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寺沟,位于大连市普兰店区双塔镇双塔村和乐甲村交汇处。早就听说在那里住着一位抗日老兵,所以,一直想见见老人。
2017年6月6日早晨,我们驱车来到80公里外的双塔镇双塔村。车子刚一进村,迎面就看见一位匆匆赶来的妇女。她是今天我要采访的老兵刘国良老人的二女儿刘环玲。她把我们带到一处临街的住房前,指着铝合金门说:“这就是我父亲的家。”我急不可待地推门进去。进了屋子,一眼看到了坐在炕沿上的抗日老英雄——刘国良。
刘国良老人原住址,现住在女儿家
96岁的刘国良老人身体尚好,一双不大的眼睛目光炯炯。双手拄在炕沿,腰身微微弯曲。我上前握住了老人的手,老人轻轻拍拍我的手,示意让我坐下。我坐在老人的对面,倾听他平静地回忆着那久远的抗战岁月。
敌后武工队俘虏国民党一个营
战斗结束后,敌人的一个连长偷着问刘国良:“你们来了多少人啊?”刘国亮说:“我们啊,来了一个营哪!左边一个连,右边一个连,后边一个连!”
老人兴奋地说:“你猜那敌连长为什么这么问吗?他是想反抗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这叫诈敌战术——骗他的!一旦让他知道了我们仅有三十个人,他们就会疯狂地反抗的。”
正说着,刘环玲插话说:“你没看见俺爸后背上那块伤疤啊,吓人哪!还少了五根肋骨呢。”
“哦?老人还受伤啦?”望着思维敏捷、有条不紊地叙说着的老人,我似乎忘记了这是位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走来的老战士!
刘环玲跳到炕上,撸开了老人微微弓起的后背,我看到了一个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后背!后背中间靠左的一则,一个比拳头大的黑紫色的“深坑”足足可以装下一个鹅蛋!在这个“深坑”的下方,有一道犹如被利器刺过的痕迹,也呈黑紫色。那左侧的后背明显要比右侧薄了许多……
老人将衣服整理好,平静地伸出五个手指,轻轻地往外伸了一下,仿佛就像弹出了五根火材棍那样轻松地说:“碎了五根肋骨,子弹穿透了肺部。被送到后方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才把我救活了。要不,我的革命道路可能只能走到那里了。”
“这是在哪次战斗中负伤的?”
老人脱口而出:“1948年10月,解放营口那场战斗,而且是离战斗结束前两个小时负伤的。”
营口解放战
“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那时,我已经是三连连长了。作为突击队的三连,我突然身负重伤,可是战斗还没有结束啊,我不能下火线的,必须继续指挥战斗!我咬紧牙关继续指挥着战士们战斗。可是,那严重的伤口不听我指挥啦,一个劲地往外涌着鲜血,怎么也挡不住,渐渐地我支撑不了啦。正在这时,我的司号员一把将棉衣撕开,从里面掏出棉花,堵住我的伤口,又解开腿上的绑带,将我的伤口使劲地缠住。正当他忙着给我包扎伤口时,敌人一排子弹射中了他……小小年纪的他啊,一个跟头就倒在了我的身旁。无论我怎么样喊他,可是,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睛!我的小司号员啊!”
老人终于克制不住,泪水涌出了眼眶。
“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老人抹了把泪水,摇着头说:“我都想不起来啦,因为他刚到我连不几天啊!只记住他长了个娃娃脸,是个调皮蛋。愿意恶作剧,不听话。吹冲锋号的时候,多半时间他是躺在地上吹的。可是,他躺着吹的那冲锋号啊,比站着吹的都好听!”
老人放慢了语速,缓缓地说:“我时常想啊,如果他不死,这以后一定是个材料的——太聪明啦!这么多年啦,我不愿意提起我的伤疤。因为每当提起我的伤疤,我就会想起他。每当想起他,我这心痛的比我这伤疤要痛上百倍千倍啊!”
老人抬起头,将脸转向了窗外,仿佛是在寻找当年司号员倒下的地方,久久没有回头。女儿刘环玲再次打破沉寂,告诉我,去年,远在山东的叔叔家孩子结婚,他领着父亲去参加。当全家人拍全家福时,父亲突然从衣兜里掏出2015年国家颁发给他的那枚“抗战胜利七十周年纪念章”执意要戴上拍照。说着,从手机里找到那张老人佩戴纪念章合照的全家福。我端详着坐在前排的刘国良老人,胸前佩戴的那枚金光闪闪的纪念章,把老人的脸映照的光鲜闪亮。
老人的征战生涯很长。1945年,日本投降后,刘国良被部队派往辽宁省新金地区开展剿匪游击战。在此期间,刘国良曾和程汉民(原新金县县长)、肖本贵(原新金县工业局局长、公安局局长和法院院长)王德洪(原新金县供销联社副主任)等老领导并肩战斗过。当年,在今天双塔镇栗寺沟一带剿匪的斗争中,刘国良所在的游击队和当地一股最大的土匪头子顾品一有过多次交锋。其中最难忘的一次,游击队将顾品一的一匹战马击毙了。后来,被俘虏的顾品一的手下交代,游击队击毙了顾品一的战马后,顾品一曾放声嚎哭。因为那匹战马是国民党送给他的,是匹经过严格训练过的军马。完成了剿匪任务后,1948年至1949年,刘国良又跟着队伍北上,参加到解放东北的战役。负伤治愈后,党组织安排刘国良回到新金县双塔乡双塔村任村党支部书记。老人强调说:“没有负伤就是战士,就得到前线。负伤了就听从党的安排,就到后方接着为党工作。这是一名共产党员的责任。”
以前,在刘国良老人居住的村子的山坡上,有座烈士的坟墓,烈士的名字叫王国章。每年的清明节,刘国良老人都要来给烈士扫墓,后来,自己花钱又给烈士立了块墓碑。讲到王国章烈士,老人又有点激动。王国章烈士是在庄河一带打日本时脚部受了重伤。部队转移时,将他安排到当地一老乡家养伤。可那时正好赶上日本鬼子在村子里疯狂的扫荡,到处在找共产党八路军。为了保护乡亲们,王国章自己主动离开了老乡家。最后,由于伤重牺牲在撤离的途中,也就是今天的双塔镇双塔村。刘国良来到双塔村担任支书后,知道了烈士的情况后,十分的难过和感动。于是,不仅为烈士立了纪念碑,每年的清明节自己都要去扫墓,并给后人们讲述烈士的故事。
时间已到中午,我要告辞。老人握住我的手,真诚地说:“吃个饭吧。现在生活都好啦,吃个饭是太简单的事啦。”看到老人真诚相邀,我不忍拒绝。在晚辈开的小饭店里,老人静静地坐在饭桌旁,默默地喝着羊汤,就着玉米面饼子。他时而抬起手,指着锅里的羊汤对我说:“多喝点,锅里有的是哈。”刘环玲告诉我,父亲虽然年事已高,但是生活依然可以自理,一般是不用人照顾的。这点我也见证了。下台阶时,我想搀扶他,老人立刻摆摆手,客气地拒绝了。我回头问了老人一句:“假如现在有敌人来犯,您怎么办?”老人表情刚毅,眼神坚定,毫不含糊地回答:
“在敌人面前,我永远是名战士!”
“您还能打仗?”
“我能当掩体!”
“什么?”因为老人说的是山东方言,我没有听懂。
“我能当掩体。就是卧倒在地,让战友们把机枪架在我的身上,既能打中敌人,还能保护战友的那种掩体。”
我无语。许久,我默默地向老人行了个军礼,老人立刻还给我一个标准的、正规的军礼!
下午一点多,我离开了双塔村。此时,回望着远处朦胧中的栗寺沟,如同披上一层绿纱般的美丽。哦,栗寺沟,今天的你如同盛装的少女,浑身散发着青春的靓丽。远处那延绵起伏的九龙山,座座山峰挺拔屹立,如同当年的勇士们,坚守着阵地时的威猛雄姿。哦,九龙山,你何止是九龙,你是千龙是万龙,铸就了山魂、地魂、民族魂,护佑着中华大地的祥和万年!
此刻,天空下起了小雨,给久旱的大地带来无限的生机。颗颗雨点打在车窗上,可否是英雄们那欣慰的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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