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首先读内功心法,他的内功从开始练的时候起,本来就是经常得到师祖指点的,因此阅读毫不困难,有些奥妙精微的地方,一时间虽然还不能够理解,但也隐隐觉得有理路可寻,自信假以时日,当可领悟。但读到剑诀的时候,就不禁有点惶惑了,这剑快和他师父所授的剑诀,并不完全相同。令他最感为难的是,师祖只传剑快却并没有写下剑式,究竟应该如何出招才对,根本一字不提。
不过在剑决的后面,却有一段文字:“本门武学,贵在神悟。昔日张真人观龟蛇二山山势,始创太极剑法。你当领会此旨,不必拘泥,顺其自然,天地万物,皆足以法。要旨在于:太极圆转,无使断缺,意在剑先,绵绵不绝。守此真言,任何招式,都可自创。你天资聪颖,当能参透,到你把过去所学招式尽都忘掉之时,便是大成之日。”又另有两行小字,是说他自己学武的心得的:“从有到无,无中生有。此乃武学最高境界,亦剑术之最高境界也。”
蓝玉京对那十六字真言,似懂非懂,但怎样才能“从有到无,无中生有”,他苦苦寻思,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了。
一阵清风吹来,蓝玉京霍然一省,暗自失笑:“祖师当年以百载光阴,潜研武学,方始能够另辟蹊径,自成一家。我如今不过才读了一遍,要是这么容易便能参透其中奥妙,张三李四也可以成为一代宗师了。”于是暂且抛开不想,先行熟读。
他第一次离家,不去苦思剑法,就难免想起家人来了。他想起了爹娘,跟着也想起他的姐姐。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那次在展旗峰下,玉镜湖边和姐姐拆招的事。“为什么那次我用师父传授的最得意的一招,也会输给她?”又想:“既然是要从有到无,这个‘有’字当是指我已经懂得的武功而言,俗语有云熟能生巧,把已经学过的熟练,恐怕还是必要的。到了熟练的程度可以自创新招之时,这不是已经过一个循环,又再无中生有了吗?嗯,师祖说的,恐怕就是这个意思了?”
于是他把师父所授的太极剑法重练一遍,练到他那次输给姐姐的那一招“白鹤亮翅”之时,果然发觉好像有点不对。不过,这只是个模糊的感觉,究竟是哪个地方不对,他可还说不上来。
第二日一早,他照平时习惯,一早起来,迎着朝阳,做了一回吐纳功夫,练了内功之后,跟着练剑法。使到“白鹤亮翅”这招,咔嚓一声,削下一枝树枝。
这一剑之势甚急,削下的树枝又过长,树枝急速飞坠,他来不及跃升,给树枝的一头打着肩膊。虽不至于受伤,也感到有点疼痛。
他先是一呆,心里想道:倘若这树枝是个活人,他会躲闪也会反击,像刚才那个来势,岂不是我还没有将他的手臂削断,反而会给他一剑刺穿我的琵琶骨了?
他放慢招式,再演一趟,终于悟出一点道理。这一剑斜削的幅度太大,前半格和后半招分成两个弧形,圆圈不能相接。虽然这个“断缺”只是一瞬间吉,但已有违师祖所说的“太极圆转”,无使断缺的剑意。
他不知自己所悟道理对不对,既然无人指点,他就只能凭着自己的意思修改剑式。练了几次,渐渐觉得出招已无窒碍,削下来的树枝也不会碰着自己了。
他开始窥测到一点门径,就跟着这条思路练下去,一套太极剑法练完,隐隐发觉,恐怕最少有十几招是不符合那“十六字真言”所含的剑理的。他每发现一个破绽,心里就多一分疑惑:“义父的剑法是跟无色长老学的,无色长老是本门公认的第一剑术高手,为什么这些破绽他看不出来?”
破绽太多,头绪繁忙,改不胜改。他只能专注一招,先把“它鹤亮翅”这招改到自己满意为止。
第三日一早,他继续按照自己参悟的剑理练习剑法,忽然发觉,昨天自己觉得满意的今天却仍是似有破绽可寻了。他叹了口气,“师祖创的这套剑法,真是精深博大,不知何日方能练成?”
他只准备三天干粮。过了这一天就要离开了。虽然在路上也可找僻静的地方练习、究竟没有在荒山方便,因此他必须做好准备功夫。
师祖给他的内功心法和太极剑决,他早已读得烂熟,恐防有失,在心中再默念几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这才放心将它焚毁。
他是把那个手卷撕成片片,放在破庙的香炉里焚毁的。破庙破窗,香炉也没盖子。忽然有一阵大风吹进,把未焚化的几张碎片吹走。他赶出找寻,拾回几片,重新焚化。但是否还有“漏网”,他也不知。
“今天是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我得加紧练习。”
他希望在这一天之内,最少也得把“白鹤亮翅”这招练到自己完全满意为止。
他练了一遍又一遍,觉得“白鹤亮翅”这招似乎是再也找不到破绽了,跟着又练已经发觉有破绽的第二招、第三招。
他正在练得全神贯注之际,忽然听得有个人说道:“好,很好!不对,大大不对!”
这句话也如他的剑法一样,是一口气说出来,中间并无“断缺”的。
何以刚刚赞完好,跟着又说‘不对’呢。
蓝玉京呆了一呆,定睛看时,那个人已经从树林里走出来了。
是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少年,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蓝玉京道:“我的剑法,哪处不对?”
那少年道:“你是武当派的弟子吗?”
蓝玉京道:“我又不认识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谁?”他已经“无师自通”,知道对陌生人是要保持警惕的了。但毕竟未够老练练,这句话已经是等于作了正面的答复。
那少年冷冷说道:“我只想和你公平交易,你倒想占我的便宜!”
蓝上京愕然道:“我几时想要占你便宜?”
那少年道:“我问你是该,你说了没有?”
蓝玉东方始省悟,目己既然不肯告诉份人,那就难怪别人不肯告诉自己。
“好、那我也不想知道你是难了。你走!”蓝于京道,
那少年道:“这里是你的地方吗?我为什么要走?”
蓝玉京赌气道:“你不走我走!”
那少年道:“且慢!”
蓝玉京道:“干什么?”
那少年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谁、但你是想要知道你的剑法哪处不对吧?”
蓝玉京给他说中心事。停下脚步道:“我已经问过你了,你不肯说,我何必再求。”
那少年道:“只是空口说有什么用?来,咱们比划比划!”脚尖一挑,把蓝玉京刚刚削断一根树枝挑了起来,说道:“小兄弟,进招吧。”
蓝玉京那日在展旗峰下和姐姐拆招、用的也是木剑。但木剑还有剑的形式。这人手里拿的却是一枝上面有几片树叶的柔枝。
蓝玉京少年好胜,心想:“你这样小觑于我,不给你一点厉害瞧瞧.只怕连武当派也给你看小了。”便道:“你的年纪虽然比我大,但我用的可是宝剑,我不能占你便宜,你进招吧。还有,我可得把说话在前头,切磋武功,本来应该点到即止的,但你这枝树枝,只怕,只怕……”
那少年道:“你怕伤了我?”
“不错,你要不要换过兵刃?”
那少年微笑不答。“好,你既然自信可以抵挡得了宝剑。我若误伤了你,你可别怨。”
那少年哈哈笑道:“小兄弟,别说你伤了我,你有本领,杀了我,我也死而无怨。”
蓝玉京哼了一声,说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请赐招吧!”
那少年笑道:“你不想占我便宜,我倘若还要让你,那倒真是不够尊重你了,小心,接招。”
声出招发,也不知他用的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招数,但见他树枝一抖,四面八方都是碧绿色的树枝绿影,蓝玉京面对的不是一枝树枝,而是好像陷身在一片绿色的树林中了。
蓝玉京吃了一惊,谨依剑诀“太极圆转”要旨,“任他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使出太极剑的起手式,划了个圈圈,剑锋并未碰着树枝,绿影则已四方流散。
斗了几招,蓝玉京被对方节节进逼,剑法施展不开,心里不觉有点集躁,“十招之内”我若削不断地的树枝,纵然得胜,也是胜之不武!”把心一横,飞身跃起,便即使出了他认为已经修得满意了的“白鹤亮翅”这招。
他不使这招还好,一使这招,连那人用的是什么手法都未看清楚,只觉肘尖的曲池穴一麻,当啷声响,他的宝剑已经落地。
那少年说道:“你这一招能够削掉我这树枝上的几片树叶,也算得难得了。你歇一会,咱们再比。”
蓝玉京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知道那人的确并大言,自己认为满意的剑招,在别人眼中还是破绽百出!
那少年似乎看破他的心思,微微一笑,说道:“还不至于到破绽百出的地步,你这一招,只不过有三个破绽。”但一招就有三个破绽,已是足以令他惭愧了。
他盘膝而坐,闭目沉思,过了一会,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忽地张开眼睛,说道:“好,咱们再比!
他自以为已经想得通透,哪知还是不行,使到了“白鹤亮翅”这招,那剑势分明已经罩住对方的身形,但对方的脚步却仍是向前迈进,树枝也并不闪避剑锋,反而投入他所划的剑圈之中。这一下来得奇兀无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结果反而是他被逼倒跃避招,虎口的关元穴才不致于被对方点中,虽不至于宝剑坠地,也总是输了招了。
“为什么还是不行?”蓝玉京坐下来再想。那少年道:“不要灰心,你这一招现在只剩下两个破绽了。”蓝玉京把两次过招的经过,在脑海中重温一遍,隐约看到了一线曙光,但仅是一线曙光,还不能够令他豁然开朗。
那少年道:“不要太过劳神,今天想不出来,明天再想。”
蓝玉京心想:“明天我就走了,哪里还有明天?”时间有如奔流不息的长河,它是不会停顿下来的。蓝玉京在感慨中,突然心头一亮:“对了,师祖留给我的十六字真言,我只做到了太极圆转,无使断缺这一半。可还有意在剑先,绵绵不断这一半呢!”想通了这一层,好像“暗室”已经打开,眼前豁然开朗。
他一跃而起,说道:“好,再来,再来!”
他和第一次比试那样,从起手式开始,使了几招,那少年面有诧色,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蓝玉京的那招“白鹤亮翅”,突然就使出来!那少年“咦”了一声,这一次是他被逼闪躲了。
蓝玉京收剑说道:“这一招行了么?”
那少年比他还更欢喜,说道:“你进步得真快,一次能够修补一个破绽已算不错,这一次你竟然一举就修补了两个破绽,现在你这一招白鹤亮翅可说得是没有丝毫破绽。不过,你要注意‘现在’这两个字,这句话是我现在说的,过了一些时候,或许我的说法就不是一样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蓝玉京道:“我懂。我有进步,你也有进步,今天你找不出我这一招的破绽,并不等于明天你也找不出来。”少年微笑道:“你的悟性真高,不过,你的这套剑法,并不是白鹤亮翅这招才有破绽。”
蓝玉京心悦诚服,说道:“你愿意继续指点我吗?”
那少年道:“我不会教学生,我只会和人比剑。”
蓝玉京道:“好,那就再比。”
这一次是他在“玄鸟划砂”这一招,首先露出破绽。也和“白鹤亮翅”那招一样,经过好几遍修改,方始能够抵挡那少年的攻击。
天色已黑了。蓝玉京蓦地想起,说道:“你不用赶路吗?”
那少年道:“我有这样问过你吗?”
蓝玉京也有点舍不得离开他,说道:“对,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过了一会,叹口气道:“只可惜今天才碰上你。”
那少年道:“今天碰上也不为迟。”
蓝玉京道:“你不知道,明天,我……”
那少年道:“明天你怎么样?”
蓝玉京想起“逢人但说三分话”这句教训.说道:“我不是住在这座破庙的。”
那少年道:“我知道。”
蓝玉京道:“所以明天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在这里。因为……”
他本来想捏造一个‘藉口’的,但那少年却道:“你喜欢留就留,喜欢走就走。我又没有问你,你就不用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了,其实。明天的事情又有谁能知道?”
蓝土京越来越觉得和这人投机,笑道:“你这人真是有点古怪,但却正对我的脾胃。”
那人说道:“我没说你古怪,你反而说我。”
蓝玉京笑了一笑,不再说话,回到破庙吃最后一份干粮,吃饱了就睡。那少年没进古庙,蓝玉京小知他是要树林露宿还是已经下山。想到今后或者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不觉怅然若有所失。但他也委实是太疲倦了,想呀想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射进庙中,他张开眼,第一眼就看见供桌上堆满野果.还有一包干粮。他“咦”了一声,跟着就看见那少年走进来了,在他手里,还拿着已经拨光了羽毛的两只野鸡。
那少年道:“早餐你先吃一点果子,午餐咱们再吃烧鸡。”
蓝玉京喜出望外,说道:“啊,你还没有走,要你给我去找这许多食物回来,可真不好意思。”
那少年道:“你觉得不好意思,明人你去打猎好了。”
蓝玉京怔了一怔,说道:“明天,我……”
那少年道:“对。明天将会怎样,那是谁也不知道的,咱们只管今天。你吃饱了没有?”
“吃饱了。”
“好,吃饱了那就来吧。”
“做计么?”
那少年已拆了一根树枝,把树枝一扬,说道:“比剑啊!”
蓝玉京心痒难熬,暗自想道:“迟一天去少林寺也不打紧。”说道:“比剑我是比不过你的,只希望你今天在我的剑法中找到更多的破绽!”
那少年道:“为什么你希望越多越好?”
蓝玉京道:“不断发现破绽,那就会不断改进。到了一天,你完全找不到我的破绽之时,我的剑法不就练成功了吗?”
那少年冷冷道:“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取法乎中,仅得乎下,我的剑法,最多只能列在中等,你就算练到完全和我一样,距离成功二字也还远呢。更何况破绽总是补不完的,要想没有破绽.除非没有招数。”
蓝玉京不觉一呆,心道:“要想没有破绽,除非没有招数。那不是和师祖说的,从有到无,无中生有,差不多同样意思吗?”
心念未巳,只听得那少年叹口气道:“这种上乘境界.谈何容易达到。接招吧!”
这一天蓝玉京练好了原来发现已经有破绽的两招剑法,所谓“练好”,当然只是指能够防御得了那少年的攻击而言。
蓝玉京练得兴致越高,第三天不待那少年挽留,他自己也不想走了。
如是者,日复一日,不知不觉,过了七天。蓝玉京最初发现有破绽的那十三招剑法,还未修改得完善,本来没有破绽的剑法也发现有破绽了。
蓝玉京叹道:“怎的破绽越来越多?”心中本来就已经存在的疑团更加扩大了:“师父教我的这套太极剑法是得自本门第一剑术高手所传,难道本门最高剑法竟是如此漏洞百出?”那少年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的破绽越来越多.你想知道原因何在吗?”
“我不知道,请指教。”
“因为我也发现我的剑法之中,还有破绽。”
“你的剑法这样好,还有破绽?”
“你没发觉我这两天所用的剑法,和再前几天所用的剑法,多少也有点不同么?”
蓝玉京仔细一想,说道:“好像是这样。”
那少年道:“这就是因为我在发现了自己的剑法有了破绽之后,我也和你一样,把它修改了的缘故。”
蓝玉京道:“我还是不懂。你发现你自己剑法中的破绽,和我的破绽越来越多,却又有何关连?”
那少年微笑道:“其实只有‘破绽’两个字,是不大恰当的。你的剑法,有些有破绽,有些本是没有破绽的。但没有破绽,并不等于就已经尽善尽美了。”
蓝玉京道:“这道理我懂,这叫做精益求精。”
那少年道:“对了,这叫做精益求精。你的剑法进步得很快,到了最近这两天,原来没有破绽的那些招数,也给你练得更加完善,或者是另有创意了。于是这就显出了我剑法中的不足之处,于是我也精益求精,又达到一个更新的境界,我又能够发现你的剑法中不足之处了。这就是你为何感到你的剑法之中破绽越来越多的缘故。”
蓝玉京这才彻底弄清楚其中道理,叹口气道:“我现在才懂切磋的重要。我用切磋二字,你不嫌我自高身份吧?其实你是先生,我是学生。”
那少年道:“其实你也是我的先生。你一定要和我客气的话,那么用教学相长这四个字就更加适当了。”
蓝玉京叹道:“学然后知不足。圣人之言,确是不错。但不管是切磋也好,是教学相长也好,那都是永无止境的了。这许多头绪纷繁的破绽,也是永远补不完的了。”
那少年道:“你说对了一半。到了没有招数之时,就没有破绽。但即使到了可以随心所欲之时,也还可以创出新的剑意的。亦即是说,武学之道,那才真正是永无止境!”
蓝玉京悠然神往,“可惜我还要往少林寺,师祖虽没有定下期限,也不能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嗯,现在已经是第十天啦。”
他心里踌躇,脸色不觉也露了出来。那少年道:“小兄弟,你怎么啦?”
蓝玉京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我想,我应该走了。”
那少年淡淡说道:“你想走就走,我不会拦阻你的。”
蓝玉京道:“这七天来,你帮忙我练剑法,我得益不少……”
那少年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说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咱们只能算是切磋剑法。我没有多谢你,你也不必多谢我。”
蓝玉京感激他的恩惠,暗自思量:“要是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岂不是说不过去。”
他想了一想,说道“你不肯做我的老师,但不知……”
那少年道:“怎么样?”
蓝玉京道:“咱们已经相处了七天,该可以算得是朋友了吧?”他这带有孩子气的说话,逗得那少年笑了起来。
“朋友是自己结交的。那个人算不算是你的朋友,也只能由你自己决定。你认为是就是,你认为不是就不是。”那少年道。
蓝玉京道:“我姓蓝,名玉京。”初时他本来不愿意把自己的姓名来历告诉对方的,但此时反而是他想要知道对方的姓名了。既然要知道对方的姓名,当然就得先把自己的姓名说了出来。
那少年听了他的名字,脸色似乎有点古怪,说道:“好,很好!”
蓝玉京道:“什么很好?”
那少年霍然一省,笑道:“我是说你这名字取得很好。”蓝玉京不过是武当派一个未成年的小弟子,从来也没下过武当山,他当然想不到外面的人竟然会知道他的名字,是以他虽然觉得那少年的面色似乎有点古怪,却也不怎样放在心上。
蓝玉京见他没说下去,只好再加一句:“我的名字已经和你说了。”
那少年道:“又不是我要你说的,你说了又怎么样?”
蓝玉京逼得说道:“你不愿意和我交朋友吗?”
少年这才笑了起来,说道:“哦,原来你想知道我的姓名,不过,我的姓名可有点特别。”
蓝玉京心想,姓名就是姓名,又会有什么特别?心念末已,只听得那少年已在缓缓说道:“我的姓是两个字的,姓‘东方’,单名一个‘亮’字。”
说罢,似乎带着一点紧张的神态注视着蓝玉京,好像是等待他的反应。
蓝玉京却是不觉笑起来了,复姓虽然比较少,但也并不“特别”啊。
“你不觉得特别?”东方亮问。
“姓东方的人我是第一次听到,但这个姓我是知道的。”蓝玉京道。
东方亮道:“那你在笑什么?只是笑我自认特别么?”
蓝玉京道:“你的姓名取得很好。”他不想令对方没趣,对方既然称赞过他的姓名,他便也礼尚往来。
东方亮道:“好在何处?”
蓝玉京想不到他还要“纠缠”下去,好在他脑筋动得快,不假思索,便即说道:“东方一亮,就用不着在黑暗中摸索了。这不正好比喻我见到你一样,许多我在剑法上想不通的地方,便都明白了么?”
东方亮微笑道:“你的小嘴巴倒是真甜。”
他对姓名问题这么“重视”,今得蓝玉京颇为不解,因而也就不免有点奇怪了。“真想不到只是通名道姓,他就能说上这么一大串,不有点无聊么?”
他哪知道这件事可一点也不是“无聊”,他之所以觉得“无聊”,只不过因为他尚未知道这个东方亮曾经做过什么事情而已。如果他知道这个东方亮就在他下山那天,曾经向他的师祖挑战,他不知将会如何惊诧了。
东方亮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看来他是的确不知我是谁了。”
蓝玉京虽然依依不舍,但见红日已经东升,要走也该是时候了,便学大人的口吻说道:“东方大哥,小弟要走了。但愿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东方亮哈哈一笑,说道:“青山绿水可是到处都有的呢!”蓝玉京走,他也走。
蓝玉京道:“你也下山?”
东方亮道:“我一个人留在这山上做什么?”
蓝玉京只道到了山脚,东方亮就会跟他分手,哪知东方亮还是和他同行。蓝玉京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冒失,心想:大概他只是和我走同一个方向而已,彼此要去的地点当然是不同的。他也巴不得和东方亮同走一程。
路上自是不免要找些话来说说,蓝玉京受了他的恩惠,觉得什么都隐瞒他有点过意不去,便道:“我这一家是在武当山上种菜的,闲时看那些道土练武,所以我也多少懂得一点武当派的功夫。”这话当然是不尽不实,但他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
东方亮笑了一笑,说道:“那你倒是造化不小啊,你这剑法大概是无色长老这一支的吧?”
蓝玉京吃了一惊道:“你也知道无色长老?”
东方亮笑道:“我不但知道无色长老,我还知道武当派的太极剑法是有两支的,无色长者创新的太极剑法是一支,原有的太极剑法以无相真人作为代表的又是一支。论功夫的纯厚,当然得推无相真人,但无色长老的创新也不无可取之处。将来若是两支合流,那就更可观了。”
蓝玉京惊诧不已,说道:“怪不得那天你一见我练习剑法,就说得出我是武当派的。但你好像不是武当派的吧,怎么对武当派的剑法这样熟悉?”
东方亮道:“我是江湖浪子,各家各派的剑法见过不少,因此我的志愿也是博采各家之长,练成自己的剑法。”
蓝玉京叹道:“如此说来,你可真是聪明绝顶了。”
他哪知道,东方亮曾经上过武当山挑战,和他的师父不歧,他的师伯不波等人都交过手,是以才能对两种不同的太极剑法了然于胸。东方亮确实是非常聪明,但若论到聪明的程度,他却是更胜东方亮一筹。“过目不忘”的本领两人不相上下,触类旁通抒发新意的天赋才能,则是他更高了,只是蓝玉京自己不知道而已。
两人一路同行,不知不觉走到了三岔路口,蓝玉京踏上当中的那条路,东方亮也是亦步亦趋。走了一程,蓝玉京忍不住问道:“东方大哥,你上哪儿?”
东方亮道:“你呢?”
蓝玉京心想:“我若不说,那就不够朋友了。何况又是我先问他。”便道:“实不相瞒,我是想到嵩山少林寺去。”
东方亮道:“很好!”
蓝玉京道:“什么很好?”
东方亮道:“我也正是要去嵩山。”
蓝玉京一怔,“怎的这样巧?”说道:“不知大哥和少林寺的哪位禅师相识?”
东方亮淡淡说道:“嵩山也不是少林寺的,我去游山玩水不行么?”
蓝玉京道:“我也不是和少林寺哪位大和尚相识,只不过有位道长托我办点私事……”正自思量要不要如实告诉这个有恩惠于自己的新交,东方亮已是哈哈一笑,说道:“我才没工夫管你的什么私事呢。你忘记了吗,咱们见面的第一天,就曾经说过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的。所以,不论什么事情,你喜欢说就说,不喜欢说就不必说。只除了比剑的时候发现对方的破绽乃是例外。你不要我说,我也要说。”
蓝玉京大喜过望,说道:“这样最好。”
两人一路边说边走,蓝玉京听他讲一些江湖上的见闻,和一些必须知道的常识,听得津津有味,得益不少。
他们在一个小镇吃了中饭,继续前行,走了一程,踏入山路。山路崎岖,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别的行人,两人无须顾忌,又谈论了一会剑法。不知不觉已是日影西斜。山风吹过,黄叶纷飞。东方亮忽然停止说话,好像凝神在听什么。蓝玉京可是只听见风声和落叶声,心想风声和落叶声有什么好听。
东方亮忽道:“小兄弟,我说过不管你的事的,但现在有一件事,我却是非管不可。”
蓝玉京道:“什么事?”
东方亮道:“待会儿要是碰上什么人,那个人和你说话,你不要理他,一切由我替你说。”
蓝玉京道:“是个什么人?”
东方亮道:“我想你大概不会认识这个人的。”
蓝玉京道:“那就不关我的事了,你要管也不是管我的事。”
他说得轻松,心里可是甚为诧异,东方亮的武功那样好,难道还会害怕什么人不成?因何他如此郑重其事,好像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会惹出锅似的。
心念未巳,只听得一阵银铃似的笑声,那个人已经出现了,是个女人。
东方亮道:“五娘,什么事情这样欢喜?”
那女人道:“碰上了你啊!东方亮,你这小子怎么今天还在这儿?”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从武当山上铩羽而归的“青蜂”常五娘。东方亮没答,反问她:“为什么你也还在这儿?”
常五娘看了蓝玉京一眼,说道:“这位小兄弟是……”东方亮笑道:“你说对了,他正是我的小兄弟。”
常五娘道:“胡说八道,你哪来的兄弟?”
东方亮道:“他是我的师弟,师弟不也就是兄弟吗?”
常五娘道:“这就奇了,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向天明还有另外一个徒弟。”
东方亮模仿她的口吻道:“这就奇了,我也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和我师父是、是……”
常五娘道:“是什么?”
东方亮道:“嘻、嘻,是、是老相好?”
常五娘嗔道:“你作死了,竟敢调戏老娘!”
东方亮道:“你不是家师的老相好,家师另外收下弟子,又何须要告诉你呢?”
常五娘道:“岂有此理,我和你说正经的……”
东方亮道:“我也不是和你开玩笑啊!”
常五娘怒道:“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也不知……”突然一个转身,扑向蓝玉京。
她刚刚说的那句话,口气分明是针对东方亮的,谁想得到她却忽然袭击蓝玉京。
但东方亮却料到了。
“如封似闭”、“龙跃深渊”!常五娘身形一动,东方亮就把这两招先叫出来。
他是提醒蓝玉京用这两招来对付常五娘。
蓝玉京反应极快,不过,假如他没有别人提醒,仓猝受攻,他是绝对不能够在这瞬息之间就想得出最佳的应着。
蓝玉京和他练习了七天剑法,一听他说出招数的名字,不假思索的就使出来。
刀剑相交,铮铮数声,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到蓝玉京脚尖着地之时,常五娘已是站在原来的位置,长刀短刀都已入鞘,笑吟吟地看着他了。轻功之佳,固然是蓝玉京见所未见,出刀之快和收刀之快也是难以形容。
瞬息之间,双方的兵刃碰击了七八下。更确切地说,这“瞬息之间”就是蓝玉京使出第一招“如封似闭”的时间。
第二招“龙跃深渊”,他的身形是平地拔起,然后再凌空刺下的。以常五娘的身法之快,当他的宝剑从上方刺下来的时候,当然是连她的衣角都没碰着了。
他身形拨起之时,几乎感觉得到常五娘那把刀是站着他的鞋底削过。他脱下鞋子一看,果然发现鞋底原有的泥垢都已给刀锋刮得干干净净。
蓝玉京骇然自思:“要不是我使龙跃学深渊这招,只怕半条腿已经给她削下来了!”
常五娘好像知道他的心思,笑吟吟说道:“你别担心,要是我损坏了你的鞋子,我会赔你一双新的。嗯,小弟弟,你今年多大,十五还是十六?小小年纪,虽然是得师兄指点,这两招也真是难为你了!”蓝玉京给她一赞,满面通红。他记着东方亮的嘱咐,不管常五娘和他说些什么,他都不应。
常五娘又再问道:“你是东方亮的师弟,为何你的剑法之中,却有武当派的招数?”
蓝玉京好生奇怪,心里想道:“原来她刚才只是试探我的武功,但怎的她也懂得我的武当派刻法呢?”
常五娘道:“咦,你这师弟是哑巴吗?”
东方亮道:“他当然不是哑巴,他只是不爱说话。”
说罢,突然拨剑出鞘对蓝玉京道:“你那两招是使得不错,但还不够完美。瞧清楚了!”如封似闭和龙跃深渊这两招使出,蓝玉京看得心悦诚服,自愧不如。想道:“要是我使得这样好,如封似闭这招就可以把她的双刀夺出手去,龙跃深渊那凌空下刺,料她也决计躲闪不开。”
常五娘格格笑道:“小亮,你是向我示威吗?”
东方亮道:“不敢,我只是帮我的师弟向你解释,现在你该明白了吗?你总不至于说我的剑法也是武当派的吧?”
常五娘笑道:“不错,是我忘记了。令师祖和武当派的掌门人三十六年前是交过手的。不过,你的聪明,看来更在令师祖之上。”
东方亮淡淡说道:“多谢你给我脸上贴金。正因为敝师祖当年曾得与无相真人切磋剑术,所以在他所创的剑法之中,也就把武当派剑术的精华融化进去了。他老人家精思好学,不仅采纳了武当派的长处,其他各派的长处,他也是兼容并包的。”
常五娘道:“但我还有一事未明,想要请教。”
东方亮眉头一皱,道:“请说。”这两个字显然说得甚为勉强。
常五娘道:“据我所知,令师虽可说得是青出于蓝,但他的剑法也还未出令师祖的范围之内。比较起来,你的剑法之“青出于蓝”则似乎‘出’得更多了,就以刚才那两招而论,令师就决计使不出来,这又是什么原故?”
东方亮道:“青出于蓝这四个字我是绝不敢当的,剑法的变化,倒是颇有一些。其中原故,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话中之意巳是含有“心照不宣”在内,也不知常五娘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仍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东方亮道:“这很简单,只因为我比师祖更多一些和武当派高手切磋的机会。”
这句话在常五娘听来,“高手”二字即使不是指无相真人,无色长老,这两个顶尖的高手,最少也是指武当派“不”字辈如不波不歧这些高手。心中想道:“他不怕给这少年知道他上武当山挑战之事,这个少年纵然不是他的师弟,大概也不会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了。”要知她之所以打破沙锅问到底,目的就是在想要查明蓝玉京的身份。
但这句话在蓝玉京听来,想法却又不同了。他想:“东方亮大哥也未免说得太过份了,怎能把我说成武当派的高手呢?”又想:“原来他的师门和本派还有这样一段渊源,他一直没有说出来,这又是什么原故。难道到了如今,他都未曾把我当作朋友吗?”只觉这个东方大哥好像谜样人物,而这个叫做常五娘的女人。则更加处处透着古怪。
常五娘虽然不敢断定蓝玉京的身份,但对东方亮的话却仍然是半信半疑,微笑说道:“如此说来,你不但比今师祖聪明,也比令师祖更加幸运。”
东方亮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常五娘道:“那天你下山的时候只是独自一人,你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碰上你这师弟的?”
东方亮忍耐不住,板起脸孔道:“五娘,你是老江湖,我也想要向你请教一事。”
常五娘道:“好说,何事?”
东方亮道:“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最好莫向别人打听。江湖上是不是有这么一条禁忌?”
常五娘道:“不错。”
东方亮道:“好,那就请吧!”
常五娘变了面色,勉强笑道:“小亮儿,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撵我走么?你的师父也不敢对我这样无礼!”
东方亮道:“师父和你有交情,那是师父的事,我这个人嘛,却是不买任何人的交情,去做任何自己不愿意做的事的。你恼我无礼,大可以到师父跟前告我的状。”
常五娘道:“你不愿意说的,我当然不会勉强你说。不过……”
东方亮道:“没什么,‘不过’了,我已经言尽于此!”
常五娘笑道:“你言尽了,我可还未曾言尽呢。”
东方亮冷冷说道:“那你去找喜欢听你说话的人去说吧!”
常五娘笑道:“这话正是你要我和你说的啊!”
东方亮一怔道:“我要你说什么?”
常五娘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我一来的时候,你就问我,为什么我现在还在这个地方,现在我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
东方亮道:“现在我不想知道了。”
常五娘道:“听不听随你便,说不说可由得我。凭着我和你师父的交情,你既然问了,我就该说。”
东方亮道:“好,江湖上的禁忌你比我知道得多,你高兴说就尽管说。”
弦外之音。你若说出不中听的话来,可体怪我不客气。
常五娘道:“你不必担心,我只是说我自己的事。唉,这几天我真是倒霉透项,在武当上和一个道姑交手,她用的兵器是一支拂尘。她中了我一枚青蜂锋,我却也被她的一根尘丝射进了穴道。花了几天功夫,还未能将它炼化。这就是为什么我迟至今天还在此地的原因。喂,小亮儿,你对武当派的剑法甚为熟悉,这个道姑是能够用拂尘使出剑法的,你可知道她是谁吗?”
东方亮道:“武当山上的道姑,我怎会知道?”
这次他说的倒是实话,那日他上武当山的挑战,不悔师太虽然在场,但却并没出头露面,也没和他交过手,武当派有数百弟子之多,他又岂能全都认识。
但他不知道,蓝玉京却是知之甚详的。
蓝玉京超听越是吃惊,“她说的这个道姑,可不正是我姐姐的师父吗?她那青蜂针不知是什么玩意,不悔师太的内功造诣听说甚为不错,大概不至于有什么事的。哼,这个女人不知因何原因跑到武当山上和不悔师太交手,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人了,怪不得东方大哥不想理睬她。”
他哪知道,令他吃惊的还在后头。
常五娘道:“这个道姑你不知道,那么蓝靠山这个人你知不知道?”
蓝玉京大吃一惊:“怎么她连我爹爹也都知道。”
他对常五娘的秘密略有所知,但知之不详。蓝玉京的养父是蓝靠山这节,他确实不知。他虽然讨厌常五娘问个不休,但想她总算没有说出他上武当挑战一事,已经是知所“避忌”了,因而也就不能不稍为给她一点面子。
常五娘道:“蓝靠山是在武当山上种菜的。”
东方亮道:“五娘,你不是没事来消遣我吗?我还以为你问的是什么名人呢。”
常五娘道:“蓝靠山虽然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他有个好朋友却是大大有名,无相真人的关门弟子,武当派未来的掌门人,你大概总会知道?”牟沧浪接任掌们一事是在东方亮下山之后发生的,东方亮和蓝玉说也都未曾知道。
但常五娘说起的这个人,东方亮却不能推说不知了。“你是说不歧道长吧,他是个姓蓝的朋友又怎样?”
常五娘道:“蓝靠山有个儿子,但并不是他亲生的儿子,是不歧托他抚养的。”
蓝玉京心头大震:“这不是说到我的头上了吧?嗯,那谣言。那谣言难道竟是真的?”
东方亮道:“那又怎样?”
常五娘道:“也没怎样。不歧恐怕这孩子将来知道自己的来历,已经把蓝靠山夫妇杀掉灭口了。我就是因为在那天恰好撞上这件事情,所以……”
话犹未了,蓝玉京已是大叫起来:“你胡说!”
这下可泄了底了!常五娘出手如电,一把就抓着他,冷笑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胡说?”她出手太快,东方亮要想援救亦已不及。
东方亮喝道:“放开他!”
常五娘道:“他又不是你的师弟,你这么帮他干嘛?”
东方亮道:“不管他是谁,我要你放开他!”
常五娘道:“你不知道他是谁,我可知道他是谁,他是耿玉京!”
蓝玉京不能动弹,叫道:“胡说,我不姓耿!”
常五姐笑道:“你对自己的事情,知道得也未免太少了。你若想要知道多一些,跟我走吧。你可以认我做干娘。”
蓝玉京早已感到自己的身世是有点可疑了,姐姐叫他不要相信那些“谣言”,可那些谣言却还是像阴魂似困扰着他。要是有一个能令他相信的人,把真相告诉他,那该多好!
可是这个女人能够相信吗?他就是死了,也不愿认这个女人做干娘。
“胡说八道,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呢!你这妖妇居然想做我的干娘,那是作梦!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蓝玉京叫道。
常五娘格格笑道:“假如鬼会说话,对你而言,恐怕也只有鬼话才是真话。活着的人,都是不肯和你说真话的,除开我是例外。还有你骂我做妖妇,纵然过份一些,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个好女人。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的干爹也不见得比我好了多少。如果我不配做你的干娘,他更不配做你的干爹!”。
蓝玉京怒道:“要嘛你就放我,要嘛你就杀我,我不许你含血喷人!”
东方亮喝道:“听见没有,我叫你放人!这是三次了,事不过三,可休怪我不再客气!”
常五娘拈着一根毒针,针尖上发出蓝色的光芒,对着蓝玉京背脊的大椎穴,说道:“你敢动一动,这故青蜂针就会刺进他的穴道!”
东方亮道:“好,你若害了他我,我就杀死你!你相信不相信我有杀你的本领?”
“我相信。但请你也相信我一句话!”
“说!”
“你以为我想害他,那是完全错了!”
“你不想害他,抓他去做什么”?
“我一点也不想害他,只不过他对我很有用处。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要保护他还来不及呢。”
“什么用处”。
“别人的秘密,知道的越少越好,这也是江湖上的禁忌!”
“好,你不肯说那就算了,但我也有好处给你,你肯不肯和我交换?”
“什么好处?”
“我可以帮你把那尘丝炼化,免你终身受苦。”
“这个好处太小,别的人也能帮我。”
东方亮道:“不错,唐二先生也能帮你,但恐怕你不敢把因何受伤的原故告诉他吧?”
常五娘道:“或者敢,或者不敢,我自己也未知道,但总而言之,我宁愿受苦,这孩子是不能交还你的。”
东方亮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常五娘道:“我想要一个称心如意的丈夫,你能够给我么?”
东方亮道:“我不能给你,但我可以取你的性命!”
常五姐道:“你可以取我的性命,别的人也可以取你的性命,而且,你先要赔上这孩子的一条件命。”
东方亮道:“不错,唐二先生大概也有本领杀我。但假如我把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告诉他,他就未必会杀我。”
常五娘道:“你要挟不了我的,我敢说那句话,就准备你告诉他。”说罢就走。
东方亮道:“喂,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常五娘笑道:“交易做不成,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蓝玉京叫道:“大哥,不必顾我。我宁死也不能落在这妖妇手中。”
东方亮却道:“好,让你将他带走,只不过我还要跟他说句话。”
常五娘道:“有屁快放,有话快说!”
东方亮突然一掌打在蓝玉京身上,他用的是隔物传功,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令蓝玉京得以脱出常五娘的掌握。
他已经无法可想,只好行此险着。
可惜这险着只成功了一半。
常五娘虽然给他的内功震开,但那枚青蜂针却已插进了蓝玉京背脊的大椎穴。
常五娘跃出三丈开外,冷笑说道:“你若是舍得不要蓝玉京的性命,那就来杀我吧!”
东方亮一言不发,伸掌在蓝玉京的背脊一拍,那枚青蜂针弹了出来。青蜂针是要见血才能令人中毒的,东方亮拈起青蜂针,不怕中毒。
常五娘笑道:“青蜂针是被你取出来的,只可惜青蜂针的解药,只我才有。”
东方亮喝道:“把解药拿来!”
常五娘道:“除非你把这小子交给我,否则就拿我的命换他的命吧!”
东方亮冷冷道:“你以为我就没法拿到你的解药吗?”
常五娘笑道:“依我看嘛,恐怕你即使是杀了我,也还是不行的。因为我身上的毒药和解药少说也有十多种,你若是弄错了,这小子立即就得送命。你敢不敢冒这个险?”
东方亮道:“咱们走着瞧吧!”说话之余,右掌已是按着蓝玉京的背心,跟着说道:“小兄弟,你把真气凝聚,护着心房,能够支撑多久就多久,你若死了,我替你报仇。”他掌按蓝玉说的背心,正是助他收束真气的。
常五娘笑道:“你当真要和我动手吗?”她貌作有恃无恐,心里其实亦已有点发慌。
东方亮道:“你不给我面子,我为什么要和你客气?”说时迟,那时快,身形疾起,已是追上了常五娘。常五娘的轻功本来不弱于他。刚才若是要逃跑的话,是可以逃脱的。但她患得患失,略一踌躇,已是被东方亮的剑光罩着了。
常五娘双刀出鞘,只听得铮铮数声响过,双刀都只剩下了刀柄。
常五娘把心一横,喝道:“好,你杀了我吧!”
东方亮不说话,但手中的招数却是丝毫不缓,剑光霍霍,绕着常五娘的身子展开。常五娘遍体生寒,头发发麻,她不知东方亮要怎样对付她,心想这小子若是在我脸上划上几道伤痕,把我变成个丑八怪,这可糟糕。她纵然不怕死,也怕东方亮将她“消遣”。
东方亮的剑势已是将她圈住,她却是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冻窗上乱撞了。
常五娘又是吃惊,又是诧异。要知道她曾经和不悔道姑交过手的,不悔是武当派有数的高手,她也能够和不悔拼个两败俱伤,可说相差不了多少。也正因此,她只道自己纵然不敌东方亮,最不济也可以抵敌三二百招,哪知才不过数招,就弄到如此狼狈,她惊诧不已,暗自想道:“这小子的剑法怎的如此了得,似乎比他的师父还要高明?他的师父号称剑圣,按说决不逊于武当派的一流高手,他就已青出于蓝,又何以在武当山上铩羽而归?”她哪知道,东方亮的剑术是在这几天中突飞猛进的。她被攻得手忙脚乱,想脱出东方亮的剑光圈子都不能够,哪里还能使出毒功?甚至即使能够腾出手来,她也不敢。因为自己的功力不及对方,万一偷袭不成,那就会反害自己了。
哪知她虽然不敢对东方亮使用喂毒暗器.却仍然逃不过被自己的毒针反刺之灾。
东方亮的剑光将她圈住,把那枚从蓝玉京身上取出来的毒针轻轻弹出,吹一口气,毒针就像“活”了一般,如影随形的跟着常五娘身形移动。常五娘看着毒针飞来,亦是无法躲避,“嗤”的一声,毒针刺入她的酥胸。
蓝玉京坐在地上运功,中毒虽深,发作却慢,常五娘是在打斗中中毒的,不过片刻,麻痒二感已是蔓延全身,十分难受,毒气冲近心房,眼睛也开始发黑了,陡然间只觉皮肤凉飕飕,衣裳被剑尖划破,当的一声,一个小小的玉瓶落下,“卜“的一声,跟着一个盒子落下……
东方亮以迅速无伦的剑法,在她的衣掌上划开了十几道裂缝,把藏在她她身上的瓶子、盒子、小竹筒、中空的指环.以及其他一切物件全部用剑尖挑落,东方亮冷笑道:“把解药检出来,若敢弄假,那就只能害你自己!”
到了这个田地,常五娘还有什么好说,只好乖乖从命了。当下检出解药,双手奉上,东方亮接过解药,把地上那些物件全部踏得粉碎,溶入泥中,常五娘暗暗吃惊,心想好在不曾弄假。这解药是分成两包的,常五娘不待地发问,便即说道:“红色的内服,白色的外敷。”
东方亮分一半给她,看着她服下解药,这才交给蓝玉京。然后脱下自己的穿的一件外套、抛给常五娘,挥一挥手。
常五娘衣裳上被剑尖划开的裂缝少说也有十七八道,肤质细致,尽现眼前,饶她一向风骚,此时也不禁满面羞惭,披上东方亮的外套,转身就跑。
蓝玉京笑得掉下眼泪,说道:“大哥,你这一手可是做得真绝!”他刚刚服下解药,药力尚未发挥作用,一笑之下,真气泄了不少,胸口登时又再隐隐作痛。
忽听得常五娘的笑声也从远处传来,跟着阴阳怪气地说道:“蓝玉京,你这傻小子,你以为东方亮真是好人吗,他帮你,不过是想要骗你的剑法罢了。嘿嘿,你想不想知道他的底细,从他师祖这一代算起,已经是和你们武当派结下三代仇怨了!”
青峰针是常五娘的独门暗器,毒药解药也都是她亲手制炼,疗毒之法,可说没有人能胜过她,她眼下解药,运气导引,不需要多久,药力已是运行四肢,轻功亦已恢复。她料准东方亮要留在蓝玉京的身边守护,无暇追她,即使敢来追她,她的轻功已经恢复,也不怕会给他追上,她从容把话说完,这才飘然远行。
蓝玉京当然不会相信她的说话,暗自想道:“东方大哥和我拆招,使我得到的益处更多,怎能算得行骗?不过,那‘三代仇怨’之说,却不知是怎么回事?哼,那妖妇说的岂能相信。”
东方亮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微笑说道:“小兄弟,你信不信这妖妇的话?”
蓝玉京道:“大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我刚刚被她刺了一支毒针,还会相信她的鬼话!”
东方亮道:“好,你既然不信,那就不必胡思乱想了。现下打坐运功祛毒,待你好了我再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一些事情。”
蓝玉京打坐运功,他的内功心法是无相真人亲自传授的,一旦心无杂念,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东方亮在旁守护,心潮却是起伏不定,“常五娘说得不错,我的确是在骗这天真的孩子。嗯,他这么样信赖我,我却骗他,不可耻么?”不过我也不是多少帮了他一点忙吗?“哼,你不过是找寻骗他的薪口罢了,以他的资质,你不帮他拆招,他迟早也会领悟的。”
东方亮心潮起伏:“我不仅是骗他的剑法,也是骗他的友谊。但我若是把真相告诉他,我又如何能够完成师祖的遗愿,不负师父的期待?”
要知他的师祖就是当年败在无相真人剑下的玄贞子,玄贞子的遗愿就是要他的后代传人在剑法上胜过武当。玄贞子的徒弟向明天虽然业已青出于蓝,在武林中得到了“剑圣”的称号,但自忖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因此才叫自己的徒弟东方亮代替他先上武当试探的。临行前东方亮请师父训示,向天明说的话是:“如果我这一套已经修补好所有破绽的飞鹰剑法仍然还是比不过武当派剑法的话,那我就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你了,你的年纪比我轻,资质比我好,败了不打紧,只要你能够知已知彼,截长补短,再练个十年八载,甚或二十年,三十年,总有一天,你可以完成师祖的遗愿!”
他想起师父的训活,又看一看正在闭目运动的蓝玉京,心中不禁叹了口气:“即使我的资质真的胜过师父也没有用,蓝玉京的资质远胜于我,除非我现在就杀了他,否则我始终不是他的对手!”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杀蓝玉京,但有个念头出现,已是令他不觉打个寒噤了。“我骗他的剑法已是不该,怎能还有这个念头?嗯,我也不求能胜过蓝玉京,只求胜过得牟沧浪便已心满意足。他现在已是道号无名的武当派掌门,我若是能够报了那一剑之仇,也算是替师祖出一口气了。”
正在他心潮起伏,患得患失之际,忽听得一个冷峻的声音喝道:“东方亮,你好大胆!竟敢掳走我们武当派的弟子!”
声到人到,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竟是武当派长老之一的无色道人!
无色道人见蓝玉京盘膝而坐,动也不动,只道他不是着了迷药就是已经给东方点了穴道。
“你别误会!”东方亮连忙分辨。
但无色道人只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不耐烦听他分辨,一声笑,剑已出鞘,喝道:“误会?难道蓝玉京会自愿当你的俘虏不成?”
东方亮道:“他不是被我点了穴道,他只是中了毒……”
话犹未了,无色道人已是唰的一剑刺过来了!喝道:“我早料到你是常五娘一党,任你花言巧语,今日决计放不过你!”
两下交手几招,无色道人心头微凛:“相隔不过十天,这小子的剑法好像精进了许多!”当下立施杀手,一招“天河倒挂”,唰唰两剑,斜掠下来。东方亮身躯一翻,斜势划了一道圆弧,半攻半守,严如鹰隼,龙蛇疾走,刚中寓柔,把无色道人闪电般的七招快剑全都化解。无色道人更为诧异:“怎的他的飞鹰剑法之中,竟然也似含有太极剑法的剑意?”
蓝玉京闭目静坐,运功疗伤,已是差不多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但毕竟修为尚浅,两大高手在他身旁搏斗,金铁交鸣之声宛如繁弦急奏。终于还是将他“惊醒”过来了。
眼睛刚一张开,但见沙石飞扬,剑气纵横,人影莫辩,凝神细看,这才看清楚了和东方亮比剑的是无色长老。
蓝玉京吃了一惊,叫道:“师叔祖——”
就在他说这三个字的时间,无色道人已是攻了一十三招,剑法之快,当真快得难以形容?尚若不是蓝玉京这十日来大有进境,恐怕连看也看不清楚,哪还能体会其中奥妙。
无色道人攻得如雷霆疾发,但东方亮也不弱,无色道人连攻十三招,他退了七步,每迟一步,就消解无色的一分攻势。而且他也不是全采守势,他是攻势寓于守势之中,剑势回旋,表面看来,看不出是什么招数,其中却蕴藏着不知多少变化。蓝玉京和他拆了七天,也只能看出三成多点。
蓝玉京看得目眩神迷,不知觉就忘记说下去了。
东方亮连退步七步,到了最后一步,无色道人已是只剩下三成攻势,东方亮松了口气,这才能够出气,这才能够出声:“小兄弟,你别管我,你师叔祖杀不了我的!”
无色道人从蓝玉京说话的声音,听出他的中气虽然不足,但已是并不大碍。他放下心头一块石头,说道:“京儿,你继续运功疗伤,这小子我会替你打发的!”他这话的意思其实和东方亮刚才所说的也差不多,口气之中也似乎承认他要杀东方亮并无把握,所以只用“打发”两字。
东方亮嘿的一声冷笑,说道:“要打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无色道人哼了一声,身形倏起,剑光暴长,斜削下来,正是他最得意的一招杀着“白鹤亮翅”!
蓝玉京看得又是欢喜,又是吃惊。心想:“原来我以前所学的果然是错了。但想不到经过我修改的这一招白鹤亮翅,却是和师叔祖现在使的这一招不谋而合。不过他使得又快又狠。我要达到这个境界,可不知还要多练几年?”吃惊的则是:“师叔祖招一招凌厉,东方大哥躲得开吗?”
心念末已,答案已是出现眼前,只听得“嗤”的一声,东方亮的衣袖被截去一幅,但毕竟还是避开了,这一下东方亮也不禁暗暗吃惊,心中叫了一声“侥幸”。想道:“要不是我自己熟悉蓝玉京变化出来的这招剑法,只怕是难免受伤了。”
无色道人这一招连对方的皮肉也没伤着,也是颇出意料之外。他抢到先手,不敢松懈,连忙加紧进取!
东方亮退了几步,忽地笑道:“让你也看我的!”倏地拨起,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俨若飞鹰加紧进攻!凌空击下的一招,竟然也是“白鹤亮翅”。
他的“白鹤亮翅”和无色道人的“白鹤亮翅”又有不同,他是把“白鹤亮翅”融化在他的飞鹰剑法之中的。蓝玉京看得出来,无色道人可就有点思疑不定了。
此时已是容不得他仔细推敲,百忙中还一招“推窗望月”,只听得“当”的一声,无色道人倒退两步,青钢剑已是损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东方亮这一招凌空击下,力道比他大得多。
蓝玉京吓得大叫:“东方哥……”
话犹未了,只听得无色道人厉声喝道:“让你也看我的!”欺身扑进,长剑一伸,反手一削,又狠又疾!就像在夜空中闪过一道电光!东方亮大叫一声,头下脚上,疾跃三丈开外,接按地面之际,这才一个筋斗翻了过来。虽没受伤,额角已是滴下黄豆般的汗珠。
后来他加以变化的这招“鹤亮翅“,虽然狠猛,但后续这一招却不能保持连绵不断的剑意,这就犯了太极剑法之忌了。无色道人毕竟是武当派数一数二的剑术高手,立即就抓着了这稍纵即逝的时机。不过东方亮的飞鹰剑法可以在半空中转折回翔,却也还是他始料之所不及的。
蓝玉京看得惊心动魄,连忙叫道:“师叔祖手下留情,他是我的朋友!”
无色愕色道:“什么,他是你的朋友?”
东方亮面色惨白,忽地说道:“小兄弟,你错了,我不是你的朋友,我也不配做你的朋友!”
蓝玉京叫道:“大哥,你……”
东方亮不理睬他,却对无色说道:“无色道长,你的剑法是比我高明,不劳你打发我,我自己走了!”转眼之间,影子也不见了。
无色一派茫然,回过头来说道:“京儿,这是怎么回事?”
蓝玉京道:“我说的是真话,他不但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无色越发惊诧,说道:“你不是被常五娘毒手所伤的么?”
蓝玉京道:“不错,那妖妇是叫做常五娘,我中她一枚毒针。听说叫做什么青蜂针。”
无色道:“这样说,他们就是串通来害你的了。怎能说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蓝玉京道:“那妖妇是东方大哥赶跑的,那青蜂针的解药,也是他给我夺来的。”
无色摇了摇头,说道:“京儿,你陷入了他们的圈套了,他们本来是一伙的。一个做好,一个做坏,你少不更事,上了他们的当。
蓝玉京道:“不会的,我和东方大哥在一起,走这条路也是我自己定的。那妖妇怎会有未卜先知之能?而且东方大哥是费尽心机才能夺得解药的。那妖妇他弄得非常狼狈,恨极了他。我看,决不会是串通了在我面前做戏。”
无色思疑不定,说道:“那毒针取出来没有?”
蓝玉京道:“东方大歌早已替我取出来了。”
无色道:“好。那你暂且不要说话,把余毒拨清再说。”
他的内功在武当派虽然不算一流,但造诣亦颇不弱。蓝玉京服了解药,毒质早已消除十之七人,无色一加援手,把真气输入他的体内,不过片刻,药力已是得到了充分发挥,余毒都尽已消除了。
无色问道:“你什么时候和他在一起的?”
蓝玉京道:“已经有七天了。”
无色道:“在这七天里,你们做了些什么事?”
蓝玉京道:“和他练剑法。”
无色道:“好,你把所练的剑法,练一趟给我看看。”
蓝玉京把这几日来苦练剑法的心得,在无色长老面前施展出来。无色越看越是惊诧。
“请师叔祖指点。”蓝玉京把一套太极剑法练完,说道。
无色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样指点你才好。”
蓝玉京吃一惊道:“是我根本练得不对吗?”
无色道:“不是不对,是太好了,”
蓝玉京道:“师叔祖,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
无色正容说道:“平时我喜欢和后辈开开玩笑,这次可一点也不是开玩笑,我说实话,你的剑法虽然不能算是无暇可摘。有几招甚至还有破绽,但却深具创意。有些招数,你的构思之奇妙,还在我原来的剑法之上!”
蓝玉京又喜又惊,说道:“多谢师叔祖夸赞,但那些破绽,不知师叔祖是否可以详加指正。”
无色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不肯指点你,你的剑法是自己领悟得来的,只要跟着你本来的思路不断发现破绽,也不断加以修正。将来定能把本门的剑法升到一个更高的境界,你的成就也必一定远远在我之上。我若是指点你,反而会令你受到束缚,说不定还会减弱了你将来的成就。”
蓝玉京呆了半晌,心想道:“师叔祖的说法倒是和东方大哥的说法不谋而合。用的辞句不一样,道理是相通的。”
无色道人同样也是惊疑不定,说道:“你下山不过十天,怎的就能妙悟如斯?”
蓝玉京不敢隐瞒,说道:“徒孙若有寸进,依我想一来是得掌门师祖传我剑诀和本门心法,二来是东方大哥和我拆招之功。”
无色道人叹子口气,说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你是被那小子骗了!”
蓝玉京说道:“就算他和我拆招,他学到了一些本门剑法,可我得到的好处更多啊,这、这恐怕不能说是骗吧?”
无色道:“你知道东方亮是什么人?”
蓝玉京听他的口气越说越严厉,又想起他和东方亮刚才见面时所说的话,不禁心头一震,说道:“难道他是本门的仇敌吗?”
无色道:“我也不知怎说才好。或者不能说他是仇敌,但他是以压倒本门剑法为平生志愿的,说是仇敌,也未尝不可。”
蓝玉京呆了半晌,“师叔祖,你是怎么知道的?”
无色灌:“就在你下山的第二天,他曾上武当山挑战。你的师父和不破师伯都败在他的手下。”
蓝玉京大吃一惊,说道:“师父和师伯没有受伤?”
无色道:“这倒没有。他好象只是以打败武当派的高手为荣。”
蓝玉京松了口气,说道:“徒孙有个想法,不知对是不对?”
无色道:“你说。”
蓝玉京道:“这几天我和东方大哥比剑,虽然每一次都输了给他,但每输一次就有一次的好处……”
无色哼了一声,截断他的话道:“他得到的好处恐怕比你更多。”
蓝玉京道:“不管谁得到好处多,总之大家都有进益。因此,依我看来,武学之道,恐怕也是必需互相切磋的。古语有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不同门派的人相互切磋,还可截长补短,比同门拆招,收效更大。”
无色叹口气道:“东方亮上山那天,掌门真人也曾这样对我们说过。他说国无外患者恒亡,这句话移用于武林门派也未尝不可。有一个高手时刻准备向我们挑战,对我们也有鞭策的作用啊。”
蓝玉京道:“啊,掌门师祖的话,那可是比我说得更加透彻了!”
无色道:“武林中人大大都囿于门户之见,以至故步自封。这的确是个相沿已久的毛病。京儿,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
蓝玉京喜道:“这么说,你是不会怪东方大哥的了?”
无色脸上好象有点迷茫的神气,过了好一会儿,方始说道:“如果他是出于善意,来和咱们切磋,咱们自是欢迎不暇,可他却是别有用心,他是要压倒咱们武当派的,这就有关本门的荣辱了,咱们是绝不能让他得逞的。”
蓝玉京诧道:“因何他要压倒咱们一派?”
无色道:“这是有前因的,远在三十六年前,他的师祖曾经败在无相真人剑下。”
这件事蓝玉京已经从常五娘口中听过,如今从师叔祖口中得到证实,心里不觉好生难过。令他难过的不是这件事的本身。而是东方亮对他隐瞒真相。
蓝玉说心想:“好在东方大哥那天没有伤人,如果他伤了义父的话,我和他再见之时,恐怕也只能将他当作仇敌了。当下说道:“师父师伯败在他的手里也不打紧,只要有人能够赢他就行。师叔祖,你刚才就已经赢了他。”
无色苦笑道:“我刚才也是赢得好险啊!”
蓝玉京蓦地想起:“听东方大哥才所说,他那日在武当山上是未曾和无色长老交过手的。掌门师祖又在病中,那么是谁将他打败的呢?”
无色道:“说来好险,幸亏牟沧浪那日也刚来到,替本门挽回面子。否则我即使可以胜他,恐怕也得在百招开外。他是晚辈,我以长老的身份,百招这外方能胜他,也是胜之不武了。”
蓝玉京道:“牟沧浪是谁?”
无色道:“牟一羽你是见过的,牟沧浪就是卑一羽的父亲,他也是本派俗家弟子的领袖,人称中州大侠,他只不过用了三招,就剥下了东方亮这小子的面皮!”
蓝玉京一怔道:“剥下面皮?”
无色笑道:“不是真的面皮,是他戴的人皮面具。”
蓝玉京恍然大悟,心道:“原来东方大哥和五娘所说的武当高手,乃是这位牟大侠。”
无色道:“这件牟大侠已经出家,现在是道号无名真人。”
蓝玉京诧道:“真人?我好象记得本派是只有掌门人才能尊称真人的。”
无色道:“不错。无名真人正是本派的新掌门人。”
蓝玉京吃一惊道:“掌门师祖把位子让了给他?”
无色道:“这件事我正想告诉你,你莫伤心,你的师祖就是在那天仙去的。”
蓝玉京忍不住掉下泪来,说道:“师祖命我下山,不过是前一天的事。想不到就是这一天之隔……”
无色道:“掌门真人是在本派获胜之后,含笑而逝的。他年过八旬,又喜见后继有人,一笑谢世,可说是已无遗憾。京儿,我只想问你,你打算怎样,回不回山?”
蓝玉东道:“我心里乱得很,按说我是应该回去的……”
蓝玉京心想,告诉师叔祖无防,便道:“徒孙下山之时,掌门师祖曾有吩咐,说是不管山上发生什么事情,叫我一概不必理会。”
无色暗自寻思:“掌门师兄是自知死期将至,他预先安排京儿下山,而且还不让不歧知道,其中定必有因。”说道:“尽孝道最紧要是无违父母之志,对父母应该这样,对父师祖也该这样。既然师祖这样吩咐你,那你就暂且不要回山去。你准备上哪儿?”
蓝玉京道:“祖师叫我到少林寺去拜访一个和尚。不过,这件事……”
无色鉴貌辩色,已经知道他有难言之隐,笑道:“师祖叫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是吗?(蓝玉京点了点头)那么,你对我也不必例外。学武之人,总是免不了在江湖历练的,以你现在的武功,到少寺去走一趟,我也可以放心得下了。这你就去吧。”
蓝玉京道:“多谢师叔祖教导。”要正告辞,无色忽道:“京儿且慢!”
蓝玉京道:“师叔祖有何吩咐?”无色深沉地看着他,说道:“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我想有些事情也应该让你知道了。——
蓝玉京心头一震,说道:“是有关我的事么?”
无色道:“是有关本门的大事。咱们武当派虽然是和少寺派并称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但这十几年来,本派有许多位重要人物莫名其妙的被人暗杀,至今一件都未破案。”
蓝玉京吃惊道:“有这样的事?”
无色道:“你听说过何其武这个人么?”
蓝玉京摇了摇头,说道:“他是什么人?”
无色道:“何其武就是本门在十六年前,第一个被人暗中害死的人,此事有关本门体面,所以这十六年都是暗中侦查,并没张扬。你的义父可因为你年纪太小,要等待你长大了才告诉你。”
原来无色虽然尚未知道蓝玉京的身世,但从无相真人遣他下山以及常五娘要来掳走他等等件事来看,也是觉得颇有可疑之处了。因此决定这把些秘密告诉他。
蓝玉京惊愕不已,心里想道:“原来我还有这么一位俗家帅祖,他是十六年前的,那岂不刚好正是我出生那年?”问道:“你说这位何大侠是第一个被害的人,那么后来相隔多久又有几人被害,被害的又是谁呢?”
无色叹道:“就在第二天,何其武的女儿和徒弟也都死于非命!”
耿京士是被不歧“误杀”的,何玉燕则是自杀身亡。这件事无色是知道的,但因真相未明(耿京士是否奸细?又或者只是被奸人陷害,而不歧却误中了奸人之计?)无色只能暂且瞒住蓝玉京了。
蓝玉京却是一怔,“何大侠的徒弟?那就不是我义父的同门师兄弟么?义父也从没和我提过。”
无色道:“这件事令得你的义父非常伤心,这十六年来,他都是避免在人前提起的。”
蓝玉京道:“这位被害的师伯是……”
无色道:“他不是你的师伯,是你的师叔。何大侠总共只有两个徒弟,你的义父是大弟子,这位被害的二弟子名叫耿京士。”
蓝玉京心头一震:“他姓耿?”
无色道:“你曾经听人说过他吗?有什么不对?”
蓝玉京道:“没有。我只不过听得不大清楚。所以多问一句。嗯,这位耿师叔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吧?”
无色道:“不错,他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岁多点,还没成家。”要知耿京士当年和何玉燕私奔一事,他虽然亦有所闻,但因事涉“私德”,他是不愿和晚辈说的。
蓝玉京松了口气。
无色道:“另一个重要的人物也是在那天被害的,他是本派以前的首席长老无极道长:“他从无极长老的被害一直说到不久之前无相真人的大弟子不戒被人暗算,说得比耿、何一案详细许多。但蓝玉京的心里,不知怎的,却总是渴望他多说一点有关这位“耿师叔”的事。
无色并没如他所愿,最后只是说道:“我让你知道这些秘密,为的就是要你多加提防,本门有一个极厉害的对头,好象隐形人一样,不知藏在什么地方?”说罢,就和蓝玉京分手了。蓝玉京目送他的背影,但感一片迷茫。
正是:
身世难明心事苦,重重迷雾若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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