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六年,我读了三个一年级,两个四年级。不是我学习不好,是频繁转学的缘故。第一个一年级是在西安安定小学读的。语文第一课课文,至今记忆犹新:人,一个人。手,两只手,左手和右手。每天早上几十个小孩齐声朗读的声音,至今还余音绕梁。的确年龄太小,课余分组活动围圈做游戏时,我的裤子开裆露小,竟毫无察觉;被同学取笑,竟不脸红。不久父母回老家,我便在山西长治针漳村村小读了第二个一年级。第二个一年级还没读完,就又随父母回西安上了第三个一年级。这回连续读了四年,由于不想做寒假作业,便毫不犹豫地跟着大伯回了老家。本来应该读五年级,因为当时长治二完小没有开设,只好重读四年级。而且我读的那个班,绝大多数是老师的家属。只有四个小孩,我是最小的。女的多,男的少,大的多,小的少,且年龄悬殊太大,有的都可以当阿姨。
一开始,几个小孩合伙租了一间屋子。有一个老大爷给我们煮饭,大家挤在一个土炕上睡觉。炕下放了一个夜壶,供晚上方便用。晋东南的冬天冷得要命,零下一二十度,谁都懒得起夜。有天晚上,实在憋不住了迷迷糊糊地拎起夜壶就撒。天刚亮,就听见煮饭的老大爷喊:“哪个挨刀的,把尿撒到我的鞋里了?说!”我装着没听见,一个劲地往被窝里钻。
小学六年级时有几件事印象最深。
一次半期考试,好像是考数学。我交卷交得早,在教室门口玩。发现一个六七岁大小的男孩,一手提个饭盒,一手拿双筷子,一摇一晃地朝教室走来。我问他:
“你来干甚?”小男孩不理睬。
我拦住不让进,小男孩大喊:
“爹,他不让我进。”
这时,我的一个同学出来了:
“快回去,爹在考试。”
“我妈叫我给爹送饭。” 小男孩小声说。
后来我给同事讲起这段往事,大家都不相信。不过的确如此,千真万确。
我班有两个大一点的同学,一男一女,经常在一起嘀嘀咕咕,怪怪的。见其他同学过来,女同学就走开,每次脸都是红红的。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就是早恋。
还有件更有趣的事。小学快毕业时,突然接到我班一位同学的邀请,让大家去参加他的结婚典礼。记得是一个周末,四五个大同学带着我们两三个小同学,大模大样地去参加了婚礼。吃了婚宴,喝了喜酒,还闹了洞房。一个窗户贴满喜字的不大的新房里,挤满了男男女女。熙熙攘攘,闹闹哄哄。一对新人坐在炕上,面前散落着花生和红枣。几个年轻人声嘶力竭地大喊:“亲一个,亲一个。”更有过分的,撕一块白纸递给新郎,让他往新娘裤子里塞。新娘满脸通红,新郎一个劲地傻笑。满屋子乌烟瘴气,混杂着吼声,笑声,打闹声,一直闹到半夜。多年以后,我才弄明白“往炕上扔花生和红枣,往新娘裤子里塞纸”的个中道理。
我读小学时不像现在负担那么重,有的是时间看闲书。《三国》、《水浒》、《西游记》、《粉妆楼》、《三侠五义》、《小五义》、《续小五义》、《小八义》、《三笑姻缘》、《五女兴唐传》、《青年近卫军》、《卓娅和舒拉的故事》、甚至《荡寇志》都看过。说起《荡寇志》,还有一个小故事。那时,我家住在长治南街42号。每天上学都要经过一个修鞋铺,久而久之认识了修鞋师傅。修鞋师傅中等个,络腮胡,能说会道,爱讲故事。放学以后,总往修鞋铺跑,听修鞋师傅讲故事。修鞋师傅还是抗美援朝的退伍军人。我看到过他在朝鲜战场上获的奖章。《荡寇志》就是修鞋师傅借给我的。
囫囵吞枣地看了那么多闲书,总想在人前表现表现。于是,我便隔三差五地给左邻右舍的爷爷奶奶们讲故事。虽然是现炒现卖,虽然有时候丢三拉四,会出点小笑话,但是爷爷奶奶们都听得津津有味,还一再夸我记性好。正是这个爱看闲书的经历,成就了我日后下笔千言、一挥而就的本领。
上小学时,寄读生睡的是大铺,几十个小孩睡在一个铺上。每天晚上滚来滚去,又没有条件洗澡,每人身上都生了虱子。虱子很顽固,怎么也弄不干净。不知是谁出的主意,用666粉。我只往身上涂过一次,还真管用,从此虱子搬了家。但我的毛衣毛裤长满了虱子蛋,一排一排的,白白的,晶莹透亮。挤又挤不完,又不敢拿回家,只好一扔了之。放假回家,大姐问毛衣毛裤,我吱吱唔唔地一问三不知。见问不出一个所以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最令人记忆犹新的还是周末吃馒头的事。1956年长治二完小的住校生,每周只有周未中午才能吃上一顿白面馒头。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一响,男男女女的小孩便一窝蜂地冲向食堂,敲着饭碗,叽叽喳喳,焦急地等着馒头出笼。
“馒头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大伙拥向蒸笼,我一把抓了一亇,五个指头戳进才出笼的热馒头,疼得我直喊妈。
回想起我的小学生活,虽然条件差,但很愉快。读了不少闲书,识了不少冷字,长了不少见识。为我以后的学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西安安定小学、长治二完小,是我难以忘怀的启蒙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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