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大历五年的暮春时节,诗人杜甫从岳阳流落到潭州。一日,衣衫褴褛的诗圣落寞地行走在街头。这时,在一群人的围拢中,传出了熟悉的歌声:"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难道是——"?杜甫疾步走入人群,一个两鬓斑白,怀抱琵琶的男人正在弹唱王维的《红豆曲》:"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唱到"相思"二字时,歌者已是几度哽咽,不能自持。围在他身边的观众也多眼中含泪,扔下钱后,叹气离开。
杜甫又擦了擦昏昏老眼:"是,就是李龟年"!那个曾经享誉天下的著名歌手,今日沿街卖唱的李龟年。当晚,百感交集的杜甫写下了这首著名的《江南逢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先回忆昔年与李龟年的相识,寄寓诗人对开元鼎盛的眷怀;再写与李龟年相见,感慨国事凋零,人生沧桑。语言平淡,内涵丰富。
诗的前两句,追忆过去:我们在歧王的宅邸经常见到,在崔九的堂前多次聆听你的歌声。
这些都发生在"开元盛世"时。提起"开元盛世",很多人自然想到杜甫的《忆昔》:"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禀具丰实",这是物质上的"开元盛世"。那精神上的"开元盛世"是什么样呢?看看当年"岐王宅里"和崔九堂前"便可知晓。
歧王和崔九,在开元年间可是声名显赫。歧王李范是李隆基的弟弟,在唐玄宗铲除韦皇后和太平公主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崔九名叫崔涤,和唐玄宗可谓患难之交。在唐玄宗做王爷不得志时,崔九就鞍前马后,不离不弃,一路追随。
这是两个位高权重的人,又是两个平易近人的人,两个喜欢和艺术家打成一片的人。当年的李龟年作词、填曲、演奏样样精通,风流倜傥,才艺超群,频繁来往于宫廷和贵族豪门。杜甫也因才华早著而经常受到歧王和崔九的邀请,所以,那时他们是经常见面的。歧王、崔九的府宅是开元鼎盛时期丰富多彩的精神文化集中地:群贤毕至,艺友云集,锦天绣地,满目俊才。王爷公卿礼贤下士,文艺精英尽展才华。这不就是精神上的"开元盛世"吗?
用"岐王宅里"和"崔九堂前"向我们勾画出一个美好的"开元盛世"图。而赫赫歧王、威威崔九、一代名伶李龟年,意气风发的杜子美不都是参与和创造了"开元盛世",或者说不都是"开元盛世"的一部分吗?
"寻常见"和"几度闻"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大有深意。当年的"寻常"和"几度"在若干年后,已经是不可企及的梦了。
当年的这些人——歧王和崔九,李龟年和杜甫,他们都想着这"开元盛世"会一直延续下去,甚至会走向更高峰,他们都沉醉在盛况中。年轻的杜甫和李龟年,还在编织着"前程似锦,来日方长"的美梦,他们从未曾想过这盛景会消失。可谓"当时只道是平常"。
诗人追忆这些是为了炫耀当年的风光吗?不是,是为了引出现在,今昔对比。
三四句拉回现实。此时江南风景正好,在落花时节我们又重逢。眼前却是风景秀丽的江南,落英缤纷的春季,这就是现实吗?
这时已经是公元770年,即大历五年。"开元盛世"已经过去四十多年,改变唐朝命运的"安史之乱"也已经结束八年。国家仍是四分五裂,满目疮痍,人民流离失所。当年怀有宏志"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杜甫,现在是"疏布缠枯骨,奔走苦不暖"的凄凉;名满天下的李龟年也是"当时天上清歌,今日沿街鼓板";风流儒雅的歧王和崔九早已死去;一代帝王唐玄宗也黯然离世,"开元盛世"已经是一去不复返。
一个"又"字,四十年已经划过,两个饱经沧桑、形容憔悴的天涯沦落之人异乡相见,无尽的伤感,无尽的悲哀,还能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呢?
花落了!人散了!国破了!盛世没了!"流水落花春却也,天上人间"!这才是现实。
二十八个字,承载了四十年沧桑巨变。一部唐玄宗盛衰史,一首绝句版《长恨歌》。一首七绝具有如此高度的概括力,具有如此丰富的社会内容,且做得浑然无迹,举重若轻,这就是诗圣的卓越。所以,后人评"子美七绝。此为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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