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界纯属非虚构
在“5·12汶川大地震”十年以后,当年跟随着救援部队第一时间飞赴灾区的《冷暖人生》摄制组,再一次回到这里。当年那场里氏八级的地震令一切交通与通讯中断。地震发生一天后,在路基坍塌、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的隐患之下,摄制团队一脚悬崖一脚平地沿着“友谊隧道”徒步十个小时,抵达震中映秀。
今天,当我们的记者再一次进入这条隧道,一切光照、指示、车辆和行人都和世界上任何一条隧道无异,人们现在大概很难想象这里曾经遭受过一场灭顶之灾。
记者郑福州,曾是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也是汶川大地震的记录者。十年后他领着我们走过北川中学,走过地震遗址公墓,走过当年那些遇难者与幸存者的家。和镜头前的每张面孔一样,三千多个日夜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杨家人:在地震中失去了一半家族成员
十年前我们在映秀的重灾区曾经遇到几位杨姓人,这个二十口人的庞大家族在地震中失去了十一名亲人。特殊时期,彼此都并未留下联系方式,甚至也没有追问他们的名字,凭借一些模糊的图片,我们在映秀镇四处找寻。
在一处修车厂外,一名妇女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照片中的人是杨云青。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在当地人的指认下,只见到了杨云青一人,而当年参与救援的侄子杨和伟,以及其他大部分杨家人,都已离开了映秀镇。
最初见到杨家人,是我们随着救援人员赶到映秀的时候,地震刚刚过去,村子里的人已经开始自救。村里唯一的吊车是老杨家的,这也是废墟之上,当日唯一的起重设备。
杨云青在自家的吊车上组织救援
那些天来,杨云青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已经被灰尘和汗渍沾染了不少。和在场那些洒泪的、掩面的、不断倾诉的人不同,他只是一直坐在吊车里,几乎不发一言地摆弄着方向盘,而他的妻子,刚刚在地震中丧生。
他的弟弟杨云春在地面负责指挥。边上有几个妇女,用砖块和石头搭起炉灶,为在场的人提供热食——他们,全都是杨家人。
救援工作进展得艰难且缓慢,杨云春只能凭着气味,辨别断壁残垣之下的微弱生命气息。
一个坐在边上的女人给我们拿出几张照片,这些都是她在震后的一地碎片中掏出来的——“这是我女儿,六一儿童节的时候给她拍的,她身后就是学校,现在她就埋在里面。”
地震当天,杨家的亲戚从映秀逃出,杨云青的侄子杨和伟从亲戚口中得知,自己的妻子、女儿、儿子、母亲、嫂子、侄儿以及岳母,当场丧命。但是他连回家都来不及,就原地开始救援工作:“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拉出来的时候,真的,马上就可以联想到自己孩子那种死亡的惨状,我这一生都不会磨灭。”
在地震中失去十多位亲人的杨和伟难掩悲伤
说这话的时候,杨和伟身上还穿着警服,脸上全是灰尘和泪痕——“没有分别,别人的孩子也是孩子,只要是在这个地方的人,‘自救’在这一刻已经太狭隘了。”
杨家人在空地上搭起了帐篷,却始终不愿走近背后那片废墟。一天停歇的片刻,杨云春终于忍不住背过身去对我们说:“底下埋了我们家十一口人。”
杨云春看向的自家倒塌的房屋久久不语
不能为了伤心和悲痛倒下
震后第一个年关,记者郑福州再次回到映秀,在空旷平地上一整排白色简易板房里和杨家人重遇。
那台标志性的吊车在震后修好了,依旧停在房子外头。大哥杨云林和他外出打工的儿子杨和伟,以及杨云青都聚在一起。杨云青在年底经人介绍又组织了一个新的家庭。
临时板房里的简陋和人情味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我们的意料之外。当年在废墟上竭力参与救援的杨云林再谈起那场灾难,言语间已是寻常:“哎呀我的身体就那样,没恢复过来,年纪大了,地震完了以后一直闲不住,要做事,我哪天不做事身上就要痛,就得病,这叫闲不惯。”
他从一堆杂物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细心保存的“抗震救灾先进个人”证书:“这次还是给予了一个肯定,给了一个本本,还是肯定了我搞后勤有点成绩。
这是县委县政府发的,把我评为‘抗震救灾先进个人’。我牵头组织了一个自救队,当时给部队做饭烧水,给工友灾民安置了些搭棚子……”
郑福州关切地问起震后县里给灾民的照顾,他连连摆手:“不要,我不要照顾,我不需要他们照顾,我们当时就没有倒下,为了伤心和悲痛倒下也不行哦!”
这个镇上曾经的大家族,在年关将至的时刻,显得前所未有的冷清。他们依旧围坐成一桌,互相给家人夹菜,饭桌上的话题依旧还是些家长里短,但过去济济一堂的景象,眼下只剩下不足十人。
郑福州临走之前,杨和伟像给亲近的友人送行一样,径直走向屋外,从一排自家腌制的腊肉里细细挑选,执意让郑福州带走,言语间有一种说不清的热切。
这些细碎但真切的过往,一晃竟然已是十年。当我们再次联系杨和伟,他婉转表示,不希望再提起当年的事情。
那年春节相见以后,我们将近十年未见。在此期间,杨家陆续添丁进口,然而这种冷清却不曾得到改善。杨云青的大哥和三弟不约而同地离开了村子外出务工,年轻的一代更是不愿回到镇上;他的侄子杨和伟已经在都江堰再婚生子。
十年前杨和伟曾经面对镜头声音嘶哑地流泪:“过去我们常常聚在一块儿,这种景象以后都不可能再有了!”今日再见,才后知后觉震后救灾那一幕,也许是这个家族最后的聚首了。
十年后闭口不谈当年的一切
眼下,杨云青在镇上开了一家饭店,取名“震中饭店”。我们的车子缓缓经过,郑福州一眼就认出了已经沧桑了不少的杨云青。纵然相处的日子已经非常遥远,但老杨一见到郑福州,连连说:“十年啦,那时候你还好年轻哦!那时候你好年轻哦!”
对于我们的到来,老杨说不上特别高兴,但因为灾难相识的人,那些艰难时刻的共情,依旧鲜活。他指给我们看那些挂在墙上的照片,看灾难发生之后的这些年,一帧帧的生活景象。
十年过去了,他重组了家庭。让我们有些意外的是,震后那些天曾经几度落泪,几度哽咽甚至几度崩溃,但面对着镜头断断续续讲述痛苦、追忆和后怕的杨家人,十年后却闭口不谈当年的一切。
唯有说起已经去世十年的前妻,他的神色突然温和,依旧唤她“爱人”:“昨晚我还梦见她了,有可能是清明节到了,让我给她烧纸了。”
活着始终是活着
记者郑福州回忆:“唐山大地震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直至今天我一说自己是唐山人,对方必定会追问:‘当年地震的时候你多少岁?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后来在汶川,我发现这一幕异常雷同地发生在他们身上,很多背井离乡的人甚至已经刻意隐瞒自己来自汶川,就是为了堵上后来的所有问题。”
但一如多年后的唐山,地震对于汶川始终是刻在历史里的一道伤疤,这道伤疤也刻在了一代人的身上,刻在那些本能反应里。
对于有些人而言,无论过去多久,那段经历始终血迹斑斑。记者郑福州坦言,直到今天房屋背后大型货车路过的震动感,都让他们下意识地想要逃走。
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28分,这个小镇上所有人的命运,都被彻底改写。但那些或鲜活或尘封的面孔告诉我们,灾难仅仅是灾难,而活着始终是活着。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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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人只是我们十年之后重逢中的寥寥几张面孔。
接下来,我们还将为你讲述更多面孔背后的汶川十年。
汶川大地震发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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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蒋涵琦、贺雅雯、巴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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