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梁山108将的评价,很多人都着眼于“好汉”二字,对他们进行大肆批判。比如,很多人会说“李逵连四岁孩子都杀,根本不配叫好汉”“武松杀了张都监家十五口人,滥杀无辜,根本算不得好汉”“什么狗屁好汉,都是一帮杀人放火的强盗”“仔细看,没杀人的不叫好汉,杀过人的才叫好汉”“梁山好汉都不是什么好人,怎么能叫好汉呢”等等。一些人甚至说,水浒中的“好汉”是反语,是贬义,是对梁山108将的讽刺。
很明显,大多数人都把“好汉”理解为好人,甚至是圣人、完人了。
然而,“好汉”的意思真的是好人吗?是不是只有杀过人的才能叫“好汉”?“好汉”的标准是什么呢?水浒中的“好汉”,究竟是贬义还是褒义?这些问题不搞清楚,就无法理解水浒中的好汉,尤其是梁山108将。
央视水浒扈三娘和王英形象
接下来,个人就从历史和明清小说的角度,分析水浒中“好汉”的意思。
一、从历史角度看“好汉”
1.先说“好汉”的出处。
我检索了一下,关于“好汉”一词,在史料中最早出现于《旧唐书》,不过在非二十四史的资料中,“好汉”一词应该出现在汉代。明代陈沂编写过《询刍录》一书,主要介绍语言类的知识,这本书中曾经提到过好汉。
汉自武帝征伐匈奴,二十馀年,马畜孕重堕殒,罢极,闻汉兵莫不畏者,称之为汉儿,人又曰好汉,自后为男子称矣。——《询刍录》
意思是说,汉武帝时期,汉兵(也就是汉人军士)连续攻打匈奴二十多年,他们作战勇敢,多次打败匈奴人,搞得匈奴马牛羊都不能正常孕育繁殖。匈奴人是游牧民族,猪马牛羊如果不能正常繁衍,那就等于断了粮食来源。所以,匈奴人疲敝至极,大家一听到汉兵的名头都害怕。如果有人听到汉兵而不怕,那就可以称为“汉儿”,也就是汉家儿郎,也叫“好汉”。
汉武帝影视形象
从这段话可以知道,“好汉”最初是形容胆大勇敢的匈奴人,但言外之意也是说汉人勇猛。
匈奴人中,那些不怕汉兵的人可以称为“好汉”,但从汉人角度来说,这些勇敢的匈奴人是好人吗?显然不是。相反,这些人越勇敢,对于汉人威胁也越大。即便一些以“好汉”自称,也不过是用来表示自己勇敢、无所畏惧。
也即是说,“好汉”从一开始,就不等于好人,无关好坏,无关道德,只是表示人胆大勇敢、不怕死等性格而已。所以,我们可以把“好汉”理解为“不怕死的人”。不怕死的人,不一定就是好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人。
2.史料中的“好汉”。
“好汉”是指不怕死的人,这种意思在许多史料中都有体现。比如,《宋史》中就有这样的例子。
敌知其不可强,将剐之,大将曰:“此南家好汉也,使之即死。”于是斩其首。——《宋史 何充传》
南宋末年,何充在四川汉州战败,他打算自杀殉国但没能成功,结果因此被俘。蒙古军的主帅把他带到营帐中,告诉何充,只要他投降就能坐下。何充没理他,直接坐在地上,只求一死。蒙古军主帅后来又要给何充剃发,何充说“可以杀我,但是不能剃发”。主帅又让何充招榜安民,让人给他送酒肉,何充都拒绝了。何充不仅不吃,连口水都不喝,他绝食以示抗议。
蒙古人知道何充不会投降,所以决定剐了他。剐之前,有一位大将很欣赏何充,还赞叹何充,说他是南人(指汉人)中的好汉。于是,这位大将没让人活剐何充,只是命人对何充斩首,这样何充可以不受罪而死。
从这里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蒙古人口中的好汉,就是指不怕死的人。这似乎也从侧面证明,在当时蒙古人眼中,许多汉人作战是怕死的。
再举一个例子,同样能发现“好汉”是指不怕死的人。
(王德)徒步立道左,抗言曰:“擅杀陈彦章,王德迎马头请死。”世忠下马握其手曰:“知公好汉,乡来纤介不足置怀。”——《宋史》
两宋期间,有一位名将教王德,作战勇猛,曾经率16名骑兵活捉金人委任的姚太师,并连杀十数名金兵。后来这位姚太师对宋钦宗说“臣就缚时,止见一夜叉耳。”于是,人们就称王德为“王夜叉”。
韩世忠影视形象
王德曾与韩世忠发生争执,并杀死韩世忠麾下的将领陈彦章。后来,王德受韩世忠指挥,他就站在路边向骑着马的韩世忠请罪。韩世忠下马握住王德的手,说:我知道您是好汉,以前的事我没放在心中。
这里也能看出来,韩世忠口中说王德是“好汉”,也是指王德为人勇敢,不怕死。
《旧唐书》中,武则天曾求一好汉(朕要一好汉任使),作为帝国的将相。她让狄仁杰举荐,狄仁杰就推荐了张柬之。这里的好汉的意思也不是好人,而是指能臣干吏,有本事的人。因为如果只是品德好而没有治国能力,是不可以成为将相的。当然,这里的“好汉”也有“品德好”的暗示,但主要是还是指能力。
另外,《三朝北盟会编》中,杨再兴说过“我是好汉,当执我见岳飞”;《明季南略》中提到过“今上等好汉斩杀将尽,后将何以御敌”等。这些史料同样能证明,“好汉”是指作战勇敢,无畏生死的人。
杨再兴影视形象
以上这些例子都是史料中的“好汉”,接下来再看看明清小说中的“好汉”,到底是什么意思。
二、从明清小说角度看“好汉”
1.小说中的“好汉”。
清代小说《隋唐演义》中,提到过李元霸、宇文成都、罗成、程咬金、秦琼等十六条好汉。这些人都是好人吗?显然不是,因为这些人立场不同,李元霸等人是辅佐李渊、李世民父子;宇文成都则是力保隋炀帝;熊阔海、伍天锡都是占山为王的盗寇,程咬金也曾劫皇杠。
事实上,《隋唐演义》中的好汉,只是强调武艺,和人品道德无关。
孙悟空影视形象
同为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中,多次出现“好汉”。猪八戒曾说孙悟空是“斧砍火烧、下油锅都不怕的好汉”,他还说“当时我做好汉,专一吃人度日”;大鹏鸟曾对孙悟空说“我与你赌斗,才是好汉”;牛魔王因为惧内,还被孙悟空笑话,说“江湖上说你是个好汉,可想到却是惧内的庸夫”等。另外,百花羞也说猪八戒和沙和尚是好汉等。
这些“好汉”中,不仅有神仙,也有鬼怪,猪八戒曾吃人度日,妖怪吃人更是常事儿。他们都能算好人吗?显然不是。
诸如此类的例子有很多,水浒中也有。
央视水浒杨志形象
杨志大战索超时,旁边的兵士就说“我们也曾出国几次征,何曾见这样一对好汉厮杀”。在他们眼中,显然武艺高强的人就是好汉。
2.“好汉”的延伸
最初,“好汉”是指不怕死、作战勇敢的人。后来,这种意思开始引申,
从明清小说也可以发现,只要有本领、不怕死,或者流落 江湖、敢于单挑,哪怕只是长得魁梧,或者容貌不俗的人,都可以称之为“好汉”。
秦琼影视形象
《隋唐演义》中,来护儿一看秦琼相貌,就认为秦琼是个好汉。这就说明,相貌不凡的人,也会被认为是好汉。这其实仍然是好汉“勇敢本领高”意思的延伸,因为若是个子很矮又或者长相猥琐,通常本领不会很高。所以,许多小说会说到“八尺好汉”“好汉相貌堂堂”等。
“好汉”还不能好色。这个“条件”,最迟在宋元时期就已经出现。《宋人轶事汇编》中,提到过“此时要看英雄样,好汉应无儿女情”。这一点,也还是从好汉“作战勇敢”引申而来。毕竟,要上战场保家卫国,奋勇杀敌,怎么能顾得上儿女私情呢?
正常的儿女私情都不可顾及,更别提不正常或者过度的男女关系了。所以,水浒中的晁盖、宋江等人,作者说他们是喜欢打熬筋骨、不喜女色的好汉。而矮脚虎王英因为好色,就被其他好汉耻笑。
央视水浒王英形象
当然,“好汉”有多种引申,除了相貌不俗和不好色外,还有许多。比如忘恩负义、打劫穷人妓女、贪生怕死、不敢单挑、巴结官府或者不讲义气、出卖朋友,甚至没有眼光、害怕老婆等。如果一个人有这些问题,那么就不配称好汉,即便自称好汉,也会被笑话。所以小说中会有“怕你的不是好汉”“是好汉就与我大战三百回合”等说法。
3.关于好汉“杀全家”
也有人认为,即便“好汉”不等于好人,但他们显然也应该有底线。可是,宋江被黄文炳陷害,却杀了黄文炳全家人;武松被张都监陷害,杀了张都监全家十五口,这样毫无人性的做法,难道也是好汉所为吗?
一人有罪,全家被杀,这在今天看来,简直丧心病狂。但是别忘了,看古典小说要先考虑时代背景。杀坏人及其全家的行为,在古代这很正常,尤其是战争中。
比如《三国演义》里,张闿为了钱财,杀尽曹嵩全家;曹操为了保命,杀吕伯奢全家;赚开徐州后,张飞杀车胄全家;董承等五人谋杀曹操不成,五个人全家七百多人,全部被曹操所杀;刘璋把张松全家,尽斩于市;尹奉、赵昂全家老幼,尽被马超所杀;司马懿高平陵之变,杀光曹爽全家……至于正史中,这样的例子也有许多,甚至更残忍的夷三族、灭九族也都存在。
可以说,无论历史中还是小说里,“杀全家”都是常事,虽然这么说很残忍。
综上可以发现,“好汉”并不等于好人,更不是全无黑点的完人、圣人。
水浒中的“好汉”也是这样,不过是绿林之人为了标榜自己的自夸之词罢了,通常不含褒贬之意,可以理解为“硬汉”“勇猛无畏的人”“不恃强凌弱、不好色的男人”等等。
央视水浒花荣、李逵和燕青
打个比方,就好像有人说“连喝三杯就是男人”,“不怕老婆的男人才是真爷们”,“不到长城非好汉”一样。无论是男人、真爷们还是好汉,只是用来标榜某种行为的词,跟好坏无关。否则,难道喝三杯酒就一定是男人了吗?怕老婆的男人就不是真爷们了吗?到了长城的人,真的就是好汉了吗?显然不是。
所以,许多人认为“梁山108将不配称好汉”,这种看法并不对,因为这是把“好汉”错误地理解为“好人”了。要知道即便是好人也会有缺点和不足,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人,更别说十全十美的"好汉了。
参考资料:《水浒传》《旧唐书》《宋史》《询刍录》《三朝北盟会编》《宋人轶事汇编》《明季北略》《明季南略》《西游记》《三国演义》《隋唐演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