为官清正,直言敢谏,是中国历史上杰出的文学家和政治家。#创作挑战赛##打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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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赋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暂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居人愁卧,怳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巡层楹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

  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至若龙马银鞍,朱轩绣轴,帐饮东都,送客金谷。琴羽张兮箫鼓陈,燕、赵歌兮伤美人,珠与玉兮艳暮秋,罗与绮兮娇上春。惊驷马之仰秣,耸渊鱼之赤鳞。造分手而衔涕,感寂寞而伤神。

  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泣共诀,抆血相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方衔感于一剑,非买价于泉里。金石震而色变,骨肉悲而心死。

  或乃边郡未和,负羽从军。辽水无极,雁山参云。闺中风暖,陌上草薰。日出天而曜景,露下地而腾文。镜朱尘之照烂,袭青气之烟煴,攀桃李兮不忍别,送爱子兮沾罗裙。

  至如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左右兮魄动,亲朋兮泪滋。可班荆兮憎恨,惟樽酒兮叙悲。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

  又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同琼珮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君结绶兮千里,惜瑶草之徒芳。惭幽闺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黄。春宫閟此青苔色,秋帐含此明月光,夏簟清兮昼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长!织锦曲兮泣已尽,回文诗兮影独伤。

  傥有华阴上士,服食还仙。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守丹灶而不顾,炼金鼎而方坚。驾鹤上汉,骖鸾腾天。暂游万里,少别千年。惟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依然。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虽渊、云之墨妙,严、乐之笔精,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辨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赏析】《别赋》择取离别的七种类型摹写离愁别绪,有代表性并曲折地映射出南北朝时战乱频繁、聚散不定的社会状况。其题材和主旨在六朝抒情小赋中堪称新颖别致。

  文章眉目清晰,次序井然。其结构类似议论文,开宗明义,点出题目,列出论点:“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首段总起,泛写人生离别之悲,”黯然销魂“四字为全文抒情定下基调。中间七段分别描摹富贵之别、侠客之别、从军之别、绝国之别、夫妻之别、方外之别、情侣之别,以“别虽一绪,事乃万族”铺陈各种别离的情状,写特定人物同中有异的别离之情。末段则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的打破时空的方法进行概括总结,在以悲为美的艺术境界中,概括出人类别离的共有感情。其结构又似乐曲中的ABA形式,首尾呼应,以突出主旨。

  《别赋》最突出的成就,在于借环境描写和气氛渲染以刻画人的心理感受。作者善于对生活进行观察、概括,提炼,择取不同的场所、时序、景物来烘托、刻画人的情感活动,铺张而不厌其详,夸饰而不失其真,酣畅淋漓,信然能引发共鸣,而领悟”悲“之所以为美。

  《别赋》的文饰骈俪整饬,但却未流入宫体赋之靡丽,亦不同于汉大赋的堆砌,清新流丽,充满诗情画意。尤其是”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等名句,如溪流山中,着落预判,千古传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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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赋

  试望平原,蔓草萦骨,拱木敛魂。人生到此,天道宁论?于是仆本恨人,心惊不已。直念古者,伏恨而死。

  至如秦帝按剑,诸侯西驰。削平天下,同文共规,华山为城,紫渊为池。雄图既溢,武力未毕。方架鼋鼍以为梁,巡海右以送日。一旦魂断,宫车晚出。

  若乃赵王既虏,迁于房陵。薄暮心动,昧旦神兴。别艳姬与美女,丧金舆及玉乘。置酒欲饮,悲来填膺。千秋万岁,为怨难胜。

  至如李君降北,名辱身冤。拔剑击柱,吊影惭魂。情往上郡,心留雁门。裂帛系书,誓还汉恩。朝露溘至,握手何言?

  若夫明妃去时,仰天太息。紫台稍远,关山无极。摇风忽起,白日西匿。陇雁少飞,代云寡色。望君王兮何期?终芜绝兮异域。

  至乃敬通见抵,罢归田里。闭关却扫,塞门不仕。左对孺人,顾弄稚子。脱略公卿,跌宕文史。 赍志没地,长怀无已。

  及夫中散下狱,神气激扬。浊醪夕引,素琴晨张。秋日萧索,浮云无光。郁青霞之奇意,入修夜之不旸。

  或有孤臣危涕,孽子坠心。迁客海上,流戍陇阴,此人但闻悲风汩起,血下沾衿。亦复含酸茹叹,销落湮沉。

  若乃骑叠迹,车屯轨,黄尘匝地,歌吹四起。无不烟断火绝,闭骨泉里。

  已矣哉!春草暮兮秋风惊,秋风罢兮春草生。绮罗毕兮池馆尽,琴瑟灭兮丘垄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

【赏析】《恨赋》主要写的是人生命短暂、饮恨而终的感慨;赋作通过各种不同的艺术形象来表达心愿不能实现的现实性以及对此至死不悟的悲哀。

  《恨赋》让人颇有愁闷难抒之感。这篇文章层次清楚,条理明晰,文辞隽丽,情景交融,浑然一体,形成了一种慷慨悲凉的气氛,具有浓厚的抒情色彩及艺术感染力,是人们传诵不止的千古名篇。

  齐梁文章善于在题材与风格的处理上翻新出奇,各竞新巧。在齐梁前期笔力健爽的作家,以江淹和任昉为代表。江淹的《别赋》与《恨赋》构思新颖,是南朝抒情小赋的名篇。《恨赋》描绘了帝王、列侯、名将、美人、才士、高人等各种人的遗憾,既充分发挥赋体空间结构的优势,又能以情感主线加以贯穿,因而有纵横排宕的气势。赋中的藻饰恰到好处。

宋代最悲情的诗词(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2)

高山国画,Chinese painting of high mount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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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征君潜田居

种苗在东皋,苗生满阡陌。虽有荷锄倦,浊酒聊自适。日暮巾柴车,路暗光已夕。归人望烟火,稚子候檐隙。问君亦何为,百年会有役。但愿桑麻成,蚕月得纺绩。素心正如此,开径望三益。

【赏析】今《文选·江淹拟古三十首》收有这首诗,并被当作《归园田居》的第六首。宋代大文豪苏轼就以此为陶诗,还特举“日暮”以下四句赞扬之,且写了《和陶归园田居六首》。而后世诸家以为此诗非陶渊明所作,当是江淹所作的拟陶诗。

宋代最悲情的诗词(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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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离别

远与君别者,乃至雁门关。黄云蔽千里,游子何时还。送君如昨日,檐前露已团。不惜蕙草晚,所悲道里寒。君在天一涯,妾身长别离。愿一见颜色,不异琼树枝。菟丝及水萍,所寄终不移。

【译文】心爱的人要到雁门关外很远的地方去了,我们只有无奈地道别。天上的黄云遮蔽了千里,地上的尘埃与黄云相接,天空也暗了下来,到远方去的游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时间又过了这么久,想起当时送心爱的人远去的情景,是多么清晰啊,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可是如今,已经到了深秋,檐前的露已经凝结成团。蕙草虽然凋零了,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我担忧的是远方的爱人,不知他在外是否饱暖。爱人远在天涯,我们长年分别。但愿时而看见自己的容颜,还是像琼树枝一样洁丽。但愿能像菟丝和水萍一样,有所寄托,与爱人的感情也能始终不渝。

【赏析】《古离别》是南北朝时期文学家江淹创作的一首乐府诗,是《杂体诗三十首》的第一首。此诗首二句交代女主人公与丈夫分离的原因及丈夫远去的地点,接着二句在勾勒塞外荒凉中表现出思妇的愁绪,紧接着四句再指明时间的久远,之后二句写女主人泪如雨下之际倾诉出来的失望和哀怨之情,最后四句写女主人公的愿望和宣誓。全诗用的是诉说的口吻,极富抒情性,语言浅显自然,显得家常而亲切,虽是摹拟而不雷同,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

宋代最悲情的诗词(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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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爵妓

武皇去金阁,英威长寂寞。雄剑顿无光,杂佩亦销烁。秋至明月圆,风伤白露落。清夜何湛湛,孤烛映兰幕。抚影怆无从,惟怀忧不薄。瑶色行应罢,红芳几为乐?徒登歌舞台,终成蝼蚁郭!

【赏析】此诗流丽中有悲壮之气。李调元《雨村诗话》云:“诗之绮丽,盛于六朝,而就各代分之,亦有首屈一指之人,……粱则以江淹文通为第一,悲壮激昂。”而这种悲壮又是通过强烈的对比突现出来的。在写魏武时,将其生时的威武雄壮与死后的寂寞萧条作对比;而在写歌妓时,则以青春、自然之美与其生活、命运之悲作对比。帝王的淫威自私与歌妓的痛苦牺牲则是此诗最根本的一个对比。绮丽的辞藻与悲剧的气氛相反相成,形成此诗凄艳的风格,沈博绝丽之中回荡着幽怨之气,这正是楚辞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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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太尉琨伤乱

皇晋遘阳九,天下横氛雾。秦赵值薄蚀,幽并逢虎据。伊余荷宠灵,感激狥驰骛。虽无六奇术,冀与张韩遇。宁戚扣角歌,桓公遭乃举。荀息冒险难,实以忠贞故。空令日月逝,愧无古人度。饮马出城濠,北望沙漠路。千里何萧条,白日隐寒树。投袂既愤懑,抚枕怀百虑。功名惜未立,玄发已改素。时哉苟有会,治乱惟冥数。

【赏析】刘琨是西晋末年的爱国将领,也是诗人。现存刘琨诗仅《扶风歌》、《答卢谌》等三首,都写于他后期同少数民族入侵者的斗争中,反映的是他立志报国的雄心及壮志难酬的悲愤心情。钟嵘《诗品》说他的诗“善为凄戾之词,自有清拔之气”。刘勰《文心雕龙》也说他的诗“雅壮而多风。”强烈的报国愿望与严酷的现实环境使刘琨诗呈现出慷慨悲凉的风格特征。在当时诗坛上,他的诗是独树一帜的。江淹这首拟作试图再现刘琨的这一风格特征。

将这首拟作和刘琨现存三首诗对照起来看,可以发现拟作几乎是刘琨后期诗歌的浓缩。整首诗从题材、思想感情、用典、结构布局直到字句的运用和刘琨自己的诗基本吻合,而且浑然一体,毫无拼凑之感。江淹准确地把握了刘琨当时的心理特征,紧紧抓住了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所造成的痛苦作为诗歌情感起伏发展的线索,因而较成功地再现了刘琨诗歌特有的思想感情和慷慨悲凉的风格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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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室人

秋至捣罗纨,泪满未能开。风光肃入户,月华为谁来?结眉向蛛网,沥思视青苔。鬓局将成葆,带减不须摧。我心若涵烟,葐蒀满中怀。

【赏析】“秋至捣罗纨,泪满未能开”。在古代诗歌作品中,捣衣常常用来表现妇女对远行在外的亲人的思念,面对成叠的罗纨,诗人不觉又潸然泪下。那帛匹上已沾满了泪水,诗人还在怅然伫立。这二句由事及人,由人及情,包含了作者深切的情思。

  “风光肃入户,月华为谁来?”月华本是无情物,可此时诗人却认定它是有情的,是理解人间的欢乐与悲愁的。那么,如今妻子不在了,它却照样把清辉洒向人间,诗人不由得要责问它为谁而来。在他看来,妻子既已不在人世,月华乃至一切,都变得多余了、毫无意义了。语似不合常理,情意却异常真切。

  “结眉向蛛网,沥思视青苔”。诗人对妻子的思念之情,亦正如这蛛网一样缠绕心头,剪不断,理还乱,这密布的青苔所显示的凄凉衰败,也恰是他此刻心理状态的形象写照。这两句把有形的蛛网、青苔和无形的心理活动巧妙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了深邃的意境。两句用笔奇巧而浑然无迹,体现了江淹的卓越才思。

  “鬓局将成葆,带减不须摧”。诗人在这两句中描绘了自己的形象,读者仿佛看到了他那形容憔悴、哀毁骨立的模样。失去亲人的痛苦使他无心顾及自己的仪容甚至健康,可见内心的痛苦有多么深重。

  “我心若涵烟,葐蒀满中怀”。这两句用葐蒀烟气来形容诗人哀思的缠绵婉转和触处皆是,手法极其精妙,可使人产生无穷联想。全诗语气平稳,没有什么波澜,但读后仍然强烈地感受到作者充满胸怀的哀伤之情。江淹诗歌中的抒情多数如此,没有激烈慷慨的喷发,却有含蓄深沉、持久蕴藉的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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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荆山

奉义至江汉,始知楚塞长。南关绕桐柏,西岳出鲁阳。寒郊无留影,秋日悬清光。悲风桡重林,云霞肃川涨。岁宴君如何,零泪沾衣裳。玉柱空掩露,金樽坐含霜。一闻苦寒奏,再使艳歌伤。

【赏析】这首诗展示了楚地的萧瑟秋景和诗人的旅途感伤。首二句交代了他到江、汉一带任职,才首次看到荆山,而感叹于它的广袤、绵远。这两句开篇记游,点明到荆山的因由,从而引出下文,笔法干净利落。

  陈祚明评云:“末六句词气萧瑟”。(《采菽堂古诗选》卷二四)足见这后六句抒情,也回荡着悲凉秋气,整首诗是情景融一的。

  这首行旅诗的章法结构,仍大致沿袭谢灵运山水诗记游——写景——抒情——悟理的模式,层次分明,只是已经去掉了玄理的尾巴。诗中用了大量的对句,其风气也始于谢灵运,但遣词造句已不像灵运那样巉削、藻饰,而是显得比较清秀自然。诗押“阳江”韵,音调清越明亮,也有助于悲伤感情的抒发。诗人善于抒写悲愁的特点,在这首早期作品中,已经初步显示了出来。

宋代最悲情的诗词(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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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至怀归诗

帐然集汉北,还望岨山田。沄沄百重壑,参差万里山。楚关带秦陇,荆云冠吴烟。草色敛穷水,木叶变长川。秋至帝子降,客人伤婵娟。试访淮海使,归路成数千。蓬驱未止极,旌心徒自悬。若华想无慰,忧至定伤年。

【赏析】江淹早岁以一介寒士受知于宋建平王刘景素,景素爱好文学之士,江淹在南兖州做过景素的僚属,后淹因事系狱,自狱中上书,“景素览书,即日出之”(《南史》本传)。景素出镇荆州,江淹从之镇,其时约当公元472年(明帝泰豫元年)至公元474年(后废帝元徽二年)间,江淹集中写荆山汉水风物的诗即作于这几年。

  前人称江淹之诗“悲壮激昂”(李调元《雨村诗话》),“有凄凉日暮,不可如何之意”(刘熙载《艺概》)。此诗前半写山河之壮伟,地势之重要,本应是拱卫中枢的屏藩,现在却酝酿着一场动乱,故后半倾诉出深沉的忧伤,其中既有身世感怀,又有国事之慨。深沉的忧思与雄峻的山河相为表里,故有悲壮之气。这里值得一提的是,诗人多处化用了楚辞的意象与成语,这不光是一个修辞问题,更主要的是诗人与屈原的情思相通。荆州治所江陵即为楚之郢都,屈原青年时代被谗去郢,即向北流浪,至于汉北,所谓汉北即樊城一带(据林庚考证,参见其《民族诗人屈原》一文)。这和江淹所处的地域正好吻合,屈原的忧国伤时不能不激起诗人的共鸣。江汉流域的地理环境、人文传统为诗人的感情提供了一个合适的载体,他之化用楚辞也就十分自然,由此也增强了全诗的悲剧色彩。

宋代最悲情的诗词(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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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黄檗山

长望竟何极,闽云连越边。南州饶奇怪,赤县多灵仙。金峰各亏日,铜石共临天。阳岫照鸾采,阴溪喷龙泉。残杌千代木,廧崒万古烟。禽鸣丹壁上,猿啸青崖间。秦皇慕隐沦,汉武愿长年。皆负雄豪威,弃剑为名山。况我葵藿志,松木横眼前。所若同远好,临风载悠然。

【赏析】这是一首登高即兴之作。诗人登山远眺,只见天边云彩朵朵,将单浙边在一起了,目光难以穿越。这回眺来路的目光中隐隐透露出诗人被贬后心境的沉重。住事既不堪回顾,且将目光转向身处的黄檗山。

先是总揽一笔,指出闽浙一带到处是奇山怪林、神灵仙异;然后以细致的笔触一一描绘了陡峰蔽日、深穴映光、幽涧喷泉、千年古木、万代雾霭以及禽鸣猿啸等景致。这一大段描绘不仅用词形象丰富,而且色彩缤纷,山石之“金”“铜”,洞穴映光之“鸾采”,丹岩之红,青崖之绿,泉霭之白,集于笔下,突出了黄檗山的奇异。诗歌的后半段,诗人很自然地由“千代木”、“万古烟”转入对社会人生的思索。秦皇汉武当年是何等雄豪,他们尚且慕隐求仙,爱慕名山,何况诗人早有淡泊之志;今日得游黄檗山,乃人生难得之遇,何必还为谪官而闷问不乐呢!

诗人借旷达之语吐出了心中的块垒,将游黄檗山的感受升华到人生境界的感悟,充分体现了江淹诗歌写景抒怀的风格。

唐代诗人王维《终南山》中的名句“太乙近天都,连天到海隅”, 明显有着江淹“长望竟何极,闽云连越边”的影子。一代伟人毛泽东的名词《清平乐•会昌》中的“会昌城外高峰,颠连直接东溟”,也依稀可见文意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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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美人春游诗

江南二月春,东风转绿苹。不知谁家子,看花桃李津。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行人咸息驾,争拟洛川神。

【译文】江南二月的春日,东风吹开绿萍。不知谁家的女子,在桃李盛开的渡口赏花。容貌如白雪凝成的美玉,红唇似莹润的明珠。过往行人都驻足止步,争相将她比作洛川的神女。

宋代最悲情的诗词(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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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故园诗

汉臣泣长沙,楚客悲辰阳。古今虽不举,兹理亦宜伤。山中信寂寥,孤景吟空堂。北地三变露,南檐再逢霜。窃值寰海辟,仄见圭纬昌。浮云抱山川,游子御故乡。遽发桃花渚,适宿春风场。红草涵电色,绿树铄烟光。高歌傃关国,微叹依笙篁。请学碧灵草,终岁自芬芳。

【赏析】《还故园诗》是南朝诗人江淹所作的一首五言律诗。整首诗在感情的抒发方面起伏多变、深沉含蓄、意蕴丰富,很能体现江淹的风格特征,读之令人回味无穷。

江淹于公元474年(宋元徽二年)被建平王刘景素贬为吴兴令。公元476年(元徽四年)刘景素败后,他才回到京师。这首《还故园》诗即作于从吴兴返回途中。

诗名为还故园,却是从谪居吴兴写起。首先写了两个历史人物:屈原和贾谊。贾谊是西汉人,曾向汉文帝提出过许多治理国家的建议,但因受人谗毁而被贬为长沙王太傅。在长沙数年中贾谊郁郁不得志,故曰“汉臣泣长沙”。屈原的遭遇也是人们所熟悉的,楚怀王时他因主张抗秦而遭放逐,顷襄王时又被贬。他的《九章·涉江》中写到自己在流放中曾经过辰阳(今湖南辰溪西)。“楚客悲辰阳”指屈原被逐后的悲伤。当然江淹并非在咏史,“古今虽不举,兹理亦宜伤”,这就告诉读者,他是在借古人来抒自己的情怀。屈原、贾谊都是因政治原因而被逐、被贬,他们的遭遇很能引起失意文人的共鸣。江淹也是因为政治见解不同而遭贬黜的,诗中用届原、贾谊的典故正体现了他谪居吴兴时的心情。

吴兴在今福建浦城,在当时还是个很偏僻的地方,远离政治中心,生活条件也相对差些,加上江淹内心满怀忧伤失意之情,故觉得吴兴的生活难以忍受。“山中信寂寥,孤景(同影)吟空堂”,诗人身处偏僻的山中,形影相吊,叹息空堂,伴随着他的是孤独寂寞之感。“北地三变露,南檐再逢霜”,露去霜来,在吴兴已经度过了三个年头。这三年中,他虽也纵情山水,醉心道书,还著文章自娱,但内心的郁闷忧伤一刻也难以排遣。

“窃值寰海辟,仄见圭纬昌”,诗人用海内开辟、天象昌盛来形容当时的时局。时局的动荡变化同他个人的前途密切相关,江淹当初因反对刘景素密谋政变而被贬,刘景素败后他得以回京,“窃值”二句简炼地概括了当时的局势,也是此诗的一个转折,从下面开始真正写到还故园了。但诗的前半部分决非多余。对孤独悲愁的谪居生活的描写正是为后面写还故园的心情作铺垫。

“浮云抱山川,游子御故乡”。就像无根的浮云紧紧地环抱着山川,游子的心中,深深地思恋故乡,这种心情因长久的压抑而愈益迫切。所以一旦踏上归途,心中轻快愉悦真是不可名状。

“请学碧灵草,终岁自芬芳”。诗以忧伤开端,以兴奋,期待继之,最后以平静的、超尘脱俗的遐想结束,这反映了作者在刘宋末年动荡的局势中,希望、期待与苦闷、担忧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微妙的心理。

宋代最悲情的诗词(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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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亭渚诗

吴江泛丘墟,饶桂复多枫。

水夕潮波黑,日暮精气红。

路长寒光尽,鸟鸣秋草穷。

瑶水虽未合,珠霜窃过中。

坐识物序晏,卧视岁阴空。

一伤千里极,独望淮海风。

远心何所类,云边有征鸿。

【赏析】这是南朝诗人江淹的《赤亭渚》诗。这首诗大约作于公元474年(宋后废帝元徽二年)秋天,江淹得罪了宋建平王刘景素,被贬为建安吴兴令后赴任途中。

赤亭渚在今浙江省富阳附近的富春江上,这里是著名的风景区,又是从当时都城建康到浙江南部和福建一带去所必经之地。这富春江上的秀丽景色,在当时许多作家的诗文中曾有过许多精彩的描写。如前此的谢灵运有《富春渚》诗;和江淹同时的沈约有《早发定山》诗;丘迟有《旦发渔浦潭》诗;稍后的吴均有《与朱元思书》等都是脍炙人口的名作。

但江淹此诗的情调却与上述诸作不同。谢灵运等人之作,多以写景为主,归结为离俗、求仙,心境比较悠闲;江淹之作则与之相反,基调比较沉郁,显出了不得志的苦闷。这是因为他当时的心情和其他作家不同。例如沈约写《早发定山》是在齐明帝掌权之初出任东阳太守途中;丘迟写《旦发渔浦潭》是在梁武帝初出任永嘉太守途中。沈约的出任东阳太守,虽非十分得意,却也还是体面的调动;丘迟出为永嘉太守,更是梁武帝对他的信任,在官职上亦属升迁。所以沈诗中“标峰彩虹外,置岭白云间;倾壁忽斜竖,绝顶复孤圆”诸句,确实写出了富春江上奇异的景色;丘诗中“诡怪不异像,崭绝峰殊状;森森荒树齐,析析寒沙涨”诸句,也显出幽深寂静的气氛。所以沈约想到了神仙而丘迟则向往“幽栖”。

江淹这首诗其实并没有真正去写富春江上的景色。“吴江泛丘墟,饶桂复多枫”只是泛指江南一带的树木;“水夕潮波黑,日暮精气红”虽也是写景,却重在点明时间,并非专写某地景色。它们和下面的“路长”两句,一写日暮,一写岁晚,目的都不在刻画富春江。这是因为江淹当时正含冤被谪,并无心情去领略山川之美。他这四句诗,似重在渲染下文所抒发的有志难伸的牢骚和思乡之情,显出日暮途穷之感。

所以下文接着写“瑶水虽未合,珠霜窃过中”两句,进一步写到岁暮的感慨,“坐识物序晏,卧视岁阴空”,更是道出了作者的心情,他感到一年将尽,而不能有所作为,难免有时光易逝,功名不立的感慨。“一伤千里极”以下四句,既是思乡,也暗寓他志在重返建康,做一番事业的志向。因为“淮海”二字,指扬州,用《尚书·禹贡》:“淮海惟扬州”典。当时扬州治所在建康,同时也是南朝的都城。江淹祖籍虽是济阳考城(今河南兰考),但他的出生地却在今江苏南部。所以“独望淮海风”,既是思乡,亦吐露了他的志向。他对被黜并不甘心,所以自比“征鸿”,仍想有重返乡土之心。

江淹的诗,历来的评论家都认为他最擅长“拟古”。但他的纪行之作,亦多名篇。他的《游黄蘖山》、《渡泉峤出诸山之顶》等篇,均以奇崛而富于古气为特色。这种诗风代表着刘宋末年的诗风特色。它们既不像宋初的谢灵运、颜延之那样繁富,却仍有其古奥之气;又不像南齐谢朓之清丽、平易,却又多少显出了流畅和对仗工整的特点。这首《赤亭渚》似乎较之前述诸首显得更平易些,且多对句。在江淹诗中,此首稍近齐梁,但总的来说,仍显得朴茂、遒劲,和齐梁诗人之作仍有不同。

所以唐代以来,不少论者往往把江淹和鲍照并提,合称“江鲍”。事实上江鲍的诗风相近除了江淹早期的遭遇比较坎坷,与鲍照类似,而且两人时代亦较近(江淹开始创作时,鲍照尚健在)外,江淹本人似有意识摹仿鲍照。如他《从冠军建平王登香炉峰》诗,即学鲍照的《登庐山》诸首;《青苔赋》和《恨赋》,取法《芜城赋》。在这首《赤亭渚》中,虽不这样明显,但“水夕”两句,即出于鲍照《游思赋》中“暮气起兮远岸黑,阳精灭兮天际红”之句。这种化用前人名句的作法,也许就是古人评江淹为“诗体总杂”的一个原因吧。

宋代最悲情的诗词(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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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县历山集诗

愁生白露日,思起秋风年。

窃悲杜蘅暮,擥涕吊空山。

落叶下楚水,别鹤噪吴田。

岚气阴不极,日色半亏天。

酒至情萧瑟,凭樽还惘然。

一闻清琴奏,嘘泣方留连。

况乃客子念,直置丝竹间。

【赏析】无锡乃江南佳丽之地,平畴千顷之中又有山水之胜。此诗所写无锡县历山,即今之惠山,迤逦于城西。其间林木葱茏,山幽涧碧,流泉映带,峰回路转,相传楚国春申君饮马之黄公涧与唐陆羽评为天下第二泉之惠泉即在于此。登山远眺,可望见三万六千顷太湖的波光帆影。惠山原名慧山,因西域僧慧照尝居之,故名,它的别名众多,如九龙山、西神山、华山等,历山即是其中之一。江淹此诗写于在惠山与友朋聚会之时,故名“集诗”。诗人置身于山水泉石之间,但他所展现的却是一幅寂寥萧瑟、凄清冷落的秋色图,抒发的是一种哀伤惘然之情。

二十四节气中的“白露”是秋天来临的标志,它往往随着秋风飒然而来,所谓“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礼记·月令·孟秋之月》)即是。所以秋风白露常触发人岁月流逝的伤感。“愁生”、“思起”,点明触景生情,情与景偕,而非借景传情式的含蓄蕴藉。此联从修辞上说用的是上下相补的互体手法,亦即是说秋风乍起,白露初降,顿使人生起百端愁绪。一事而分置两句,有迂曲回环之致,令人感受到诗人的愁肠百转。

接着以“窃悲”与“擥涕”两个动作带出了空山日暮的景色,悲而出涕,显示出愁情转深。杜蘅是一种香草,《离骚》中曾提到:“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蘅与芳芷。”屈原以它比喻贤才。这里,诗人一方面流露出自叹身世,自伤迟暮的感慨;另一方面,面对寂寂空山,又向长眠的逝者表达了悲悯凭吊之意,虽然幽明相隔,生死异域,但都统摄于悲情之中。如果说前四句的景物是从抒情中带出的话,那么后四句则纯为写景,但每一种景物中无不浸润着深沉的哀愁。那纷纷坠于水面的落叶,那飞过田野,发出凄戾叫声的孤鹤,那山间无尽的阴气,天上昏暗的日色,无一不在渲染着浓重的沁心彻骨的悲情愁绪。

诗的后六句则通过对宴会情景的描绘进一步抒情。置酒高会,流连胜景,本是赏心乐事,而诗人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前人称“酒为欢伯,除忧来乐”(《焦氏易林》),“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曹操《短歌行》),但诗人在此却感叹:“酒至情萧瑟,凭樽还惘然。”美酒不唯不能解忧,反而平添一层愁情。琴音侑酒,理应助人雅兴,而诗人竟至唏嘘泣下,更何况丝竹管弦之间融入了客子的羁旅情怀呢!这一段在修辞上运用反接之法,出乎常情,有翻跌顿挫之妙,更为深刻地表现了诗人的感情。

刘熙载《艺概》称:“江文通诗有凄凉日暮,不可如何之意。此诗之多情而人之不济也。”弥漫于江淹诗中的悲感愁绪正可从其人生遭际中寻出根源。江淹何时在无锡作此诗,难以确考。他曾为宋建平王刘景素的属僚,随景素至荆州。据《南史·江淹传》:“景素专据上流,咸劝因此举事。淹每从容进谏,景素不纳。及镇京口,淹为镇军参军,领南东海郡丞。景素与腹心日夜谋议,淹知祸机将发,乃赠诗十五首以讽焉。”后江淹因事触怒景素,黜为吴兴令,景素兵败被戮,江淹幸免于难。因而诗中的悲秋伤怀,日暮途穷之感正是他在现实生活中政治危机感的反映。

江淹此诗颇得楚骚的神韵。明许学夷说:“文通五言善用骚语。”(《诗源辩体》)不仅措辞相类,而且意境亦多借鉴。那云水凄迷的太湖惠泉,那林木幽邃的惠山申涧,都与沅湘洞庭、九嶷苍梧有异曲同工之妙。从这首诗中读者不难听到“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九歌·湘夫人》)之类诗句的回响。此诗在手法上也采用了楚骚式的铺陈,故以赋体为主。前四句写情则是:“愁生”,“思起”,“窃悲”,“擥涕”,层层递进,展现感情之加深;写景则是:“白露”,“秋风”,“杜蘅”,“空山”,秋之景物,一一呈现。下四句亦是铺陈各种景物,但赋中有兴,触发起后半部分的抒情。而最后的抒情也是通过一系列的动作的铺叙而完成的“酒至”,“凭樽”,“一闻”,“嘘泣”。说江淹之诗有楚骚的遗响,当不为过。

宋代最悲情的诗词(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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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司空华离情

秋月映帘栊,悬光入丹墀。

佳人抚鸣琴,清夜守空帷。

兰径少行迹,玉台生网丝。

庭树发红彩,闺草含碧滋。

延伫整绫绮,万里赠所思。

愿垂湛露惠,信我皎日期。

【赏析】张华是西晋著名诗人,代表作有《情诗》五首,是以男女相思为题材的。江淹拟张华的诗题为《离情》,从题材、内容和表现形式看,是以张华的《情诗》为主要模仿对象的。张华《情诗》写的是清秋明月下,闺中思妇怀念远行夫君的寂寞惆怅心情,这首拟作的构思亦是如此。起首二句便表明了时间是秋夜,“秋月映帘栊,悬光入丹墀”,秋夜的月光映照着竹帘和窗棂,也照在房前的石阶上。月光给人的感觉是清冷的,这无疑也衬托了思妇孤寂的心境。“佳人抚鸣琴,清夜守空帷”,清秋之夜,思妇独守空闺,难以入眠,于是夜中弹琴,以寄托她对丈夫的思念之情。用夜中弹琴来表现主人公内心的思绪,这在六朝诗歌中已不少见,但此处用一“抚”字,比之“端坐鼓鸣琴”(《情诗》)用“鼓”字,更能体现佳人的举止轻柔,也与全诗宁谧的氛围更和谐。

“兰径少行迹,玉台生网丝”,“兰径”指庭院小径,“玉台”指镜台,“兰”与“玉”皆形容其美好。丈夫远行,思妇终日独处室中,故门外小径也罕见行迹。更因她玉容寂寞,无心梳妆打扮,所以镜台久弃不用,竟布上了蛛网。丈夫外出时间之长,思妇心情之凄苦,尽在不言之中了。“庭树发红彩,闺草含碧滋”,树上的红花,门前的绿草,所写景象表明时节尚在初秋。这两句其实暗示了思妇心中的忧愁:花尚红,草犹绿,然而这一切将随秋色愈浓而逐渐消歇,正象征了思妇盛年美貌的悄然凋褪。和《古诗十九首》中“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相比,这二句不言“萎”字,显得更为含蓄。

“延伫整绫绮,万里赠所思”,如果说前面思妇对丈夫的思念表现得还较含蓄的话,那么从这两句起,情感抒发就较为直接、明显了。“延伫”意为久立等待,思妇盼望丈夫归来,可他依旧未归,而天气眼看转凉,于是整理起他的衣服,准备托人给他带去。所谓“万里赠所思”,也是古诗中常有的表示相思之情的手法,其构思出自《古诗十九首》中“客从远方来,赠我一端绮,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

“愿垂湛露惠,信我皎日期”,“湛露”一语出自《诗经·小雅·湛露》,意为浓重的露水,此处用以形容恩惠之深重。整句意思是说:但愿丈夫能降恩惠于我(即早日与我团聚之意)。“信我”句也是化用了《诗经·王风·大车》中“谓予不信,有如皦日”的诗句,意思是说:请你相信我当年指日而发的誓言。期,约会之意,这里指誓约。后四句抒情色彩较浓,最末二句让思妇从自己和丈夫两面对写,更显得情真意挚。

张华诗被钟嵘称为“华艳”、“儿女情多,风云气少”(《诗品》),江淹这首拟作也很符合这一特点。他摹拟前人风格时,为了和前人的风格相一致,除了从题材内容入手外,还很注意化用原作的用语等,以求创造出和所拟对象相似的意境。如这首诗开首二句即从张华《情诗》“明月曜清景,昽光照玄墀”而来,“佳人”二句也融合了张华诗中“北方有佳人,端坐鼓鸣琴,终晨抚管弦,日夕不成音”及“幽人守静夜,回身入空帷”等句。“兰径”二句也和张华《杂诗》中的一些状物写景之词所呈现的意境有相似之处。这种从原作现成的题材、用语等选取有用的材料加以重新融合的方法看似简单,真正做来却也不易,这需要拟作者对原作很熟悉并有深切的体会,且要有较深的剪裁功夫。江淹这首拟作,正反映了他在这方面的突出才能。

宋代最悲情的诗词(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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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参军昭戎

豪士枉尺璧,宵人重恩光。  

徇义非为利,执羁轻去乡。  

孟冬郊祀月,杀气起严霜。  

戎马粟不暖,军士冰为浆。  

晨上成皋坂,碛砾皆羊肠。  

云阴笼白日,大谷晦苍苍。  

息徒税征驾,倚剑临八荒。  

鹪鹏不能飞,玄武伏川梁。  

铩翮由时至,感物聊自伤。  

竖儒守一经,未足识行藏。

【赏析】鲍照是文学史上杰出的诗人,与颜延之、谢灵运合称为“元嘉三大家”。江淹拟鲍照从军戎题材入手。

诗的前四句显示出豪迈的气概。“豪士”是豪放任侠之士,诗中豪士的思想行为体现了鲍照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尺璧”为直径一尺的璧玉,以示其大而可贵,“宵人”即小人。首二句说豪士根本不爱财宝重礼,唯小人才看重礼遇恩宠,表现了对财利的轻视。第三、四两句中,“徇”通“殉”,为某一目的而献身之意,“羁”是马笼头。这两句承上面两句的意思,说明了豪士从军征战,甘愿献身是为义而非为利,重义轻利,故从军上马,不在乎远离家乡。诗的前四句语气豪迈果断,义无反顾,完全是壮士的情怀。鲍照《代出自蓟北门行》有“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觞”的诗句,反映了鲍照立功报国的雄心。拟作开首四句所体现的情怀和鲍照此诗中的报国豪情正相吻合。

从第五句起,诗歌的情调由开始时的意气奋发一转而为苍凉雄浑。“孟冬”二句表明从军征战是在冬季,“孟冬”即冬季第一个月——农历十月。“郊祀”是于郊外祭祀天地,“郊祀月”此处也指冬月。孟冬之月,寒气肃杀,严霜顿起。“戎马”以下四句具体描绘了在严寒中行军征战的艰苦。军马即使喂以粟米也不能取暖,更何况食草。士兵野外渴了也只能以冰代水。“成皋坂”是关名(故地在今河南荥阳县西),为古代河南重要的关隘之一,这里代指军事要冲。“碛砾”,此处指山坡上的碎石。“羊肠”形容山上小路崎岖曲折。

接着,“云阴”二句写道,阴云遮蔽了太阳,巨大的山谷昏暗不明。整个画面沉郁阴暗,但这两句写景从上至下,视野开阔,意境显得阔大,故气势凝重浑厚,并不使人感到压抑。天寒路险,人困马乏,于是停下休息,“息徒”言让众人休息,“税”通“脱”,“税征驾”意即停车解驾。“倚剑”是拄着剑,“八荒”为八方边远之地。这几句写景叙述的诗句显得苍凉沉郁,但境界不失雄浑阔大,尤其是“倚剑”句,气势恢宏,强烈地显示出豪士志在四方的气魄,行军征战尽管艰苦,但前面那种“执羁轻去乡”的壮志并没有改变,读者于此仍可感受到豪士百折不挠的精神气质。由此可见,“孟冬”以下诸句诗在体现自然条件严酷的同时,也衬出了豪士不畏艰险的品格,意境苍凉开阔,沉郁但不显寒窘局促,仍有激昂慷慨的气概。

然而豪士在建立功业的过程中不会一帆风顺,故难免会有失意伤感之时。“鹪鹏”以下四句即说明了这点。“鹪鹏”是状似凤凰的神鸟,据说象征着种种美德。“玄武”为龟蛇合身的灵物,也指龟。“川梁”即河桥。鹪鹏不能飞翔,玄武伏于桥下,天气之严寒于此可见。又鹪鹏、玄武均为神异之物,此处也象征着有才干、抱负的人,则严寒使其不能活动,无疑又隐含了险恶环境对人才的压抑之意,于是,又引出了下面“铩翮”二句。

“铩翮”原意是羽毛摧落,这里承上面“鹪鹏”句,意即遭到摧残。鹪鹏等因自然条件严酷而遭受摧残,由物及人,联想到政治环境的险恶也会使抱有雄心壮志的人受到打击,无法旋展抱负、才干,豪士心中也不由得产生了伤感之情,这种心情正是像鲍照那样希望建功立业而又因地位低下终于难以如愿的人所常有的,所以,“感物聊自伤”正是鲍照苦闷心情的反映。不过,鲍照虽然出身低微,仕途不如意,他的诗中对此也屡有怨言,但并没有凄婉的哀叹,更没有就此伤感消沉下去,他的人生观中积极入世的精神依然占主导地位,故其诗中仍不乏意气凌厉之语。

江淹对此把握较准,所以拟作的最后两句没有承上面“聊自伤”作更多的渲染,而是猛一转折,使诗意又变得积极昂扬,呼应了开首。“竖儒”是对俗儒的鄙称,“行藏”语出《论语》,是说出仕则行道,否则即退隐藏道以待时机。这两句以轻蔑的口吻嘲笑那些俗儒只知终生通晓一经(儒家经典)而不懂行藏之理。整首诗开首豪迈奋发,最后依然充满了积极济世的精神,但经过中间苍凉凝重的写景状物和抒情,豪士的情怀也就更有深沉之感而不显浮夸,意蕴也更丰富了。

宋代最悲情的诗词(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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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内弟刘常侍诗

金璧自慧质,兰杜信嘉名。

丹彩既腾迹,华萼故扬声。

伊余方罢秀,叹患向君荣。

谁疑春光昃?何遽秋露轻!

远心惜近路,促景怨长情。

风至衣袖冷,况复蟪蛄鸣。

白露沿汉沼,明月空汉生。

长悲离短意,恻切吟空庭。

注欷东郊外,流涕北山坰。

【赏析】这是一首悼丧诗。诗的开头四句是对死去的内弟的赞美。“金璧”二字,由《诗经·淇奥》(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化出。慧质即惠质,慧通惠。“金璧自慧质”是褒扬内弟,讲他本质高尚仁善。兰杜,即兰草杜若,皆香草名。嘉名,美名,取自《离骚》“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从屈原的《离骚》起,兰杜就被经常用来形容美好的事物。说内弟的名字有如兰杜一样芳馨,自然也是赞美之辞。

本来,秋风、蟪蛄、明月、白露是六朝人惯用的景语。但到了江淹的笔下,翻出秋风生凉、寒蝉啼哀、白露纵横、明月孤清的物象,于是造成凄凉寂寞的氛围。这样的环境描写,实际上是为了反复渲染内弟之死给诗人带来的心灵震颤和情感创伤,同样起到了抒情发哀的作用。

宋代最悲情的诗词(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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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思诗五首

<其一>

赵后未至丽,阴妃非美极。情理傥可论,形有焉足识。帝女在河洲,晦映西海侧。阴阳无定光,杂错千万色。终岁如琼草,红华长翕赩。

<其二>

师旷操雅操,延子聆奇音。玄鹤徒翔舞,清角自浮沉。明琯东南逝,精丝西北临。白云瑶池曲,止使泪淫淫。

<其三>

秋夜紫兰生,湛湛明月光。偃蹇灵芝采,容裔紫华堂。林木不拂盖,淇水宁渐裳。倏忽南江阴,照曜北海阳。从此长往来。万世无感伤。

<其四>

白露滋金瑟,清风荡玉琴。空闺饶远念,虚堂生夜阴。兹夕一何哀,明月没西林。世人重时暮,道士情亦深。愿乘青鸟翼,径出玉山岑。

<其五>

至德不可传,灵龟不可侣。草木还根蒂,精灵归妙理。我学杳冥道,谁能测穷已。须待九转成。终会长沙市。

【赏析】作者在诗的一开始即指出赵后与阴妃算不上最美的女子。赵后指汉成帝皇后赵飞燕,阴妃是汉光武帝的皇后阴丽华。赵飞燕以体轻善舞、色如红玉而极受成帝宠爱,阴丽华的美貌则使光武帝为之倾倒。两人都是历史上有名的美女,江淹却说她们不是最美的女子,语气中流露出不以为然之意,这不免使人感到意外,因而也就想知道江淹究竟为什么这么说。按理,作者该对此作出解释,然而他没有从正面说明,而是在第二、三句中议论道:情理如果可论,形有又怎么足以认识?情理即人情事理,形有指世界上实际存在的具体事物。在作者看来,现实世界的万事万物纯粹是世俗尘世的东西,有道之人不应该为这些外物所牵滞役使,而应该摆脱它们的束缚,从现实世界中超脱出来。

江淹的这种思想是一贯的,在早年仕途不如意时,他醉心于学道求仙,晚年官运亨通了,却依旧羡慕隐居,向往成仙。因此,这里流露出来的对形有的轻视正是他一贯的出世思想的表现。赵后、阴妃无疑属于形有,因而作者也就有理由对她们的绝色不以为然。诗的第三、四两句虽未从正面解释上面两句,却是承上面两句而言的。

诗从第五句起笔锋一转,由议论变成了游仙。作者在诗的后半部分展现了幻想中的神仙境地:河洲帝女在西方若隐若现,神光明灭闪烁,显现出斑斓的色彩。帝女的美妙犹如琼草一样终年鲜艳,永不衰败。这几句对神女的描绘呈现出神奇迷濛的色彩,和前面的直接议论说理迥异。前面如果说是对尘世的否定,是“破”,则后面就是从正面肯定出世游仙思想是“立”,两者结合起来,主旨也就完整清楚了。而前面写到人间的美女,是为了同后面的帝女对比,所谓“未至丽”、“非美极”都是相对于帝女而言的。赵后、阴妃再美也有红颜衰退的一天,最后免不了香消玉殒,化作尘土。而天帝之女的美妙神奇是永恒的。两相比较,赵后、阴妃自然不足道了。作者并非就事论事,而是藉此表示对尘世的不属一顾,对神仙世界的无限向往。

身处乱世,江淹除了行动上小心谨慎、明哲保身外,心理上的超然物外对他也很重要。这组诗可说是他努力逃避现实的表现。他既然不能脱离官场,也就只好采取这种心理上逃避的办法,沉溺在方外遐想之中以求得某种情感上的平衡。因为诗歌表现的是作者超尘脱俗的“清思”,故内容上有些朦胧曲折,清人陈沆评论这组诗时说它们“意沉思曲”,确实如此,作者的意绪似乎隐约曲折,跳跃不定,虽能触摸得到,却又难以一下子完全把握住,故值得玩索再三。

难怪陈沆在《诗比兴笺》中把这组诗和“多不经之绪”的《骚》(《离骚》)、《问》(《天问》)、“有难释之章”的阮(籍)、陶(渊明)相提并论,在诗意表达的含蓄朦胧方面确实这样。不过陈沆认为这组诗是黜吴兴后怀建平王而作,虽有此可能,却无足够的证据证明。诗中表现的出世思想也是江淹一贯的思想,故难以据此肯定其创作年代,所以读者对这首诗的内容背景不必过于指实,这并不妨碍欣赏这首诗,某种程度的隐晦曲折或许正是它的魅力所在。

宋代最悲情的诗词(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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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婕妤咏扇

纨扇如团月,出自机中素。

画作秦王女,乘鸾向烟雾。

彩色世所重,虽新不代故。

窃愁凉风至,吹我玉阶树。

君子恩未毕,零落在中路。

【赏析】在此诗中,江淹引用了“秦穆公女弄玉”的典故:“传说春秋时秦有萧史善吹箫,穆公女弄玉慕之,穆公遂以女妻之。史教玉学箫作凤鸣声,后凤凰飞止其家,穆公为作凤台。一日,夫妇俱乘凤凰升天而去。”

汉魏六朝,纨扇流行。在江淹一生所经历的宋、齐、梁三朝,离开西汉时代已有450多年。此时的纨扇,即团扇、宫扇、合欢扇,已成为一种工艺品。纨扇的种类很多,有罗扇、绢扇、碧纱扇、蝉翼扇之分;纨扇的形态,也有了圆形、长圆形、六角形、葵花形、海棠形、梅花形等。

“画作秦王女,乘鸾向烟雾。”此诗句,一方面,反映了在六朝时期,制扇匠人已在扇面上绘画出各种彩色的人物、花鸟、鱼虫、山水;另一方面,是隐喻身为汉成帝婕妤的班妃命运,远不如秦王之女弄玉,可以与心上人萧史一起升天成仙。

“彩色世所重,虽新不代故。”这也是以扇喻人的双关之语,承前启后:“窃愁凉风至”,一到深秋之际,玉阶之上“君子恩未毕”——君恩未尽,昔日的宠妃,已被“零落”于皇太后的长信宫。

在此,“零落”可以解读为:零落成泥碾作尘。诗人将它喻为汉宫一代红颜班婕妤的命运,不能不使人扼腕长叹。

宋代最悲情的诗词(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15)

中国折扇Chinese folding f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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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上人怨别

西北秋风至,楚客心悠哉。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

露彩方泛艳,月华始徘徊。宝书为君掩,瑶琴讵能开。

相思巫山渚,怅望阳云台。膏炉绝沈燎,绮席生浮埃。

桂水日千里,因之平生怀。

【赏析】这是《杂体诗三十首》的最后一首,摹拟的是汤惠休的怨别之作。

“西北秋风至,楚客心忧哉。”惠休诗常以秋为背景,又喜化用《楚辞》意象,这里的楚客秋风之忧正合乎这种情况。秋风也最易于触动客子怀人之情,这样的起兴也显得自然,下面怀人的句子就出来了。

“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碧云”,傍晚青白色的云,用“碧”字见出美感,与“佳人”相映。“殊”,还。看着碧云聚合,想着佳人还未到来,很是惆怅。前句写景甚有兴象,与后句言情至为融洽。

“露彩方泛艳,月华始徘徊。”这还是写晚景,露珠反映着夕晖,月亮也升起来了。这显现了时间的推移,见出主人公仍在伫望;这凄迷黯淡的景色也映现了伫望者的心境。

“宝书为君掩,瑶琴讵能开?”“掩”,合。“讵”,岂。这两句说:因为想念你,道书也读不下去了,玉琴哪有心思去弹呢?“宝书”,也切合休上人的身份。

“相思巫山渚,怅望阳云台。”这里用巫山神女典故,“巫山渚”,巫山附近的洲渚,阳云台,楚王与神女相会之处。这是表现对佳人的思念,中间还含有对往日欢会情事的回想。

“膏炉绝沉燎,绮席生浮埃。”膏炉、绮席,都是为佳人陈设的,现在她不在这里,这些物品都久已不用了;而看着这些闲置的陈设,又会加重自己的思念之情。

“桂水日千里,因之平生怀。”“桂水”,湘江的支流,在今湖南桂阳附近,正在古代楚国范围。这两句说:桂水一日千里向北流去,我要借它把我的情意送往佳人那里。这是主人公因信息阻隔而生出的美好的想像,即景寄意,余韵悠悠。

这首拟作是从意境的整体上把握摹拟对象的风格特征,充分发挥了艺术想像,虽然少有原作的语汇,也同样逼肖休上人的口吻、休上人的笔意。这是很可注意的。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此诗的“怨别”明显打上了作者身世的烙印。作者写的关于离别的诗赋很多,而在贬建安吴兴令(今福建浦城)期间的一些作品,不少语句与此诗也是相似的。此诗很可能也是作于此时。拟作而有寄托,这就是创新了。

沈德潜评此诗曰:“有佳句”(《古诗源》)。三四句和最后两句最为脍炙人口,后人化用、仿作极多。这两韵好就好在情景交融、自然浑成。有趣的是,这几句都曾长期被当作他人之作而加以引用,前两句当作惠休语,后两句当作沈约诗,宋吴聿不无风趣地说:“所谓文通锦,割截殆尽矣。”(《观林诗话》)

宋代最悲情的诗词(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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