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十里菱歌

01.

我出征之前,曾问过我父皇一句话:待我凯旋归来,赐我美男可好?

我父皇沉思半晌,答:唔……这个可以有。

我怀疑我父皇得了老年痴呆症,不然,我威风凛凛凯旋而归的今天,怎么连半个美男的影子都没瞧见?

我觉得我此刻的表情应该很难看,所以站在大街两旁看热闹的人们才大气都不敢喘,出宫来迎接我的大臣更是快把脑袋埋到了地里,哆嗦着道:“五、五殿下,恭喜您大败西戎,陛陛陛下正在宫里设……设宴等您……”

我大喜问:“说好要赐我的十二名美男也在那里吗?”

大臣颤抖了一下:“没……”

我挑眉:“没?”

大臣的脑袋压得更低了,哭着嗓道:“殿下您要知道,并非陛下不给您赐美男,只是碍于有人阻止……”

我冷嗤一声:“笑话,普天之下除了我大皇兄还有谁能阻止老头子?”

大臣不语,眼风在大街上瞟来瞟去,看似不经意,但凭我驰骋沙场多年的经验来看,他最想看向的地方是宫门。

02.

我美丽的祖国——雪衣国是一个神权色彩浓厚的国家,神殿里的祭司代代更替,有能者居之。

我十二岁那年,十六岁的即墨成为了新一代的祭司。

犹记那日大雪,皑皑无垠的静寂天地间,雪压着青色的瓦,檐下站着一名淡色衣裳的少年,少年面容静雅而清肃,出神地望着掠过浩瀚长天的一对雪鸟。

感应到我的注视,少年回过头来,明明是无波无澜,安静宛如佛前莲花的眼神,却不知为何看得我心中一窒。

忘了是谁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五殿下你看,那是沧澜国的左相之子,因遭奸人陷害,被皇帝下令满门抄斩……我们家大祭司刚好路过打酱油,觉得这娃儿资质不错,便救回来当他的继承者了……相比之下,五殿下你在这雪衣青岭上学艺是苦了点,替长谷川桑麻擦屁股是憋屈了点,但好歹……”

我自幼活得逍遥,万万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苦逼的娃。

那是我第一次心疼一个人,想要保护一个人。

自此,我一扫之前的颓废状态,努力习武,天天向上。

我十五岁第一次出征,长鞭指的便是那沧澜国。

你抄他满门?我覆你全国!

有长谷川小五狼在侧,本皇女可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还记得那一年七洲大陆上有一本突破了百万销量的小黄书,名叫《英雌一怒为蓝颜——从五皇女的雄起看女汉纸是怎么炼成的》。

我越活越彪悍,即墨却越长越娘们,瞧瞧那十分标致中带三分清逸的小脸蛋,再看看我一身金甲配两柄大刀,啧啧,祭司大人,爷表示爷比你更爷们。

风夹着梅花的冷香扑鼻而来,只不过一晃神的光景,长谷川小五狼已经将我和即墨运回了神殿。

即墨率先下了狼背,回身,双手朝我腰侧探来,我侧身躲过嗤笑一声:“你可是要抱爷?爷在你眼里难道是这么柔弱的人……唔!”

我单手撑着狼背就要往下跳,没想到一用力左肩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我眼前一黑手一软,立刻刹不住地直直朝地板栽下去……

即墨张开的双臂虚虚一合,将我搂进了怀中,微带些凉意的长叹在我耳边响起:“阿央,你究竟要逞强到几时呢。”

待晕眩感散去,我要强地睁开眼睛,攀住他的手臂仰起头看他:“祭司大人,你又知道了?”

我本想以嘲讽的语气开口,没想到话到了嘴边,却虚弱地像是小猫咪在喵喵叫。

我肩上有伤。

在对西戎的一战里,我的左肩被敌方的流矢射了个对穿,战场上容不得我娇气,我只草草地将伤口包扎,打完仗后又急着班师回朝,伤口就这样一推再推地搁着了。

我觉得自己忒威武,一路归来,除了即墨没人看出了我的伤。

“你什么时候才懂得珍惜自己一些……”他叹息道。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我的伤处,将我抱进神殿的内室,这是他这个大祭司生活起居的地方,我每伤一次就要被掳来一次,自然熟悉。

室内袅袅淡淡地飘散着线香的味道,窗边白幔在风中无声飘起,透着几分安眠的禅意。

四个月的调兵遣将,我此时嗅着这熟悉的味道,不知不觉间便有些昏昏欲睡。

神思开始变得飘渺之际,我隐隐约约察觉到身上的重甲被人取下了,接着是里衣的腰带被松开,交襟沿着肩侧滑下,再接着便是缠胸的布条,一圈又一圈……

我猛地睁眼,一把抬手止住即墨的手势,奇怪地觑着他:“我说,我的伤在左肩,你这宽我衣解我带的手法,是不是太利索了点儿?”

他长睫漫不经心地敛下:“哦,一时顺手。”

被他这般吃豆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以往我会直接使出“防狼十八掌”将他劈晕,可惜今日有伤在身,战斗力恐怕不足。

我沉思片刻,冲他甜滋滋一笑,而后转头轻柔地对门外道:“长谷川桑麻,进来帮爷把这个色欲熏心的弱鸡灭了。”

“嗷呜——!”

一声长啸,长谷川小五狼威风凛凛地迈着步子破门而入。

即墨也微笑着看我,却是在对长谷川小五狼道:“出门过了连廊左转第九间房里有烧鸭十只。”

小五狼两眼发光,又“嗷呜”着飞蹿出去了,瞧那屁颠屁颠的小背影,我心底禁不住有些不是滋味。

敢情我这个主人的清白在它眼里,连十只烧鸭都不如……

即墨的右手仍揪着我的缠胸布的一头,左手风雨不动地按在我未受伤的右肩上。

俗话说,打不过就逃,眼下的情况如此危急,饶是彪悍女将军如我,也不得不弱弱地和他打商量:“哎,那个……祭司大人啊,您要是爱这条缠胸布,我迟些让婢子洗干净给你送来,现在……请你松手可好?”

“不好。”他回答得不假思索,目光落在我随便包扎的伤口上,眼里似有郁色一闪而过,半晌,他勾了勾唇,皮笑肉不笑道,“五殿下你不是从来都英勇过人,上阵杀敌毫不自怜,一直把自己当做男子看待么?”

他一生分地唤我五殿下,我便知道他生气了,还没思寻出他这怒气从何而来,便感觉到耳垂被人俯身一咬,我惊怔地往后一缩,下意识抬起手来捂住耳,他倒也不坚持,薄凉却枫红的唇随着头微微一偏,落在我讶异微张的双唇上。

我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

天、天啊!爷竟然被一娘们强吻了!

四周的线香气息仿佛更浓郁了些,他轻轻一点便快速后退,指尖揩了一层薄荷绿的药膏抹上我的左肩。

我依旧石化中,倒不觉得疼。

不带这样分散我注意力的!

到了此时此刻,他眉眼间的笑意才稍微变得真实,慢条斯理道:“既然你都把自己当成男的了,被我摸一摸,亲一亲又有什么关系?”

“祭司大人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

伤口料理完毕,我拉高衣领,坐好了正色与他道,“虽然爷不将自己当女人,可爷将你当女人啊,你离爷远点,不然爷怕你看到爷英俊的脸庞发达的胸肌,一时忍不住骚气大发,毁了爷苦苦守了十几年的童子身……”

“……”

03.

我不将这些小伤小痛当回事,即墨却硬将我点倒在床上躺了几天。

等我骨头长草长得差不多了,他手端一只药碗翩翩然又施施然地飘到我床前,似笑非笑地招呼道:“把这碗药喝了,我带你出门。”

我扒拉着乱七八糟的头发从床上爬起来,不解地盯着他瞧:“出什么门?”

他替我理了理乱发,嫣然笑道:“忘了?今天是雪衣的斗花节,我带你出去逛逛。”

我闻言忍不住暗中一喜,他瞧出了我的小心思,缓缓补充道,“但你的穴位我不会帮你解开,免得你生事。”

我笑容垮下:“什么嘛……”

斗花节是我雪衣国的重要节庆之一,冬末春初,百花盛开,未婚姑娘们头簪一朵鲜花到月老庙前载歌载舞,若是有看中的男子,便将那花摘下往男子怀里一抛,男子若接了,便又是一段浪漫好姻缘。

去年我出宫去凑了斗花节的热闹,一个不小心太帅了,扔过来的花枝险些将我砸成泥巴。

我将汤药喝了,即墨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件杏黄色的女装,温柔地对我笑道:“阿央,毕竟这是一个未婚女子的节日,你作一次姑娘家打扮,如何?”

我左顾右盼,抱着双膝看看床帐又看看床底,作茫然呆滞状:“姑娘家?哪里?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姑娘家么?”

即墨被我气得脸色一黑,我鲤鱼打挺地从床上翻下,捞起搭在屏风上我本来的衣裳迅速往身上套,末了跑到梳妆镜前一照,唔,利落的红色劲装,扎成马尾的长发,用绸带缠紧了的袖口……

我陶醉地摸着下巴:“雪浅央啊雪浅央,造孽哦,你一如既往地帅到没朋友……”

即墨无语了片刻,最终认命地走过来牵起我的手,道:“走吧。”

我和即墨来到月老庙时,斗花节已经开始了,平日里不出房门三步的黄花闺女们今日难得逮住机会放纵一回,个个都仿佛打了十斤鸡血,头簪鲜花地在庙前争相斗舞,胭脂水粉的香气飘到了几里之外。

我本来打算低调点进场,怎奈都是太帅惹的祸,不知是哪名姑娘首先看到了我,惊艳地低呼一声,之后便有更多的眼波送了过来,霎时间,庙门前一阵人潮涌动。

我明媚地拨拨刘海,忧伤地张开双臂道:“唉,既然让你们发现那就没办法了。你们慢点儿扔,花儿一朵朵来。”

姑娘们顿时眼冒精光,下一刻,各种花骨朵儿铺天盖地飞来……

咦?她们瞄准得也太差了吧,怎么一朵花都木有抛到我怀里?

等了半天,终于有一朵半枯萎的牡丹歪歪斜斜地砸到了我的头上,我惊喜地接住,抬头寻找是哪位姑娘这么好眼力,却见一名腰比水桶粗,满脸黄雀斑的中年妇女撒动两条小短腿朝我跑近,抢回我手里的牡丹,羞涩笑道:“公子,不好意思,奴家眼神不好,抛错了方向。”

说完将花往我身边一塞,再害羞地捂着脸哒哒哒跑开。

我愣了,僵着脖子扭头……尼了个玛!我身旁这一垛是什么?

即墨整个人都被花埋住,好不容易挣出半个身子,乌黑的发丝上还粘着一片梅花瓣,他拂了拂衣袖,面色些许苍白地看着我,近乎哀求道:“阿央,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话没说完,新一轮的鲜花已经铺天盖地地抛了过来。

即墨容貌极好,这我知道,但他一直深入简出,我从没机会见他这般被花痴围攻的模样。

万花丛中他苦笑:“阿央,帮我……”

我是绝对不会帮长得比我帅的人的。

我掏掏耳朵,望天道:“啊?你说啥?我这几天药灌多了,影响了听力……哦,你说让我帮你解围?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可是我的穴道被封了,没力气,现在一朵花都捡不起来……”

任平时清逸绝尘,冰壶秋月的祭司大人狼狈地被花海淹没,我觉得自己这几天被他欺压的窝囊气都出了,顿时不能更神清气爽,乐滋滋地哼着小曲儿转身离开月老庙。

今日恰好也是月老庙会,庙附近的几条大街小巷都摆满了货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我平时都是作男装打扮,这些胭脂水粉、珠玉金钗自然不需要,逛着也只是消磨时间,奈何小贩们实在太热情,我稍不注意就被一名小贩扯到了他的货摊前。

“公子你挑挑嘛,我看你黯然神伤地从庙前来,想必是被方才那名森系帅哥抢了风头?你也不必灰心,来俺这里挑一支发簪,俺保证你高贵冷艳接地气,狂拽酷霸潮翻天……”

小贩笑得一脸市侩,手抓一枝金光灿灿的朱钗往我头发上送,“哇塞,瞧瞧这是多么的适合……”我手里随即被塞进了一面镜子。

只需一眼,我就立刻决定要将这镜子摔了。

看着我不住抽搐的眼角,小贩自讨没趣地摸摸鼻子:“公子不喜欢?我们这里还有别的款式……”边说边抬起一个匣子。

“不用了。”

我将朱钗取下搁回匣子里,本想转身就走,却于此时被红绸缎上搁着的一支白玉簪夺去了目光。

其实那不过是一支很普通的簪子,用白玉琢成,簪身流畅,尾部微微翘起,镂空地雕了一些娑罗花纹。

这支簪子初看之下并不起眼,然而仔细一瞧,便觉得它玉质温润,光华内敛,让人再也移不开视线。

倒是很像一个人。

他毕竟照顾了我这么多次战伤,我今日却不讲义气地将他留下独自面对那些饿狼扑虎的女人,不知他是否会怨我?意思意思地送他一件小礼,他的怨气会不会退得快一些?

思及此,我不禁失笑,与小贩道:“老板,这支簪子,我要……”

“这支簪子,我们要了!”

背后蓦地传来一声女子娇喝,硬生生抢白了我的话。

我回头,身后正站着一高一矮两名女子,高的那名白纱蒙面,身穿抹胸露脐装,下身一条低腰长裙流光烁金,矮的那名衣着朴素些,却也一样暴露,两人胸前的蜜色深沟都若隐若现,看得大街上一些定力不够的汉子已经纷纷捏着鼻子去找手帕。

羽沙国女子擅长一种叫“肚皮舞”的舞蹈,以狂野开放著称,衣裳也着得凉快,我听是听得多了,没想到今天会让我在斗花节上遇见。

刚才发话的是矮一点的那名女子,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丫鬟。她走到摊前抓起那支白玉簪递到小贩手里,道:“麻烦帮我包起来。”

“是,是。”小贩喜笑颜开,“姑娘眼光真好。一两银子,多谢惠顾。”

那丫鬟马上就低下头去掏钱。我看着,无奈地摇头叹了一口气,在她给小贩递银子时伸手拦在她和小贩中间,觑着她挑眉笑道:“姑娘,这支簪子是我先看中的。”

丫鬟询问地回头看了面纱女子一眼,在面纱女子的颔首示意下,她挺了挺胸,盯着我先声夺人道:“你先看中的又怎么样,我们小姐现在就要买。”

对于这种不讲理的人,我也懒得和她客气。我肃然收起笑容,直接转首对小贩道:“小爷出一百两,麻烦你帮我包漂亮点儿,送人的。”

“好好好,没问题。”小贩笑得找不到眼睛,十分利索地将簪子包好递给我。

因为面纱的阻隔我瞧不见女子底下的神情,但丫鬟的脸色却明显像便秘三十三天,无言地难堪了一会儿,咬牙低低警告我道:“识相的就不要和我们抢,你别看我们是羽沙国人,我们在雪衣可是有后台的!”

我假装讶异地拍拍胸口,作大惊失色状:“恕小生有眼不识泰山,未知两位姑娘在雪衣国的后台姓啥名谁?说出来好让小生瞻仰瞻仰……”

哼,我就不信你在雪衣的后台,能大得过我这个活生生铁铮铮的五皇女!

听出了我的讽刺,丫鬟脸色一红,气极道:“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告诉你,我家小姐的未婚夫,是你们雪衣青岭上的大祭司……”

“阿央!你竟真敢抛下我!”

丫鬟的话蓦地被人打断,一阵夹着怒气的脚步声从我身后快速逼近,我的手臂被人握住一拽,我脚步被拽得往后踉跄两下,随即跌进了一个萦着清淡佛莲香的怀抱。

我背靠着他的胸膛,往后仰起头,他精致如白玉雕琢的下颚近在咫尺,我心底轻轻一拧,突然便有些失神。

半晌,我站直身子推开他,食指一挥,指向对面那个霍然睁大了双眼的面纱女子。

“即墨,大家兄弟一场,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有个未婚妻?”

愿我出征似少年归来似春风(待我凯旋归来赐我美男可好)(1)

04.

“什么未婚妻?”即墨眉心轻皱,不解地盯着我。

我不说话,只是示意地将下巴昂向面纱女子。面纱女子颤抖着步子向前一迈,眼波如水流转间,抬起纤纤素手摘下了面纱。

少了那层隐隐绰绰的神秘气息,女子容姿并无特别过人之处,不过那一双眸子倒是长得好,浅浅灰褐,盈盈水光,楚楚动人,不用言语已经足够让人神魂颠倒。

“即墨大人,你不记得奴家了么?”细语如莺啼,似乎还带有些许惊喜些许期盼。

“姑娘是?”即墨的神色客气而疏离。

女子低头,婉约矜持地轻声述说道:“去年初夏,即墨大人曾到敝国云水禅堂讲道,奴家曾与大人于禅堂外的杏树下有过一面之缘……”

说着,女子掀起长睫偷瞟即墨一眼,双颊渐渐染上两抹红晕,“彼时,大人曾说,奴家眼角的这颗泪痣长得甚美……”

我心尖猛地一颤,怔怔地抬手抚过自个儿左眼角下的一颗泪痣,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却又像是什么都不曾知道。

即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待他目光转回女子脸上时,已然没有了方才的冷淡,而是眼角眉梢都飞上了一抹热络的笑意,亲和地应道:“原来是耶律殿下。不知殿下此次光临雪衣,所为何事?”

我霍然看向面纱女,心底暗暗有些吃惊。耶律,是羽沙国皇族的姓氏。

耶律氏娇羞地垂下了头,她身侧的丫鬟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机灵道:“实不相瞒,我家殿下对大人一见倾心,此次到达贵国,乃为提亲而来。”

羽沙国民风开放,我二皇嫂就是直接霸王硬上弓把我二皇兄搞定的,但我却不知道他们连提亲都是女子亲办,这究竟是怎生风中凌乱的一个国家啊……

丫鬟说完后即墨也是一怔,立刻扭头看我,清邃眸光里藏了一抹深深的探究,似乎是想知道我有什么反应。然而我能有什么反应?

短暂的一刻沉默里,我眨眨眼,有些莫名其妙。

大哥,你看我干嘛,人家泡的是你哇,你莫不是嫌我在这里,你不好意思谈情说爱?

好吧,那我回避。

我马上十分懂眼色地跑开。

转过街角就是一条小巷,巷中无人,阳光淡薄,我突然便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衣襟,那寒气还是不断地往心下钻。

我低头看见手中攥着的白玉簪,想着那人好事将近……唔,恍惚间好像更冷了。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从身后逼近,我转身,迎上一丝淡雅宁静的佛前莲花香。即墨站到了我面前,一双深幽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我,半晌,开口道:“阿央,去年初夏,你单独一人带着雪狼到西戎刺探地形,月余未归,有人说看到你在羽沙国出现,我便去寻。就是那一次出行,我认识了耶律姑娘……”

他可是在追忆他和美女是怎么邂逅的?

可我此刻不知为何,一点儿也不想听到“耶律”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

我挥挥手无所谓地打断他的讲述,唇角一扬,打趣地笑道:“这么说来,你还是因为我才认识耶律氏的,那我算不算你们半个媒人?”

我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迟些记得将媒人金送来给我啊……你们举办婚宴时,如果没有哪个国家皮痒等着我去揍,我会赏脸出席的。”

叮嘱完,我手臂正要放下,即墨却猛地出手扣住了我的左腕。我心口蓦地有些发紧,强撑着笑,抬睫对上他的双眼。

他神色不复平日里的从容,眸底闪过一抹复杂,捉住我的手腕使劲一扯,我晃了晃,他已经倾身靠近了我耳边:“五殿下,雪浅央,是不是别人的一腔真心,到了你这里都一文不值?我如何待你,难道你不知?”

他那两声无比生分的称呼让我恍了恍神,后面那句我来不及听,只好问他:“你说什么?”

他紧盯着我的双眼:“如果我真娶了耶律氏,你又会有何种反应?”

哦,原来他问的是这个。

我轻轻松松地笑道:“刚才不是说了?当然会去喝你们的喜酒。”不知是哪里的陈年老伤又犯了,我心口一抽一抽的,想抬手去抚一抚,却发现左腕仍落在他握得牢牢的掌心里。

“是么,原来你当真无所谓……一直以来,都是我妄想罢了。”

他脸色苍白如青岭神山上的雪,喃喃自语了几句我听不清的话,手劲一松,微微扯了扯唇角,朝我笑得无比风华绝代,却又让人感觉到一丝深深的寂凉,“那么,五殿下,如你所愿。”

05.

雪衣答应了羽沙的求亲,即墨大祭司将远“嫁”到羽沙国。

为了表示对此次和亲的重视,雪衣的太子殿下亲自钦点五皇女雪浅央率领送亲队伍,千叮万嘱一定要将祭司大人和耶律公主安全护送到羽沙国境内,方可归国复命。

这是七洲十国近日的头条大八卦。

大皇兄的旨意经由宫人传到我这里时,我和长谷川小五狼正趴在屋顶上喝酒,听完后我搂住小五狼的脖子一个打滚,咕哝道:“我乃真汉子,纯爷们,一千轻骑对十万大兵都没怕过,会怕它一个小小送亲?”

我将脸埋到长谷川小五狼的脖子里,叹气,“唉,可小爷我现在怎么这么不情愿啊!”

长谷川小五狼的回答是:一尾巴将我扫下了屋顶。

很快就到了送亲的日子,耶律氏原来并非只带个小丫鬟就跑来雪衣,还有五百近侍停在驿站。出皇城的那日,羽沙的近侍走在前头,我率领五百轻骑压后,抬眼望去尽是一片胡里花哨的最炫民族风,险些亮瞎了小爷的火眼金睛。

即墨和耶律氏走在队伍最前方,我自然也是望不见了。

去羽沙,必须先从西戎借道,西戎今年已经被我教训到害怕,不敢啰嗦便辟出了一座行宫,供我们这支送亲队伍歇脚。

我一定是喝酒喝到脑子进了水,才三更半夜地去敲即墨的房门。

门后他一袭松松垮垮的梨花色长袍,长发流泉一般散在颊边,黑沉沉的眸子,红艳艳的唇瓣,我竟也从他身上闻到了一丝酒气。

我醉,他也醉,这时话是很好说出口的。

我站在门外,仰脸看他:“你当真喜欢那个什么耶律氏?她有什么好?有房有车?人美胸大?哦,这些我也有啊……”

我挺了挺腰杆,摇摇晃晃地举着酒坛子,“虽然爷很多年没穿过女装了,但爷只要细心打扮,绝对比她英俊,潇洒,狂野,奔放……”

“我当然知道你很美。”即墨单手扶着门框,眼底含了一抹深幽,“可是阿央,事到如今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我愣了愣,直勾勾地望着他,有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我便换个方式:“我告诉你啊,羽沙国那个地方,遍地都是盗寇流氓,看到男人就想卖去做苦力,看到女人就想骗去混青楼,像你这种长得人模人样的,一去到那边肯定会被削得连渣都不剩……”

话已至此,像他那般心窍玲珑,又怎会不懂我的意思?

“你不想让我去和亲,但是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为什么不想让我去和亲?”

我哑然,良久良久才从齿关里挤出一句:“当然是因为我把你当好兄弟,不想让你去那边吃苦受累……”

“阿央,我想听的不是这些。”他垂下长睫,苦笑一声,“明天就到羽沙了,你还有一夜的时间,来想想你该和我说的究竟是什么。”

语毕,他当着我的面合上了房门。

该和他说什么?

一个连被卖入青楼都不怕的男人,我还能和他说什么?

我无比纠结地灌了一口酒,仔细想想即墨这人真是太不识好歹了,罔顾我和他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我越想越郁闷,又灌了一口酒……

06.

我醒来时天已大亮,一名小兵端着脸盆跑进来道:“将军你快梳洗,耶律公主催我们赶路了。咱知道你舍不得祭司大人这个好兄弟,但你也不能醉到现在才醒啊。”

我默了默,问他:“小牛,你觉得我像不像个女人?”

脸盆果断地“哐啷”一声砸到了地上,溅出了一地的水湿,小牛顾不得收拾,手无足措地蹦过来拍我的脸:“窝滴天啊将军你是不是酒精中毒了?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是女人?不不不,你别吓我啊,山无棱天地合,全天下男人都挥刀自宫,也万不敢污蔑将军您是女人……”

“……滚。”

小牛这番话让我坚信了自己的灵魂是雄性的,因此等送亲任务终于完成,即墨策马停到我身边,问我“想好要对我说什么了么”时,我坦然一笑,道:“想好了,我祝你和耶律公主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你们的孩子出生后请务必要认我做干爹……”

即墨脸色铁青地策马掉头,长驱而去。

耶律氏望着他的背影,大喜道:“啊,原来即墨大人这么急着要和我成亲啊……”自恋完后她笑容一收,骑在马背上踱到我身边,嘴角讥诮地弯起,“五殿下,谢你一路护送,耶律现在还有个不情之请,那日你于斗花节上买的那支白玉簪,是否能割爱让出来?实不相瞒,我想将它送给大祭司。”

我懒懒回答:“不行。”

耶律氏的表情有些难看:“五殿下,至刚则易折,我劝你最好识时务。”

我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抬眼觑她:“啰嗦这么多做什么?要抢便抢,抢得过我就认你做奶娘。”

踏入羽沙国界的那一刹,耶律那五百近侍便有意无意地对我形成了包围之势,该是打算若我不肯让,他们就抢?

正好,爷现在心中正郁了一股气,巴不得找人打架!

“杀——!”

“吼——!”

我一声令下,长谷川小五狼驮着我朝耶律氏飞蹿而去,耶律氏大惊,扯着嗓子喊:“护驾!护驾!”

她的近侍马上便来阻我,可这些软绵绵的小羊羔哪里是我雪衣精兵的对手?

群架一开始便呈一边倒的趋势,耶律氏见情况不对,啥也不说,直接扯着缰绳掉头开溜。

我本来就不打算伤她,无需去追。

沙地上有两行马蹄,一行是耶律的一行是即墨的,他和她走的是一个方向,而我即将反向而行。

即墨,你可知道,我何曾不爱红妆,可自从遇见了你,我便不改戎装。

我何曾爱浴血沙场,可若不伤,我便不可赖在你的神殿,走近你哪怕一分。

你以为我无心,可我早已以我的方式,在说爱你。

我望着沙漠上的斜阳,眼睛里水雾迷离地淡淡一笑。

身边的人手忙脚乱,有小兵惊呼:“将军你是不是被劈到脑子了?受伤了还笑?唉,你先别笑啊,下来我帮你包扎伤口啊……”

愿我出征似少年归来似春风(待我凯旋归来赐我美男可好)(2)

07.

打架打得太激动,不小心被大刀划伤了手臂。

以往受伤是被人强按在床上修养,这次我却感觉自己痛得再也不能从床上爬起来了。

我那些没心没肺的兄弟姐妹轮流来参观我,九皇妹来的时候说:“皇姐,虽然我的照料比不上大祭司那么浓情蜜意,但我医术可不输他,你别一副重伤不治放弃治疗的样子行不?”

十一皇妹来的时候啃着鸡腿,支支吾吾道:“曾经有一份美好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不懂得珍惜,等到失去了,我决定要找一个人搞基。”

……

被轮流地虐了几天,最后是我二皇嫂花枝招展地跑来,兰花指掐着一封信,朝我抛个媚眼道:“小央我和你说啊,我老家的人给我寄信了,信中说耶律公主家暴哇,虐你的小心肝小宝贝小甜甜祭司大大哇……”

我立刻从床上蹦起,一阵旋风似的地冲到我大皇兄的书房,劈头盖脸道:“大胸……哦,不,大皇兄,你想不想要多一份领土?我去吧,我去帮你把羽沙国灭了!”

大皇兄悠闲地往椅背里一靠,道:“不是领土的问题。”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只是,我们雪衣神殿的祭司,我皇族的未来女婿,怎么可以任由别人欺负?小妹你说对不?”

我重重地点头:“对。”

从十五岁第一次出战沧澜国起,我打战不计其数,但从来没有一次这么心急如焚。我本想率十万大军向西,出重临关,过西戎,打羽沙一个落花流水哭爹喊娘,但一路西来,很诡异的,竟连一兵一卒的抵抗都没有遭到。

二月初三,我兵临羽沙国皇城下。

为了保证即墨的安全,我命大军在郊外驻扎,独自一人带着长谷川小五狼到皇宫里刺探。

最风骚的那个一定就是公主的新房,我蹑手蹑脚地从阳台外翻进,撩开重重坠地的五颜六色的帷幕,果然看到了耶律的背影。

我卷起袖子,正准备冲上去揍她一顿问她要人,嘴巴却在这时被人从身后捂住。

这人的指节修长分明,指掌间隐隐沁着一丝清淡的莲花香气。

我愣了。

他含笑的嗓靠在我耳后,道:“阿央,我总算等到了你。”

我扒下他的手,不敢置信地转身。

这个偷袭我的,不是即墨又是谁?

我伸出手在他身上紧张地摸来摸去,声音激动得颤抖:“他们说你被公主家暴,你伤在了哪?别怕,我待会儿就帮你连本带利地揍回去!”

即墨捉住我的手,眼神温柔如水:“分别这么多天,你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嗷呜”一声,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我想通了,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吧,我保证会怜香惜玉,不家暴不虐待……”

即墨哭笑不得:“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他长指抚过我的发,拥着我的肩,“那么,我跟你回去。”

我点点头,抽出腰间的大刀,把他往身后一推,严肃地叮嘱道:“你等会儿躲在我身后,我会保护你,但是刀剑无眼,你也要小心别被伤到了。”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轻笑:“阿央,其实你不用这么如临大敌的,我猜,羽沙现在已经分不出兵力来对付你我了。”

“啥?”

“我本来答应和亲就是个幌子。太子殿下出策,让我趁机潜进羽沙的皇族内部,分裂他们的政权,现在羽沙朝廷里各个党派正在厮杀,没心思管你,当然也没时间去侵扰我国,所以,我目测你未来几年都会很闲。”

他蓦地一笑,倾身靠近我耳侧道,“既然你闲,我也闲,不如我们一起找些事情来做?比如成成亲,生生孩子什么的……”

“雪浅央!”

几米开外突然响起了耶律氏愤怒的尖叫,下一刻帷幔被人“刷”地从我眼前拉开,耶律氏一手紧紧抓住帷幔,眼神嫉恨地瞪我:“你还真敢来!你们一个两个,还真敢将我耶律阿凡蒂耍得团团转……”

“滚你丫的!没听到他在向我求婚么!”

我飞身抬腿踹了她一脚,送她离开千里之外,“管你是阿凡提还是阿凡达,敢抢爷的男人,爷就敢灭你的国!不服来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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