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8.3,烂番茄爆米花指数100%。
本月最佳新片无疑是它。
可上映三天,票房才勉强破千万。
一边抱怨没有好片看。
一边又是好片没人看。
尴尬吗?
趁着还能看到,Sir要为它多说两句。
《波斯语课》
Persischstunden
又是一部二战集中营的电影。
相同的题材,你早就看过《辛德勒的名单》《美丽人生》《穿条纹睡衣的男孩》《钢琴家》等。
《波斯语课》还能怎么拍?
它用一条惊奇的小径,通向了那段历史。
(p.s.本文涉及一定剧透,观影前请谨慎阅读)
法国,1941年。
这里湖光潋滟、森林繁茂,风景美如画。
再近看,这里有一批刚被纳粹士兵枪击后的犹太人尸体。
这里通往纳粹集中营。
一部分犹太人在路上就被扫射而死,一部分人运往集中营劳作,采石、为军官做饭。
集中营就像一个大型工厂。
不断吸纳和消耗着它的原料——人。
主角,犹太人小卷,本来是在路上就被枪毙的一批。
小卷挺有主意。
纳粹还没开火,他就先装死倒下。
但还是骗不过纳粹士兵。
揪出他后,小卷赶紧举起手上的一本波斯语书籍,解释:“我不是犹太人,我是波斯人”。
巧了。
集中营有个军官要学波斯语。
科赫需要一个波斯人教他波斯语。
但这里没有伊朗人,也没人会波斯语。
怎么办呢?
那就试教一下吧。
科赫把小卷教到办公室,问他几个简单的词语。
“波斯的首都是哪里?”
“德黑兰”。
“那里的人说什么语言?“
“波斯语。”
“母亲怎么说?”
“Mütter……”小卷用德语重复了母亲这个词,只见科赫狐疑地抬起头,他接着说:“母亲是hanta”。
这真的是波斯语?
当然是编的啦。
人之将死,其言……什么话都编的出来。
可科赫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波斯语0基础。
虽然他也不十分相信,但也无法肯定,万一他真的会波斯语,杀掉了岂不可惜?
先留着,以观后效吧。
一开始,上尉打算每天学习4个波斯语。
小卷每天一边在厨房干活,一边猛编波斯语。
一天两天还容易蒙混过关,但越编越多后,自己怎么记住呢?
真正的死亡模式到了。
上尉一边怀疑小卷,一边加快学习步伐,一天学40个单词。
40个单词,翻译、抄写下来,怎么编,怎么记?
恐怕横竖都是死。
转机,来自上尉让他负责抄写集中营里犹太人的名字。
抄着抄着,小卷的主意又来了。
同胞名字的词根,完全可以用来编造波斯语。
这样就有了源源不断的词源。
就这样。
那些被剥夺了人的资格,成批烧掉的犹太人,用离奇的方式在人间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成为一条条……
“波斯语”。
《波斯语课》里最残酷的场景,当然是集中营里血腥的杀戮。
犹太人抱着或许可以活着出去的愿望,来到集中营。
没想过纳粹要的是灭口。
在Sir看——比杀戮更冷静而残酷的,是集中营里的日常。
你以为集中营是一个冰冷的杀人机器,但它不过就像任何一个由人组成的社区。
有七情六欲,有娱乐生活。
上一秒,纳粹士兵刚杀死一批犹太人;
下一秒,他们就在后厨打情骂俏。
男士兵会偷看心上人洗澡,女性在为晚上的舞会梳妆打扮;
集中营外野餐、拉手风琴。
宴席散后,高官若无其事地说出一句:“这里的空气真新鲜,真可惜明天还要工作。”
这么血腥的事,但听起来他们就像你我一样被迫加班的打工人。
一夜情、争风吃醋、打小报告、官员之间的勾心斗角。
应有尽有。
你看,除了如蝼蚁一样活着的犹太人外,集中营里一切比什么都正常。
包括上尉科赫。
他没有直接杀过人。
年轻时因为军队制服好看,就稀里糊涂进来了,从厨子做到主厨,再到集中营里管理后勤的上尉。
他恨犹太人吗?
不。
但集中营,是他的工作单位,他只要忠于职守就行了。
他有一份正常人的情感。
温柔、羞涩。
聊到爱情,聊到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时,科赫会扭扭捏捏不像样。
他的人性也没有完全泯灭。
没有忘恩负义,战败逃跑前,也要在灭绝一批犹太人时救下教他波斯语的小卷。
但他越把时刻恐慌着的小卷当朋友,越把他另一面的性格暴露无遗。
当下士说他一眼就可以看出小卷是“犹太猪”时,他愤怒不已。
哦?
你的意思是你比我聪明吗?
科赫被上司批评惩罚后,他把这种郁闷转移到小卷身上。
小卷念错一个波斯语后,科赫勃然大怒,对他拳打脚踢。
你是在欺骗我吗?
你就像其他犹太人一样把我当笑柄吗?
厨子出身的他。
在下属,乃至犯人面前,内心深处依然有抹不去的自卑。
这样一个纳粹中的“普通人”,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下一个镜头已经不言而喻——暴打小卷后,他拿起一沓面包,恭敬地放到上司面前。
手上,也沾着犹太人的血。
而波斯语课。
是他学习知识,成为“文化人”的一种向往。
在学习中,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升华了,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尊严。
科赫究竟是想成为谁呢——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还是一个更好的纳粹?
在Sir看来,也许更多的是后者。
因为纳粹军官中,不乏自视甚高,有文化,有品味的贵族和精英。
他们怀念骄傲的传统。
不满社会的堕落。
他们不觉得是在犯罪,认为自己投身的,恰恰是一项崇高的事业。
“我意识到德国将立即掉进深渊,要沉到令人作呕的泥潭里,每个正派的德国人都很失望,我找不到逃离的办法,我们的希望没了。”
△《战争天堂》
这份骄傲。
是他们的归属感。
向组织靠拢,不被大家排斥在外,才是科赫主动学习的核心动机。
然而这种虚伪而功利的学习。
又怎么可能通往真正的知识。
你看。
他一边学习,一边在感叹:
“这门语言真美。”
而这门“美丽的语言”,正是被他们屠杀的人的名字。
更讽刺的是。
科赫站在窗边,用他学习的假波斯语,念着他写的歌颂爱与和平的诗歌。
“处处都是渴望和平的灵魂”。
这是一种从书本到书本的自我陶醉。
他从来没有讲向往的“文化”。
与窗外发生的现实,联系在一起。
生命、和平、灵魂、美……统统失去了原本的内涵,成为一些空洞的字符。
无论你把它叫成什么,哪怕是一个随机的犹太人名字,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真实历史上,有一个纳粹军官。
他负责执行将整个欧洲的犹太人运到集中营。
遭到审判时,他为自己辩护:
我不过是执行上级命令,我没有屠杀犹太人,我不需要愧疚。
这场审判被称为“艾希曼大审判”,1961年通过电视全球直播。
哲学家汉娜·阿伦特(也是一个流亡的犹太人),听了之后深感震惊。
她称之为——“平庸之恶”。
这些人是体制上的一颗轮齿,他们拒绝思考,共同协作完成了最大的恶。
《波斯语课》不仅拍出了这种平庸之恶。
也拍出了平庸之恶的反噬。
科赫难道没有机会识破假的波斯语吗?
他要求前秘书和小卷整整齐齐地抄写犹太人的姓名,但凡他看一眼这些名字,就会发现和自己学的“波斯语”惊人一致。
然而没有。
一次也没有。
在他看来,这全是懒得上心,枯燥乏味的“工作”,以“工作”为由,逃避自我思考和道德判断。
他从未把这些逝去的生命,当成真正的人。
这种对人的漠视,也成为他的报应。
科赫想要逃跑到其他国家过上新生活,开餐厅。
在机场,他自信地说出小卷教他的假波斯语。
但他的一派胡言乱语,最终令他被捕审判。
犹太人的名字,曾经帮助小卷逃过一命。
现在他帮助犹太人,完成了复仇。
最后一幕。
纳粹战败后,他们在逃跑前烧毁了所有记录犹太人名字的资料。
但是小卷记住了。
他教给科赫多少假波斯语。
他就能记住多少个同胞的名字。
一共2840个。
他一个个地念着,在场每一个人都在静静聆听、抄写。
也许。
还多了一个——Aviva。
那是一个失去主人的布娃娃的名字。
小卷用这个名字,翻译成了一个假波斯语:
生命。
这就是人性,可以衍生出的天壤之别。
有人把生命,当成一个个可以被随意抹去的名字。
在有人眼里,一个玩偶也可以有名字。
只要有人还呼唤你的名字,生命就存在。
千万。
记住名字。
记住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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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小津安4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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