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莉霞

京山梅花菜(一碗白花菜的乡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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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异乡,如风逐转,看似奔波忙碌,实则混沌飘零。

那个小小的厨房,兴致来时,烹油烈火,一番折腾;懒得做饭,酒店餐馆、美团外卖,一家家宠幸过来,只让那个厨房,守得深宫寂寞冷。

吃遍尘世繁华,万千口味,珍馐美馔,最终忘了是什么滋味。

一日,不想到外面吃饭,煮了一点粥,想找点佐粥的小菜,翻开冰箱,看到那一袋腌制的白花菜,装在密封的保鲜袋里,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这还是父母上次来时,一起带过来的。除了白花菜,还有生的熟的两箱板栗,一箱土鸡蛋,一大瓶酸豇豆,说是我老公爱吃,特意腌的。

难得来一次,恨不得把所有的家当都搬过来,也不知道天遥路远、舟车劳顿,他们手提肩扛,怎么弄过来的?人不能来,包裹也会寄过来,豆皮子、油面,还有一层一层塑料袋密封严实的鲊辣椒,隔着几层塑料袋,都能闻出老家辣椒的味儿,香,冲鼻,有辣劲儿。

所以在电话里,千万不能说漏嘴,说你想吃什么,一不留神让他们听到,定会淘神费力,想方设法给你寄过来。当然,他们也有说漏嘴的时候,我说做鲊辣椒太繁琐,不要再弄了,我爸说,是呀,你妈剁完辣椒,手都被辣红了。

京山梅花菜(一碗白花菜的乡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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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袋白花菜,因为舍不得吃,一直放在冰箱里。这么长时间了,袋子解开来,依然有一种特殊的辛香。

那种香味,穿越了几十年的时光,依然储存在我的脑海里。那些情节,那些画面,那些气息,每每想起来,就像放电影一样,在几十年以后,依然能一帧一帧地回放出来。

白花菜,青枝的杆,巴掌大的叶子,白色的花,凤尾蝶似的花瓣,舞动着的触须,在风中摇曳多姿。

漳水河畔,大片大片的菜园里,多的是娇俏的花朵,碗豆尖上红色的花,黄瓜藤上黄色的花,茄子枝头紫色的花,唯有这白花,最不起眼,却最让人难以忘怀。

因为那香味,又清浅,又浓郁;又恬淡,又芬芳;又清幽,又辛烈,常常让我很迷惑,无法形容,无法释怀。走近菜园里,首先闻到的就是这种香味,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和各种蔬菜的清香,耳边有嗡嗡的虫鸣,等到你待得久了,忘了它,一阵风,那香味又会隐隐传来。

看起来很泼辣的一种菜,对土壤的要求却极严。这种菜,是京山本地的特色菜,只生长在富水河畔,我们老家漳水河畔也有少量种植。据说,它对化肥过敏,一点点化肥,就能让它的梗由红变绿,进而空心,无法食用。

京山梅花菜(一碗白花菜的乡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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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记忆中,我家的菜园每年都要种上一些。这些白花菜,花朵刚刚绽放,就会被摘掉,趁着鲜嫩之时,掐尖、清洗、晾干、切碎、腌制、装坛……腌制几天后,就能拿出来吃了,颜色已经由翠亮变得萎黄,但香味还在。

白花菜可凉拌,可清炒,可炖鱼,而最鲜美的当然是炒肉丝,二者相配,浑然天成。肉有了白花菜,少了一份荤腥,多了一份清香和繁复的口感,而白花菜有了肉,颜色变得更鲜亮,口感也更浓醇鲜美。

这碗菜平时不易得,一般只有在过年时,而且是在杯盘狼藉、客人即将离席之时。客人吃得差不多了,酒也喝尽兴了,正在添饭和不添饭犹豫之时,这一碗白花菜上桌,顿时成了压轴菜,下饭菜,不想添饭的人,也会忍不住来上一小碗。

小的时候,生活清贫,肉不易得,几十年后,当菜价比肉价更贵时,当肉吃起来已经没什么滋味时,这白花菜就成了不可多得的珍馐,那香味绵延了几十年,沁入心底。

京山梅花菜(一碗白花菜的乡愁)(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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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腌菜高手,厨房的角落里摆满了坛坛罐罐,各种腌菜,从春到冬,没有断顿的时候,辣椒、萝卜、豇豆、韭菜、苦瓜……各种蔬菜,只要她能看得上的,总逃不掉被腌制的命运。

当然,过程是繁琐的,家里几个孩子,没有哪一个人有这份耐心,清洗、晾晒,细细地切,慢慢地腌……岁月绵长,她似乎把日子揉碎了,掰开了,藏进这份耐心里。当然,伴随着的,是她劳累伤痛的身体,是关节肿胀、布满冻疮疤痕的双手。

小的时候,日子清贫,没有多少菜吃,这些腌菜不时弥补了饭桌上的空缺,当我们的筷子都在争抢菜里面一丁点肉沫时,她的筷子却总是在腌菜碗里打转转。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她的身体也不容许她再吃腌菜了,但是她已经改不过来了。她被父亲从厨房里赶了出来,又被我们三令五申不要腌腌菜,不许吃腌菜,并一再告诫她:“您的癌症是怎么来的?腌菜里含有亚硝酸盐,吃多了致癌。”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嗫嚅着说:“嘴里没味,想吃点腌菜。”

她像一个被废黜的国王,失去了城池,失掉了河山,就连碗里的那碗菜,也被我们下了禁令。忽然有些不忍心,偶尔吃一点,又有何妨?

而我也在吃遍人间美味时,忽然想念一碗白花菜的滋味,配着这碗用老家桥米煮出来的粥,便觉得人间有味是清欢,最浓最绵长的,都是乡愁的滋味。

(原载《京山文学》201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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