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16岁到28岁之间,一共动过四次手术,后面的三次手术是为了补救第一次手术留下的后遗症,所以我特别反对轻易就动手术的做法,动手术应当是最后在实在没有别的治疗方法的情况下才运用的,但实际中往往不是如此。有很多病人不动手术可能还能活一段时间,结果动手术提前死在了手术台上。
在我上初一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得不要做一次手术,而父母为我的这次手术也准备好二年的时间,一边打听哪家医院能做得好,一边筹措手术费用。在我16岁上初三时的某一个清晨,我跟母亲坐上了远离家乡的汽车,进了北京的一家大医院门诊部。那家大医院的病床非常紧张,在主治医生填写了住院申请以后,等了将近一个月才住进了病房。
医院的病房除了分科室以外,还分高干病房,VIP单人病房,普通病房。我自然是被分到了普通病房里的大开间病房,一个病房里住了十个病人,基本上都是等待手术的病人。我也见过个别的病人在病房住了一段时间全面检查诊断后,因为没有手术的价值而流着泪出院回家休养的。
因为我的手术在当时国内属于比较罕见的,所以术前检查与制定手术方案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我那时候正值贪玩的年纪,每天除了医生查房与需要做检查以外,经常没事就在医院里闲逛,那家医院很大,跟一所大学似的。因为我身穿病号服,基本上院内所有的建筑都可以进,但是不能出院区。有一次不小心闯进了太平间,看到过道两边排列整齐的手推车上躺着的等待登记进入冰柜的尸体时,把我吓得够呛。
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后,终于可以安排手术了,结果一等就是一个月,快要接近年关时,终于等来了手术安排的确定时间。
手术前一周,护士就特意叮嘱我的母亲,让我别感冒了。然后在术前三天,就开始让我禁食,并且吃帮助排便的药物,说手术后一周内不能大便,必须在术前排空肠胃。只喝水不吃饭是很饥饿的,但是为了手术没有办法。手术前的最后一天,护士通知我去备皮,然后洗澡,必须要保持身体的干净,因为接下来有差不多两周的时间我是无法洗澡的。
既期待又害怕的手术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因为之前没有进过手术室,对于手术的过程一点也不了解,所以对于未知的恐惧让我在术前的前一天晚上失眠了。在上午十点多时,手术室的护士来病房接我去手术室,同病房的病友跟我打招呼说祝我好运,然后我就躺上手推担架车被推走了。
手术室就在我们病房的楼上,我之前去过一次,但是从没有进过手术室内。那是一间很大的手术室,估计占了有半层楼。进了手术室的大门,里面分隔出很多的小手术室。有些手术室门前拉着门帘,有些没有拉帘,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只不过我是躺在推车上走马观花似的一带而过,根本来不及细看。
进了顶里面的一间手术室前,护士让我从推车上下来,并把我带进手术室。我呆呆在站在手术室的边上,不知所措。手术室里非常的干净,地面是湿的,象是刚清理过。手术台边上的仪器都开着,有的仪表盘上显示数字,有的是小灯在闪烁。手术台上方有两个很大的无影灯。
护士让我脱光衣服躺在手术台上,冰冷的手术台让我不禁地哆嗦起来,这时我才注意手术室里没有暖气,象个冷藏柜。我双手抱在胸前,蜷缩在手术台上,护士让我不要太紧张,并给我盖上一张薄薄的床单后就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走进来一个医生跟一个护士,那位医生我认识,她是一位麻醉医生,在手术前几天她到病房找过我谈话。她见到我后,也轻声地说了句不要紧张,然后核对了下我的个人信息,便开始了麻醉工作。我采用的是腰椎注射的半麻方式,据说这比吸入式全麻的副作用小。
她让我背对着她侧躺着,身体弯成虾米状,对于这种古怪的体位我是感觉有些害羞的。她让我使劲弯曲身体,然后用手指在我的腰椎处掐了几下,便开始消毒,冰凉的液体涂在我的后腰部,在一点小小的刺痛后,我感觉我的腰椎处有硬币大小的一块胀痛,并且很明显的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推动我的后腰部,我都似乎听到了针扎进我腰椎里的那种涩涩的声音,我咬牙使劲的对抗着,否则我都怕被那股力量给推下手术台。
过了没一会儿,推腰的力量消失了,我听见麻醉医生轻松地说了一句“好了”,然后让我平躺过来,而她身己却坐在了手术台边我的头后面。这时候我发现我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好几个人,虽然都戴着口罩,穿着手术服,但是我仍旧能认出我的主治医生以及这次主刀给我动手术的主任医生,还有二位科室里的医生,估计是来帮忙的。
还有几个看着象是实习医生,他们聚在一块站的离手术台稍远的地方,感觉比我还好奇这次手术。另外还有三位护士,在清点着手术器材,各种金属的手术器材互相碰撞后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声音。
我感觉我的腰部以下慢慢变得麻木,我想动一下腿或动一下脚趾都变得很困难。麻醉医生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到我大腿边上,问我感觉痛吗?我说我只感觉到麻,没有感觉到痛。于是她没再理我,又坐回到我头顶边的位子上。
我的主治医生就站在我的腰部位置,对于他我很熟悉,因为我第一次挂号看门诊时就是他接诊的,我们当时也不太懂,就随便挂了个普通号。进入接诊室后就看到一位30岁左右的男医生,看样子是刚毕业不久,脸上还带着一种腼腆的笑容。他看了下我的情况后立即从隔壁的房间叫来一位看起来象是他领导的年纪估计有五十多岁的男医生,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年长的医生就是我主治医生的博士研究生指导教授,也是科里的主任医师,也就是那位主任医师吩咐我的主治医生给我开的住院单。
我的主治医生看到躺在手术台上的我后,只随口说了句“不要太紧张,手术睡一觉就做好了”。然后掀起我身上盖的床单,开始给我消毒,我感觉我的小肚子,会阴部,大腿根都被他用腆伏与酒精搽洗过三遍。然后又给我盖上一个中间有洞的床单,并且在我的上半身也盖上了一块布单。
那位主刀的主任医师看样子比较轻松与随和,跟旁边的几位医生说着笑话。不一会儿,手术正式开始,这时整个手术室里只有仪器发现单调的声音,医生护士们没人再说话,交流好像也只用手势与眼神,出现了让我感觉很难受安静,我仿佛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我胸前的一块绿布也被拉起来遮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似乎感觉到冰凉的手术刀划过我的皮肤,温暖的纱布在伤口边擦拭着,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我的腰部以下似乎已不属于我自己。
我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非常的乏味与无聊,加上前一晚上没有睡好,于是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位护士把我叫醒,我感觉到饱睡后的神清气爽,我本能地想坐起身下床,结果被麻醉医生给按住了肩膀。我身上的布单被拿开,几个医生与护士一块把我从手术台抬到了手推单架车上,我低头看到我身体动手术的地方已经被纱布严严实实的包好了。然后护士推着我又回到了病房,又是几个医生护士一块把我从手推车上抬到了病床上。
这时晚餐车也正好被推了过来,病房的病友们开始吃晚餐,我的晚餐由我的母亲替我吃了,术后的第一个晚上需要她陪床。我闻到饭菜的香味,并不觉得饿,估计是饿三天已经饿习惯了。我身上的麻药的药效还没有过,我的状态看上去也很好,我跟病友们有说有笑,感觉我马上就能下地走路了。一个多小时以后,慢慢的我能感觉到丝丝的疼痛,并且这种痛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点点的加强,等到病友们上床准备睡觉时,我伤口的痛感已经是火辣辣的了,并且还有进一步加剧的趋势。
房间里的灯熄灭了,只有我床后的灯还亮着,透着微弱的光芒。这时我伤口已经由火辣的痛变成了剧痛,那种感觉象是用钝刀子在切割我的伤口,又象是伤口被人用手死死的一把抓住,也象是一块通红的烙铁烫在皮肤上一样,伤口似乎还在不停的跳动,我的汗水已经湿透了床单,我再也顾不上其他了,痛的呻呤起来。我的母亲看到我这样,于是去找我的主治医生,他当夜被安排在科室病房里值夜班。他给我开了一针止痛药,让护士给我注射后,慢慢地伤口的疼痛减轻了很多。
但是没过两小时,疼痛又开始加剧,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疼痛的感觉真的仿佛是在度秒如年。这时我脑中浮现了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很多英雄人物,被敌人严刑拷打,百般折磨后仍旧坚贞不屈,我是真心的佩服。我也承认我做不成英雄,如果现在招供能让我止出疼痛,那么我是无法不招的。我的呻呤声音很大,估计在几十米外的护士站都能听见,因为护士主动的过来病房询问我的情况,并让我小声点,不要影响其他病人的休息。我母亲让护士再给打一针止针的,护士说止痛针对伤口的愈合不好,能忍就尽量忍着。
但是我是真的忍不了,我母亲于是又去找我的主治医生,还好奇地问我的医生我的手术伤口到底有多疼,怎么能把我痛成那样。我的主治医生说我的手术伤口比较深,切口也较大,跟女人第一次生孩子的疼痛度差不多吧。我的母亲理解了,那确实挺疼的。
这种疼痛忍不了也得忍,我忍到半夜二点左右,我感觉我快要痛死了,这时护士又过来给我打了一针止痛药,但是这次止痛的时间明显变短,感觉不到一小时,药效就没了,伤口处仍旧的那种烧灼般的疼痛,并且疼痛的区域好像还在蔓延。我想要大声的嚎叫出来,但是发不了声,只能不停的低声呻呤着。
我的母亲被我的疼痛扰的没办法,又去了护士站好几次,最终护士又来给我打了一针止痛药,此时离天亮的时间不远了。经过一夜的疼痛折磨,我感觉我几乎要虚脱了,要不是一直在打着点滴,我真有可能会晕过去,于是我慢慢地昏沉过去。而我的母亲也是一夜没睡,被我的疼痛折腾得也精疲力竭,于是趴在我的床边也慢慢地熟睡起来。
早上七点多,早餐车被推进了病房,而我这时也从昏睡中醒来,伤口已经没有昨夜那么痛了,只是微微的火辣辣的痛。看到病友们在吃早餐,我是一点食欲都没有。当然我也没被允许吃东西,护士说要等排气(就是放屁)后才能吃东西,在排气之前我只能喝水,营养靠打点滴维持了。
吃完早餐后,病友们开始拿我开起了玩笑,说我昨晚叫的声音是他们入院以后听过最惨也是最大声的,护士也说给我打了三针止痛药也是破了纪录的,一般的病人手术后顶多只给打二针。上午九点多,主任医师带着医生查房时,也就顺便看了下我的伤口,说了声“挺好”就走了。
我闲得无聊躺在床上看杂志,伤口的疼痛感是越来越减轻了。这一天很快地过去,晚上没让母亲来陪床,我也睡得挺好。手术后的第二天上午,我的主治医生过来给我伤口换纱布。揭起粘在伤口上的旧纱布的时候有点痛,当酒精擦在伤口上时,又开始火辣辣地灼痛起来,我又没忍住呻呤起来,这时没有病友笑话我,因为他们之中也有动过手术的,在他们第一次换纱布时,也痛的呻呤起来。好在换纱布挺快的,纱布换好后疼痛感就慢慢地减轻了。
我是第四天被医生跟护士赶下床的,他们说可以稍微站在地上活动下身体,这样对伤口有好处,但是伤口的牵扯让我痛得不敢直腰,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的直起腰来,痛的出了一身的汗。第七天拆线,拆线时有一点点痛,不过可以忍受住。
我的手术在术后二个月左右却发生了感染,后面的几年时间里,又陆续做了三次手术,全是这次术后感染的后遗症。外科手术有时确实能很好地治疗病症,但是手术之后的人都会很虚弱,并且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后遗症,所以我一直都反对滥用手术治疗,很多的疾病其实不需要手术也可以治疗好,只是外科手术里的经济利益可能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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