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兴汉门外有个留芳岭。俗话说“宁可流芳百世，也不遗臭万年”，因此好多人都误以为留芳岭由此演化而来，实际上还真不是这个意思。
过去，过去留芳岭一带是城外荒山野岭，城里的老人过世，好多都埋葬在城外的留芳岭。荒山野岭大概草长得多，好放牛，后来有人在这里设了个牛坊，于是便将这个山岭叫做牛坊岭。再后来，留牛坊岭一带渐渐人烟稠密，成了热闹街巷，这牛坊岭的名字不太好听，便被文化人雅化成留芳岭。
留芳岭东起建湘北路（芙蓉中路），西至蔡锷北路，是北门外一条热闹的巷子。
1955年，我读小学时，跟着住在留芳岭的同学黄国豹一起玩到了他家。那时学生放学是要排路队的。每个方向一个路队，黄国豹这个路队的十多个同学，走的是出学校门沿铁佛东街向南，经外湘春街、长春巷、彭家井，过蔡锷路便到了留芳岭西口 。住在这条路线上的有吴小明、彭立华、罗夫特、刘寿芝、李炳秋、周梅丽、周石桂、周幼芬和黄国豹等同学。
那时街上都是行人，没有汽车，也极少单车，所以学生放学是没有家长接的。我们这些住在铁佛东街的同学，因放学早，没事做，有时便会跟着住得远的同学一起，随着他们的路队去玩。黄国豹就住在留芳岭的湘雅医院后门对面的一个小公馆内，和我们几个调皮学生玩得蛮好，到了他家，还留我们喝茶。他妈妈等我们喝完茶便赶紧催我们回家：快回去，你们家里人会不放心的。于是，黄国豹会把我们送到过了蔡锷路的彭家井才回家。
前右三是作者，后右4是黄国豹。这是1968年小学同学聚会时的合影。柳建球供图
1957年冬，那时长沙才开始兴起烧藕煤，只有位于留芳岭东口的长沙市煤炭公司的煤场才有机制藕煤买。我父亲借了一部板车，带着我和弟弟一起到留芳岭拖藕煤。那是一个好大的坪呀，坪里堆了许多散煤，一部人在打煤球，一部分在在打藕煤。我那时快十岁了，我弟弟也才八岁，总算是可以给父亲帮点忙了。留芳岭的煤坪到铁佛东街，有几个上岭，父亲是做酱园出身的，并不会拖板车。拖一千斤藕煤，不是我们两兄弟帮忙推上岭，他还难得拖回家。
我家平常是烧散煤灶，那时煤还没有要凭票，所以只图方便，不管烧多少煤。散煤灶在灶膛两边各安一个铁瓮，右边小的做开水用，左边大的做热水用。做饭时捅开火，添上干的煤块，等火烧旺，再蒸饭，饭熟了再炒菜。菜炒熟时开水这边水开了，便灌到热水瓶里。
冬天烤火用散煤不方便，便烧煤球，可煤球也不好用，容易断火，不好留火。于是便开始用藕煤。冬天烤火时可控制藕煤火的大小，没有烤火时可以关火门，便使火小点，节约了煤，还便于留火过夜，不用天天早上起来生火。那时，生火是好多家庭主妇早上最麻烦的事。大街小巷里，一早上到处是生火的浓烟，呛得人要死。
煤要计划供应后，人们在自己家里搞个藕煤模子做藕煤，因为加了黄泥，可以多出不少煤，那是后来的事了。
煤炭公司宿舍的进口位于留芳岭11号，我在这里住了十年。柳建球摄于2019年
留芳岭那个煤坪就是现在的长沙市煤炭公司机关和三栋宿舍所在地。不知后来为何把岭口一块地划给了北区搬运站，因此现在留芳岭口这个大煤坪临街的大楼被两个单位瓜分。
那时长沙的市内货物搬运，主要靠板车。于是，除了有长沙市搬运公司外，还有东、南、西、北四个搬运站。东搬站在浏城桥口，西搬站在潮宗街口的沿江大道上，北搬站就在留芳岭东口。南搬站我不知在哪里。
随着社会进步，机械化代替了板车，长沙的板车大军便慢慢退出了市场，搬运站也改成了物流公司。北搬站后来于2004年建了新楼，门面便出租给其他单位经营。现在成了一家私立医院。
更想不到的是，我会在2003年，搬到了留芳岭这个原煤坪建的楼房里，成了留芳岭的一员。
雅园宾馆是原市煤炭公司机关，华山白癜风医院是原北区搬运站。柳建球摄于2019年
留芳岭是条东宽西窄的巷子，整条巷夹在北边的湘雅医院和南边的新华印刷厂之间。东头除街北口的煤炭公司机关和三栋宿舍外，对面就是省供销社所属的留芳集团。
上世纪80年代初，留芳集团那栋大楼还没修好，记得我在北正街酱园工作时，有次留芳集团在这里开展销会，除了原有的建筑，会场还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棚。后来修一栋南北拐东西的大楼，朝东的那面一、二楼租给一些单位做门面，朝留芳岭巷这边的楼因为地形原因，门面不太正规，所以只能租给个体户做小生意。这边留了一个大门，大门上是“留芳集团”四个大字，从这里上楼是集团开设的留芳花园酒店。这个酒店的档次仅次于它西边邻居三星级留芳宾馆。
这是位于留芳岭东口的留芳集团和留芳花园酒店。柳建球摄于2019年
再说紧邻花园宾馆的留芳宾馆，却是长沙最老的三星级宾馆之一。留芳宾馆和留芳花园一样也是湖南省供销合作总社的下属企业，于1989年开业，次年被评为国家二星标准涉外宾馆，并于2002年度按三星标准全面进行了装修改造，2004年5月再次由国家旅游局授牌I类三，是一座造型新颖、装饰典雅、设施全新、功能齐全的现代化宾馆。
留芳岭东段留芳宾馆门前这段路。柳建球摄
我爱人以前所在的长沙市肉食公司机关，每到年末，都会到留芳宾馆开几间房，让公司的财会人员住在这里安静地做好年终报表。我家当时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富雅坪，因住房条件太差，冬天洗澡极不方便。所以我爱人一到公司年终结算时，便会带着女儿到留芳宾馆来蹭澡。
其实我也想去，可有点大男子主义，不大好意思去，只好一个人在家烧几热水瓶开水，在自己家房内摆个大脚盆，忍着寒冷，手忙脚乱的匆匆洗个澡，不让自己一身汗臭过年。
气势雄伟的留芳宾馆，是留芳岭上最高的建筑。柳建球摄于2019年
过了留芳宾馆，便是湘雅医院的后门了。其实，这个后门是为方便医院职工开的，因为当时的职工宿舍就在后门这一带。那还是最初的宿舍，都是六层楼的老房子，我的一个远方姨妈便住在这里。后来，湘雅医院的员工越来越多，便在后门里的所有空地上大建新宿舍。
从后门进去，右边便是湘雅的大礼堂，礼堂后面便是湘雅的大操坪。我在红墙巷读小学的女儿，放学后，朱老师天天带她们来湘雅的大操坪练田径。后来，这个大礼堂和大操坪都拆了，建成了新的湘雅医院医疗大楼。本来对着蔡锷北路开的医院大门，现在改成对芙蓉路开门了。
右边湘雅医院后门，供职工进出的、通留芳岭的门，左边是上世纪80年代前留芳岭唯一的便民店。柳建球摄
留芳岭东口过了那个大煤坪，南面便是一些老房子，就着街口留芳大厦和留芳宾馆的地利，开了许多小饭馆和小招待所，以承接留芳宾馆的住客吃饭和办事员住宿。因为当时住宾馆是有级别限制的，领导和重要客商住三星级的留芳宾馆，他们带来的随员和下属则不够住宾馆的资格，只能住留芳花园的客房。再次一点的便只能住小招待所。
留芳岭巷中段还一条南北向小支巷叫留芳里。我发觉长沙好多大巷子都带有同名的支巷，像文星桥便有文星里；富雅坪便有富雅里；留芳岭便有留芳里。这一线原有许多老房子，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都拆了建了几栋六层筒子楼。这些筒子楼的一楼，现在都打开门做了各种商店、饭店。
留芳岭中段的老筒子楼的一楼便成了开店的好地方。这是人们在小餐馆吃中餐的盛况。柳建球摄
但上世纪80年代前，留芳岭只有湘雅医院后门那一家便民店，是条比较清静、行人不多的小巷。只是上世纪80年代以来，才逐步变得热闹了，现在也可用车水马龙，人群摩肩接踵来形容了。其中最有名的商店要算珊珊超市，这是个24 小时营业的小超市，店子开在湘雅后门对面，生意比较好。从这里到留芳岭西口，各种店铺一家挨一家，生意兴隆。
24小时营业的留芳岭珊珊超市，开在湘雅后门对面。柳建球摄
最有味的是留芳岭在这一段还有一家小的摄影基地，名叫湖南秘相传媒。我到这里来过两次，以前好像不叫这个名。
那是2008年，我在当代商报当记者，有次主编带我来留芳岭这家影视基地采访，他说这里是湖南电视协会的摄影基地。这座基地占地不多，但有四层楼，最上一层是个摄影厅，各种摄影设备齐全，可以拍摄小场面的镜头。我记得采访后还帮他们发了一篇新闻报导。
留芳岭靠近西口的湖南秘相传媒是个小型影视拍摄基地。柳建球摄于2019年
第二次是2009年，零陵前进公社老知青谢方一要拍一部微电影到北京参加比赛。他当时时间特别紧，只有三天的拍摄时间。他的剧本是用的长沙化龙池的故事，在化龙池拍的外景。内景就是在留芳岭这个影视基地拍摄的。主角是两个可爱的小朋友，配角请了他夫人小黑和小黑的女知青好友文沪湘，还请了我和另一个前进男知青跑龙套。背景歌舞请的是湖南大众传媒的学生。
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热闹场合，特别好奇。后来看了镜头，觉得自己表演的太假，有点装腔作势。这部微电视后来到北京参赛，可能没有获奖，不然谢方一肯定会通知我们的。只是他把视频发给了我，我看后，才知道做任何事都不容易。
我原以为这样的小影视基地会搞不好久，哪知今年我再到留芳岭看时，只是改了名字，影视基地竟然还在，我真佩服这些执着的人们。
留芳岭西口 柳建球摄于2019年
留芳岭虽然是一条极普通的小巷，可也有几个著名所在，留芳岭西口有个玄帝观，是一个道教的所在地。
长沙行云留水地名赋上有这杰一句：
望文昌兮奎星临，仰天妃兮慈云企；祈天后兮潮音停，祷真人兮水道易；求判官兮福寿登，叩玄帝兮子孙庇。 （文昌，指文昌阁，在北站路。奎星，指奎星楼，今名红墙巷，在蔡锷北路。天妃，指天妃宫，在墙湾子，今无。天后，指天后宫，在鱼塘街闽省巷，其宫清代曾为福建会馆，今无。天后、天妃为传说中的保海上平安之神。潮音，指潮音旧里，在学宫街。真人，指李真人殿，在紫荆街附近，今无。水道，指水道巷，在北正街。判官，指判官庙，在小吴门，今无。福寿，指福寿桥，今名幸福桥，在潘家坪。玄帝，指玄帝观，在湖南医科大学后，今无。）
其实这里说的湖南医科大学即湘雅医学院南院，即湘雅医院。湘雅医院南围墙外的玄帝观，就在留芳岭西口，是一座飞檐斗角的道观。
文化大革命后，观里没有了所供的诸仙，只留下一座空观房。后来不知如何被北区教育局作了教工宿舍。我的知青朋友李意伟因为要结婚，没有住房，他在蔡锷北路小学教书，所以在附近的留芳岭口的玄帝观分一间房。这里住了不知几户教师，只知道楼上楼下都是住的老师。我们到李老师家玩，觉得虽然是旧房，可还是蛮有古香古色的味道，而且楼梯还蛮结实的。
后来要拉直弯曲的蔡锷北路，马路向西移，空出的旧马路便被聪明的房地产商看中，修建了三栋高层商品居民楼。玄妙观正好妨碍了新楼建设，便被拆除，从此便没有了这个历史悠久的玄帝观。李老师正好因蔡锷北路小学被撤，调到砚瓦池小学，因此，便搬家到了砚瓦池小学不远的砚瓦池街的宿舍，比之原住的采光不好的玄帝观要好得多。
这是留芳岭西口，玄帝观原址就在浏阳蒸菜的拐角店之间那绿牌处。照片上的高楼是原马路。柳建球摄
另外，湖南省博物馆也是起始于留芳岭。1951年3月，春寒料峭，长沙留芳岭的百琴园内，湖南省博物馆筹备处正式挂牌成立。5年后，长沙烈士公园西门外立起一块“湖南省博物馆”的招牌。时值“一五”期间，新中国百废待兴，湖南省博物馆开始了系统而庞杂的建馆工作。这也是长沙乃至湖南所建的第一座博物馆。
留芳岭还曾有过长沙唯一的一口自流井。《湖南省志》记载：据湖南省警察局统计，1913年长沙城区有水井1847口，到1931年，增至2956口，3年后，水井达到3631口。按照当时长沙市区33.8万人口计算，平均每93人即有水井1口。其中，颇有名气的水井有白沙井、南沙井、路边井、彭家井、观音井、东茅巷井、雅礼校井、青石井、螃蟹井、留芳岭自流井等。不难想象，没通自来水前，长沙城内井水作为饮用水更为普遍，那时候，几乎每家都要在庭院或门前放着几口装水用的大水缸。
尽管如此，饮用水供不应求的情况时常发生。为解决居民用水困难，长沙市政府在长沙城北留芳岭开凿一座井深300英尺的自流井，经上海工部局及长沙湘雅医院检验，水质良好，可供居民饮用。长沙市居民可以缴钱换筹，凭筹取水。此井是当时湖南省唯一用于城镇供水的机械抽水井，为长沙市自来水之始。
不幸的是，它于长沙“文夕大火”中被毁。曾经供应千万人饮用的水井，如今也只留存在当时人们的记忆和老照片中了。
这是留芳岭东口的留芳集团大厦朝芙蓉路的那面，大楼下面二层被老百姓大药房、留芳证券交易所、南雅饭店等单位租赁。右前就是湘雅医院新址了。柳建球摄
当我住到留芳岭后，我原来住在留芳岭的几个同学如黄国豹、周幼芬、周石桂却不知搬哪里去了，同学们想找他（她）们都找不到。
店铺林立，热闹的留芳岭西段。柳建球摄
现在的留芳岭再不是从前的牛坊岭了。本来的城外做坟地的荒山，成了热闹的医院。2009年前，湘雅医院新医疗大楼开建时，曾在这里挖出许多古墓，证明这里古代是长沙城外的荒凉之地外，哪里还寻得出半点牛坊样子。所以，还是叫留芳岭为佳。因为有湘雅医院，有善良的居民们，留芳岭一定会流芳百世了。
END
*本文由城市记忆CityMemory独家发布，作者 | 柳建球，编辑 | 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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