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去朋友开的中介小店，见又新招了几个小伙子。一个个的都是既懵懂又兴奋的样子，估计是刚被老板或店长忽悠完，肯定是什么北京的房价要大涨，挣钱的机会到了的一类的。
看着这些小伙子，忽然想起了小张，当年也是这副样子，年轻勤奋能吃苦，眼睛里冒着贪婪的光。
问老板有小张的消息吗？回答是没有，然后摇着头来了一句：但愿还活着吧，谁知道呢！
我听着这口气感觉是“咸亨酒店”的老板在说孔乙己，偷书不算偷，但这种人活着死了的，谁又会在乎呢！
二
我和小张其实就见过两三次，那会儿我买房，我这朋友，也就是小张的老板把他派了过来帮着办手续，也是让他练手的意思。
后来我就没见过他，直到一年多之后，再听到小张的消息时已经是：被人骗，也骗了别人，欠债太多跑路了。
按小张老板的说法，这孩子挺聪明的，脑子活泛也肯吃苦，如果踏踏实实的肯定能在北京生活得不错。但人就是这样儿吧，都想的是一夜暴富，结果就是参与了炒房，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倾家荡产的就被逼着跑路了。
三
那会儿是2009年，楼市最疯狂的时候，炒房客自然也疯狂。
那会儿的几家大中介还没有做到垄断市场，所以小中介遍地，大多数都炒房。小张的老板就是兼职炒房的，或者是专职吧，中介的正常业务倒成了配搭，提供信息来源的。
多说一句，“现金收房”是北京中介在90年代的主要业务模式。也就是业主去挂牌卖房，开价后中介如果觉得合适就直接收下，现场点钱。然后他们再卖多少钱就是自己的事儿了，赔赚和业主无关，凭的能力和资金，赚的就是信息差。
这种行为在2000年前后就一直被打击，但直到2003年之后才在链家和我爱我家等大中介的联合抵制下基本消失。现在大中介都很正规，肯定不炒房，但小中介实在没法管，都是全款直接收，也无法判断是不是炒房。
当时小张这老板手里有好几套房，那会儿不限购。手中的资金也多，再加上能随时把房子抵押，所以炒得风生水起的。他店里的几个骨干自然也炒，都赚得穿金戴银的。
按老板的说法是小张眼馋了，死缠烂打的要求入伙儿。又搭着当时“四万亿计划”如火如荼，他家里拆迁了，应该是得到了几十万的赔偿，3-40万吧，不是很多。
但那会儿北京的房价也不贵啊，2009年中的时候也就是1.5万，百万以下的房源大把抓，所以当时只要是能凑个百十万就完全能炒动了。再加上当年“委托公证过户”横行，就算是真过户都没多少钱，税费打折，所以炒房的成本非常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以我这朋友来说吧，就是小张的老板。从那年的5月底开始，到春节前他预感不对收手，炒房的纯利是500多万。今天听上去不是很多，毕竟网上随便是条狗都年薪百万。但那是十多年前啊，顶峰时期北京房子的中位数总价才200万出头，所以500万很多了，能在西城全款买两套小三居，今天价值小2000万。
四
小张的成绩也不错，虽然本钱少，参与的房子不多，那到年底也本金翻番了，也就是挣了30多万。当时北京人的平均月薪也就是4-5000，还得说是官方数字，30万够普通人不吃不喝攒好几年的。
但小张不知足，看着别人赚得多的更眼馋了。于是春节回老家时召集了几个同村的拆迁户，准备玩儿票大的。他们内部怎么谈的不知道，但肯定是小张拿利润的大头儿，毕竟他是组织者和信息来源。
但是，小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跟同乡们没有签合同。那这事儿就不好说了，这些钱是集资做生意还是借款给利息？挣钱的时候一切好说，一旦赔钱可就说不清楚了，只能是哪边儿人多哪边儿就占理。
而且小张的更致命错误是飘了，他也不想想，连他老板都胆儿小了，不是特别靠谱儿的坚决不再收房。那你一个小炒家，哪儿来的自信去加仓呢？
春节后北京楼市的火爆行情依旧，小张随时准备着出手。之后就来了个好机会，一个人来挂牌，很好的房子9折全款就卖，三天内要现金，过户之前给就行。
具体金额不说了，反正好几百万，在今天都算不少的。但房源质量很好，不打折都一个月之内肯定能卖出去。但小张老板觉得这事儿有问题，怎么都觉得来卖房这人有些奇怪。这就是一种感觉吧，说不清道不明的，第六感。
而且关键的是这人也是拿的委托过户的手续，按说普通人很少有懂这个的。如果用这种形式，那就说明此人是老油条，不是普通的生意人，放贷的可能性更大，反正肯定不是老实人。所以小张的老板觉得风险太大，没提收房的事儿，就是让正常给找客户。
当然，他也没叮嘱小张他们这些业务员别炒，因为毕竟好几百万呢，不是这些年轻人拿的出来的。那是否提醒就没什么意义了，就跟劝普通人别买超跑儿似的，不劝也买不起。
五
但别人是肯定不炒，小张这种鬼迷心窍的惦记上了。核实完房源和手续没问题之后，立刻给老家打电话，当天晚上一堆拆迁户就开着车到北京了，大家一起来作死。
好几百万啊，也不知道凑了几家，反正少不了，一辆车坐不下。第二天浩浩荡荡的就去麦当劳聚集了，谈判砍价签合同，一切都顺理成章。
小张老板说，到现在他都挺感谢小张的，因为没在他店里签约，也没交中介费。而按照规矩，信息是从店里获得的，你炒房无所谓，把中介费交了啊，算是给店里的信息费。
而小张太不地道了，为了省这几万块钱的把老板都给跳过去了，想的就是被窝儿里放屁，自己独吞。可是，如果他交了中介费，那之后被骗了的话，店里就要承担责任，是很麻烦的事儿。而既然是没交，那就跟店里狗屁关系都没有了，一切后果自己承担。
这些事儿都是小张老板事后知道的，当天他只是接到小张的电话，哭着说自己被骗了。他们在过户大厅门口交的钱，然后一起进去过户。就在小张去找熟人的时候，五六个同乡竟然没看住这个卖房的，人丢了。等小张回来再一检查手中的各种资料，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掉包了，全是假的。
那他就傻了呗，哭着找老板求援，问怎么办？老板说按他的判断，此人既然设下了这么大的局，那就一定不会只骗一起，至少是一房两卖。那就是说，就在这几天，这骗子还会在房产大厅周边出现，因为他要骗下一个，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今天，前后脚的骗俩，然后再跑路。
老板的判断是正确的，这种事儿在当年不是新鲜事儿，都是卖别人的房子，一切手续在你检验的时候都是真的。但只要交钱后就变成假的了，交钱的时候也肯定是汇入多个账号，然后人再跑了，你去报案都说不清楚。
因为只要是抓不到人，那人家真实房主就可以说不知道这事儿，此人是租客，甚至干脆说不认识。那你手里连一个真凭实据都没有，能怎么着，警察凭什么相信你？
当年不仅是骗买房的，连卖房的都一样骗。也是用别人的名义来买房，就说不方便落在自己名下，卖家也说不出什么，反正给钱不就完了。然后一切手续正常，首付之后过户，等着办贷款手续。
但当年的不少银行都是可以买家单方撤销贷款申请的，完全不用卖家出面。也就是说，卖家只得到了一个首付，之后的钱没有了，房子也过户了。然后这种骗子立刻就把房子再过户，或者是用房子做抵押弄出钱来。
卖家怎么办？什么办法都没有，因为买房的只是被借用名义，是个托儿，骗子只要是一跑路那卖家就什么辙都没有了，钱房两空。
现在北京等大城市是早就没这种骗局了，监管账号控制得严着呢，贷款撤贷都是双方出面才行，确保卖家不会受损失。可是在小城市的小银行还是有这种骗局的，前些天听说四川甚至重庆都发生了不少起，正专项打击呢。
六
扯远了，还是说小张吧。他的老板判断对了，但小张的运气不好，就是没找到人，报警之后好几天才知道确实是一房两卖，但他们是排在后边的。也就是说，这套房是肯定过户不到他们名下了，就算是卖了之后退赔损失，最多他们也就拿回一半。
后来具体怎么发展的老板也不清楚，只听说真业主就是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只是被骗着做了个公证而已。钱也没打到自己的账号，凭什么要拿自己的房子抵债啊？那在没抓到这个中间商骗子之前，谁拿这业主也没什么办法，至少不能拍卖房子。
然后小张就跑路了，不跑不行，他这一堆老乡都找他还钱。大老远的来趟北京，一天时间拆迁款就没了，谁能不拼命？之前谈的虽然是共同炒房发财，但现在不是输了吗，那就变成借款了，小张还钱吧。
一晃儿十多年过去了，鬼知道小张在哪里，反正谁也没再见过他。他的这些老乡来店里闹过两次，但也什么都闹不出来，老板理直气壮的说跟自己有狗屁的关系？之后这帮人也没来过，一切似乎都没发生过。
七
今天的北京楼市已经相当规范了，几乎堵死了炒房客的通道，大小炒家都掀不起风浪了。这可以说是耽误了他们发财，但实际上，不知挽救了多少个家庭破产。炒房是个专业性相当强的营生，尤其对小炒家来说，每一局都是梭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再无翻身之日。
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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