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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绝大多数读者,对于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这个名字的了解,始于2021年10月7日。在那一天,古尔纳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

当然,要说古尔纳真是一位冷门作家,那倒也不尽然,早在上世纪90年代,古尔纳就曾凭借小说《天堂》入围1994年布克奖短名单;随后又凭借《海边》入围了2001年布克奖长名单;还曾担任2016年布克奖评委。

在国内,虽然古尔纳获奖时,他的长篇小说均未引进,但在相关非洲英语文学领域,针对他的研究也已经开始。

不过总的来说,古尔纳这个名字,在斩获诺奖之前,确实尚未进入大众读者的视线。基于此,我们很多人不禁会好奇,这样一位“冷门”作家,到底凭什么能拿下诺奖呢?

这个问题很难有标准答案,但无论怎样回答,最后都要归结到古尔纳的作品上面。只有从作品出发,我们或许才有机会得出答案。

前段时间看完了古尔纳的《天堂》,而这本《来世》则是我看的古尔纳的第二本书。很巧合的是,这两本书虽然出版时间相差了近三十年(《天堂》发布于1994年,《来世》则是古尔纳2020年的新作),但它们在情节上却构成了一个奇妙的承接。

非洲作家古尔纳缘何获得诺奖(名不见经传的古尔纳)(1)

《天堂》讲述的是男孩优素福被抵押后的流浪生活,《来世》聚焦于哈姆扎的故事。在《来世》中,哈姆扎仿佛是横空出世一般,对于他的过去丝毫没有交代,但从后文中的只言片语中,我们会发现,哈姆扎的过去与优素福的故事有着惊人的一致性,甚至让人怀疑,哈姆扎就是优素福。

当然,这种情节上的承接并不重要,因为两本书的具体情节和主题都截然不同。虽然《天堂》曾获得布克奖的青睐,但我个人以为,《来世》或许更能代表古尔纳的文学创作。甚至借助这本书我们就能回答上面那个问题——为何诺奖颁给了古尔纳?

《来世》讲述的故事始于19世纪末期,一直延续到20世纪60年代非洲国家独立,时间跨度长达八十年。

古尔纳在讲述故事的时候,基本按照平铺直叙的方式,没有任何的炫技,因此理解上并没太大的难度。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的叙述视角是不断流转的,刚开始讲的是哈利法的故事,随后伊利亚斯出现了,紧接着又变成了阿菲娅,但最后我们才意识到,主人公应该是哈姆扎,而他直到六十页之后才出现……

因此《来世》可以说是一个群像故事,而哈姆扎则是其中最核心的主角。哈姆扎因为种种原因参加了德国殖民者的军队(看过《天堂》的读者会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尾,主人公优素福正是追逐德国军队而去),与英国殖民者作战。

因为长相出众,哈姆扎在队伍内屡遭嘲笑与侮辱,德国长官对他颇为暧昧。后来在一次撤退中,哈姆扎被士官长砍伤,长官将受伤的哈姆扎托付给了一名德国传教士。

在传教士的照料下,哈姆扎渐渐恢复,为了躲避英国殖民者,哈姆扎辞别传教士,四处流浪,最终返回了曾生活的城市,结识了哈利法,并与哈利法家的养女阿菲娅成婚。

至此,小说中几位主角的人生发生了交集,他们开始在非洲东部(古尔纳曾生活过,也最熟悉的土地)这片血染之地上守望相助,共同生活。

《来世》是对欧洲人殖民非洲这段历史的正面描写,而且古尔纳书写的是比较少见的德国东非殖民史,在小说中古尔纳也曾和其他非洲作家一样,控诉殖民者对非洲大陆的暴行:“这在欧洲充满大悲剧的历史上也算是个小插曲吧。但对那些亲历者来说,这是一个血染他们的大地、尸横遍野的年代。”

但古尔纳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没有一味地控诉,也没有沉溺于自身的苦难,而是试图跳脱出加害者与受害者这种二元对立的死局,诉说一种更复杂,更立体的历史。

作为一名非洲裔作家,古尔纳虽然用英语写作,但他显然对欧洲中心论毫无兴趣,同时他又使自己区别于其他非洲作家那种因为对抗西方叙事而不觉落入的民族主义立场。

古尔纳认为前者是狭隘的,而后者是粗糙的。在他看来,许多情况下,不稳定的社会之间要实现共存必须进行协商,而上述立场显然简化了协商的复杂性和困难。“没有什么地方比我长大的东非海岸更复杂的了。”(引自余静远《“这片土地在人类成就史上无足轻重”——论古尔纳新作《来世》中的历史书写》)

基于此,古尔纳试图书写历史的复杂性,多面性,乃至于矛盾性。这一点在《来世》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小说中德国长官与哈姆扎的暧昧情节冲淡了二人之间殖民与被殖民的关系,另一位德国传教士更是直接成为了哈姆扎的救命恩人。

通过上述复杂而又矛盾的关系,古尔纳走上了一条不同于其他非裔作家的道路。在他笔下,我们看到的不是殖民者与被殖民者,黑人与白人,男人与女人的简单二元对立,而是历史的复杂,丰富与具体。倒不是说,孰优孰劣,真正的关键在于,历史有一种无法忽略的复杂性,人们却经常忽略这一点。

值得注意的是,古尔纳这种对于历史复杂性的探究,或许会被误解为对殖民者的偏袒。从小说情节来看,这种解读站不住脚。

虽然古尔纳并没有大量地书写殖民统治下非洲人民的苦难,但我们从小说中并不难体会到这一点。

《来世》主要讲述的是德国殖民者与英国殖民者在非洲东部的争夺战,德、英双方都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真正的输家只有惨痛的非洲人民。

小说中,哈姆扎、伊利亚斯都曾为了殖民者而作战,哈姆扎的儿子小伊利亚斯也想上战场,哈姆扎痛心不已,“你父亲和你舅舅拿自己的命为那些自命不凡的战争贩子去冒险已经够蠢了,难道还不够吗?”

难道还不够吗?已经够了,古尔纳避免让自己陷入批判与卖惨之中,避免被贴上愚昧与落后的标签,他在获奖词中说,“我要驳斥那些鄙视我们、轻蔑我们的人做出的那些个自信满满的总结归纳。”

古尔纳做到了这一点,他拒绝被草率地归纳,他丰富了非洲文学的无限可能性。

另外,古尔纳对于殖民者给非洲人民带来的沉重伤害还体现在阿菲娅哥哥伊利亚斯的遭遇之中。

伊利亚斯曾受到过德国人的善意,因此认为德国人是善良的,甚至盼望德国人的殖民统治。他因此甘愿为德国人上了战场,战后去了德国,还参与到了纳粹活动之中,最终死于纳粹集中营……

伊利亚斯的遭遇本身就是一种复杂而又矛盾的混合体。对于他而言,殖民统治的伤害并不在肉体上,而是对于精神和思想层面的毒害。若非如此,他原本有机会和好友,妹妹生活在一起,原本有机会过上安稳的生活。

古尔纳透彻地看穿了殖民统治对非洲人民肉体和精神层面的压迫,如何治愈这种种的伤害,是非洲人民在获得独立之后需要深思的问题。

对此,古尔纳在《来世》中表现出了积极的态度:这个世界眼下虽然混乱不堪、满目疮痍,但总是前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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