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检察日报

遍身罗绮者谁是养蚕人(遍身罗绮者谁是养蚕人)(1)

【明】仇英仿张择端版《清明上河图》(局部),有74家挂牌商户

遍身罗绮者谁是养蚕人(遍身罗绮者谁是养蚕人)(2)

【宋】刘松年《撵茶图》

遍身罗绮者谁是养蚕人(遍身罗绮者谁是养蚕人)(3)

话剧版《救风尘》剧照

  “盼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出身差了一点儿……”热播剧《梦华录》讲述了北宋年间三位女性直面困境,相互扶持,共同将小茶坊发展成汴京最大酒楼的故事。这部剧改编自元杂剧名家关汉卿的四折杂剧《赵盼儿风月救风尘》。剧中繁华的汴京成为了无数平凡女子追逐梦想的舞台,见证了赵盼儿们用智慧和勇气征服人生途中一个又一个坎坷。那么,热火朝天的市井深巷中,真实的宋代女性都是如何创业的呢?

  1.

  宋代饮茶成风,茶成为最受民众欢迎的饮品之一。李清照有词云:“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其中的团茶,就是当时用来煎饮的茶饼。酒筵将尽,宾主俱欢,来杯浓酽的团茶醒酒再好不过。斜风细雨中,午间泡上一杯清茶,嫩绿的茶汤上浮着如雪沫乳花般洁白透亮的茶沫,箸下是山间新出芽的蓼菜、春蒿及竹笋等新鲜的野菜,如此风味、这般意境让苏轼也连连感叹“人间有味是清欢”。

  随着唐朝坊市制度逐渐瓦解,居民区、商业区、娱乐区的界限日益模糊,市民生活更加丰富多彩。邀三五好友,在茶坊闲坐,品茶听曲,谈诗论文,已成为时尚的生活方式。《东京梦华录》记载:“汴京朱雀门外,以南东西两教坊,余皆居民或茶坊,街心市井,至夜尤盛。”南宋吴自牧《梦粱录》亦有:临安“处处各有茶坊”。

  南宋时期杭州的王妈妈堪称女性创业者的典范。她颇有经营头脑,所开的“一窟鬼茶坊”生意火爆。店名乍听之下,很是奇怪。据宋代考据辩证类笔记《鸡肋编》载:“京师凡卖熟食者,必为诡异标表语言,然后所售益广。”可见,王妈妈取名诡异乃故意为之,要的是广告效果。茶坊虽名“一窟鬼”,来往却都是风雅之人,“皆士大夫期朋约友会聚之处”。茶坊门前,“有带三朵花点茶婆婆,敲响盏,掇头儿拍板”。点茶婆婆头簪鲜花,敲盏板招揽生意,更是让人印象深刻。沸水翻滚,茶香四溢,士大夫你来我往,吟诗唱和,可谓人间一大乐事。

  和都市茶坊相比,乡野茶肆的经营少了几分风雅浪漫,多了些许劳碌辛酸。地方偏,店面小,顾客也少,开茶肆只能勉强糊口。“平江茶肆一民家夫妇因故连日离家,但留幼女守舍”,小女孩能单独照看一间茶肆,生意惨淡可想而知。而山野间售卖自种茶叶的人中,也不乏女性的身影。陆游归隐田园,看到“园丁刈霜稻,村女卖秋茶”“邻父筑场收早稼,溪姑负笼卖秋茶”。金秋时节,乡间女子背着沉重的茶叶筐,走过崎岖的山路,只为换取衣食,求得温饱。然而,肩上的重担却从未打乱她们坚定的脚步。

  陆廷灿著《续茶经》里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司马光有一次与苏轼品茶论茶,他说茶和墨有着截然相反的品质:茶越白越好,而墨是要越黑越好,茶是重的好,墨是轻的佳,茶要喝新的,墨却要用陈的。宋代茶色贵白,这番总结的确有一些道理,而苏轼听了却不以为然,他说:“上茶妙墨俱香,是其德同也,皆坚,是其操同也。”抛开外在形制,直接讨论其内在品质,在找出茶墨二者共性的同时上升到品德与操守的道德层面,司马温公听了自然“叹以为然”,很是佩服。

  这一则坐而论道的故事让人着迷,却很少有人想到,宋代的这两位大咖品茶论茶的背景,是无数女性的采茶、制茶,以及温婉的茶道。电视剧《梦华录》中的故事其来有自,文人好茶,茶的盛行,为适合制茶行业的女性提供了广阔的就业空间。

  2.

  女性当垆沽酒的历史由来已久,最有名的当数卓文君。史载“相如与(卓文君)倶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垆”。千载之下,诗人韦庄遥想文君当垆的风姿,留下了“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佳句。在宋代,这种情况更加普遍。

  宋代酒类按生产渠道划分,有官酿、坊酿、家酿三大类。由于政府鼓励,各种酒店生意兴旺。汴河两岸酒坊林立的繁华景象在《清明上河图》中可窥见一二。据《东京梦华录》记载,如州东仁和店、新门里会仙楼正店等著名酒店规模庞大,“常有百十分厅馆,动使各各足备,不尚少阙一件”;消费水平颇高,“止两人对座饮酒,亦须用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三五只,即银近百两矣”;餐具更是讲究,“虽一人独饮,碗遂亦用银盂之类”。其中《收灯都人出城探春》一文提到的“王小姑酒店”便是一名女性经营,生意相当红火。

  “忆昔剪茅长桥滨,朱娘酒店相为邻。自言三世充拍户,官抛万斛嗟长贫。母年七十儿亦老,有孙更与当垆否。后街新买双白泥,准擬设媒传妇好。由来世事随空花,成家不了翻破家。城中酒徒犹夜出,惊叹落月西南斜。桥水东流终到海,百年糟丘一朝改。无复欢歌撩汝翁,回首尚疑帘影在。”这首南宋诗人叶适所作的《朱娘曲》,却呈现了另一番景象。世代经营酒店为生的老板朱娘不仅没有致富,反而陷入了生活的窘境。“由来世事随空花,成家不了翻破家”更是对酒店经营之难的无奈感慨。不过,凭着朱娘尽力维持,酒店最终小有名气。几百年后,清人阮元在《两浙輶轩录》中尚有记载“长桥侧,宋时有朱娘酒店”,勉强算作一点慰藉吧。

  若无酒店经营,女性便只得售卖一些散酒。经营得当,也不乏成功者。《竹隐畸士集》中有位老妇人寡居多年,擅长酿酒,“每用中夜雇渔艇运致,传入街市酒店,隔数日始取其直……”先供货,后收款,运费由自己承担。经营手段如此超前,这样的供应商大概备受酒肆、店家青睐。

  诚恳周到的服务也是促销的重要手段,自古皆然。《入蜀记》中,陆游记录了蜀地妇人的卖酒方式——跪着将酒递给客人,“有妇人负酒卖,亦如负水状,呼买之,长跪以献”。热情到这个份上,即使所售并非玉液琼浆,又有谁会拒绝呢?

  不过,自古至今,酒水市场最终要靠品质说话。宋代赵鼎臣有诗云:“老妻酿酒新知法,稚子扶犁渐肯堂。心计此身归已足,不须辛苦问耕桑。”老妇人勤于改良酿造之法,所售酒水大受欢迎,实现了财富自由,不用担忧生计问题。饮者都是循香而动,佳酿在手,销路自然就打开了。

  其实,相对于其他朝代而言,宋代妇女的地位上升不仅于此。在宋代,平民女性和贵族女性都有接受教育的机会,但平民女性接受教育的目的主要是拥有谋生的能力或技能,甚至能够养活全家。这归功于宋代发达的商品经济,当然,更是因为女性养家糊口的需要。宋代是理学兴起的时代,但我们今天读《宋刑统》就会感叹,宋代女性的权利相比于前代甚至后代的元明朝,有了更多的法律保障,这是商品经济的结果,也是商业经济的魅力。

  3.

  宋代饮食种类繁多,烹饪手法多样,在继承历朝饮食传统精华的同时,兼收并蓄,开启了美食发展的新篇章。苏轼诗云:“酸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菜品之丰富可见一斑。

  宋代都城汴京已出现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几乎通宵营业。夜晚如此,白天更不必说,早市、日市顾客更是络绎不绝。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南来北往的客人来到集市,少不得满足口腹之欲。厨艺精湛,长于调烹,自然能获得不错的收入。宋人林栗云:“主馈食,妇人之职也。”可见,女性从事这一行业在当时已得到社会普遍认可。

  宋人洪巽的小说《旸谷漫录》记载了一则有趣的故事:宋理宗宝祐年间,有位张太守退休后,生活清苦。某日厌倦了粗茶淡饭,怀念起在京城中品尝过的珍馐美馔。于是写信托人在京城聘请一位手艺高超的厨娘。厨娘是找到了,可她派头十足,距离太守府邸五里路时,要求太守派轿子接进家门。太守勉强同意。一见面,厨娘仪态端庄,言辞伶俐,太守颇为满意。一日宴客,太守将菜单交于厨娘,让她准备食材,精心烹制。厨娘大笔一挥,列出采购清单:每份需要羊头十只,合计五十只;每份需葱花及捣碎的姜、蒜等佐料五碟,合计五十斤。太守虽不明白为何用这么多食材,还是咬牙满足了她的要求。

  次日一早,厨娘操刀上阵。当她亮出金银打造的炊具时,众人大为惊叹。只见她运刀成风,锋刃上下翻飞,已将羊脸肉剔了下来,其余尽皆丢弃。至于大葱,则剥出其中嫩芯作为佐料,其余亦不取。凡种种食材,只用精华部分,太守心疼不已。当然,厨娘确有真才实学,烹饪的菜肴“馨香脆美,济楚细腻”,客人们吃得酣畅淋漓。

  结账之时,太守又一次惊掉了下巴。一顿饭的酬劳居然要“三二百千”钱。太守付完钱后,只得找个借口,将她辞退。毕竟,这种吃法,多少退休金也不够用啊!

  路边的大排档也随处可见厨娘的身影,宋五嫂就是其中一位。她的拿手绝活是鱼羹。这道菜让她远近闻名,赚得盆满钵满。据记载,宋五嫂在汴京曾开过饭店。南渡后,宋五嫂的鱼羹更受欢迎,当朝皇帝宋孝宗尝过后也大加赞赏,命其进献太上皇赵构。这一消息不胫而走,人人争先恐后,都想尝尝皇帝都说好的鱼羹到底什么滋味。于是,宋五嫂生意火爆,富甲一方。同样被皇帝点赞的美食还有“李婆婆杂菜羹”。《武林旧事》记载了淳熙五年(公元1178年)二月初一太上皇赵构的一份食单,李婆婆杂菜羹名列其中。连皇帝也来捧场,生意想不好都难。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宋代经济繁荣,普通女性拥有了更多创业机会。她们靠自己的双手改善生存环境,实现个人价值,为多彩的市民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然而,这种做法在当时并非出于主动选择,更多是为生活所迫的无奈之举。她们纵身跃入商品经济大潮,在滚滚红尘中书写了属于自己的精彩故事。虽出身卑微,她们与命运的抗争却从未停止。当大家闺秀们长在深宅绣阁,纤纤玉手抚琴作画、习练女工的时候,她们怀着光明和希望,在市井烟火中正奋力推开一扇扇沉重的大门。

  时光流转,她们辛劳的身影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但是,她们不惧苦厄、自立自强的精神却穿越历史的风烟,激励我们前行。岁月倥偬,她们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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