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兰英《小二黑结婚》剧照
郭兰英,中国女高音歌唱家、晋剧和歌剧表演艺术家、民族声乐教育家,“人民艺术家”国家荣誉称号获得者。她成功塑造了《白毛女》中的喜儿、《小二黑结婚》中的小芹等众多光彩夺目的舞台艺术形象,演唱的《我的祖国》《南泥湾》等脍炙人口的歌曲,历经半个多世纪传唱至今。
本文节选自《人民艺术家》杂志第201903期,内容有删改。
她天生带有一种大腕的范儿,这或许是苦难经历锻造出的坚强。她十六七岁从旧戏班投身革命队伍,这何尝不是一场少女逐梦的壮举?生活中的她,无不流露着谦逊与真诚。她不许主持人叫她艺术家,她说:“我就是大家的好朋友、老朋友,就是会唱些歌,哪有什么特别的呀。”
乔羽曾说:“凡是一个大家,总是在他的领域内创造了一个时代,在他的时代里别人是无法逾越的。”郭兰英无疑是将个人前途与国家命运同频共振的鲜活存在,她的歌与她的经历一道熔铸进共和国成长的每一个足迹中,见证了时代和社会的发展变迁。
郭兰英早年戏装照(郭兰英艺术基金会供图)
童稚的坎坷和努力自清代至20世纪30年代,山西的戏曲艺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繁盛不衰,这同当时商业经济的发达有着直接的关系。深深扎根在汾河两岸、晋中平原的民歌、戏曲以其独具特色的乡音、乡情养育了这一方人。秧歌、小调、山歌遍及乡镇,随处可以听到,男女老幼人人会唱,或长或短,即兴编唱,想唱什么张口就来。郭兰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1930年的一天,郭兰英出生于山西平遥的一个贫苦家庭。爸爸是村里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只有爷爷留下的三间破房和两亩只长草不长粮食的碱地。为了一家人的生计,爸爸只好去财主家扛长活,终日辛苦却难得温饱。郭兰英是爸爸妈妈的第六个孩子,也是他们期盼已久的第一个女儿。夫妇俩恨不得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到这个孩子身上,给她取名叫“郭心爱”。
郭兰英在太原学艺期间的留影 (郭兰英艺术基金会供图)
为了糊口,小心爱的大哥、二哥小小年纪就出门在外打短工、当伙计、烧窑砖,三哥在家帮父母做活,四哥送给了没有孩子的姨家,五哥一生下来连饿带冻夭折了。
一家人的生活越过越穷,小心爱4岁时,为了让她有口饱饭,夫妇俩狠了狠心,含泪签下“死生由命,自身承担”的卖身契,将心爱送到了戏班子里做起了苦学徒。后来郭兰英回忆起来,还是掩饰不了语气里的低落:“那个时候就给了我妈妈五个铜子儿,就等于咱们的七、八十块钱,连一百块钱都不到。”
少年郭兰英出演晋剧《天河配》 (郭兰英艺术基金会供图)
当时的戏班子里流传着一句话:“好功夫是打出来的。”那时的郭心爱又小又矮,个子还没有木刀高,连舞台都爬不上,每次都要被人卡住腰抱上台;但她却能使出吃奶的力气,举起木刀挥舞。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她说自己除了练功还是练功,没有一丝暖意:“那个放羊的鞭子,一丈多长,你手在地上一放,就啪一打,手必须马上举起来,不起来就全缠手上了,一层皮就下来了。”
小心爱一直坚信,“要想人前显贵,就要人后受罪”,即使在北方寒风凛冽的早晨,她也要起床去海边,匍匐在冰面上练声,下着大雪,她张着嘴巴喊,愣是将坚硬的冰面哈出一个洞来。生病发烧,她也未曾松懈,就连晚上睡觉,她也会枕着一条腿,到了后半夜,师傅拿出棍子敲着她的另一条腿喊道:“换腿换腿。”她再换另一条腿枕到脑后,把基本功练到炉火纯青。
少年郭兰英在晋剧《算粮登殿》中扮演王宝钏 (郭兰英艺术基金会供图)
在不堪回首的挨打受骂中,小心爱练就了一身童子功,也有了一个艺名——郭兰英。6岁开始学唱山西中路梆子,青衣、花旦、刀马旦说上就上,唱念做打样样在行的郭兰英,先后演出过《李三娘挑水》《二度梅》等一百多部传统戏,14岁时在张家口一举成名,人称“晋剧里的梅兰芳”。
当时张家口的许多戏迷“宁卖二斗红高粱,也要听郭兰英唱一唱”,一听是郭兰英演出,舞台下、房顶上、树杈上,都是人,还有好多人跑了十里地也要来看她的戏。
邂逅《白毛女》每一位艺术家在开启艺术之门时,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契机。
1946年,华北联大文工团来到前线进行慰问演出,这场演出改变了一位来自山西平遥的地方戏演员的命运,她就是郭兰英。当时,年纪轻轻的郭兰英已是当地数一数二的晋剧名角。很早以前,她就听说过《白毛女》是部很好的歌剧,至于歌剧是什么,她却并不了解。《白毛女》演出当天,恰好郭兰英要演出晋剧《血手印》。趁着演出前面“帽儿戏”的空当,好奇的郭兰英兴冲冲地跑去人民剧场看了戏,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剧情深深吸引。
进了剧场的郭兰英再也不想离开了,眼看戏班的“帽儿戏”就要演完了,轮到郭兰英上场,而她还没有回来,其他演员就努力把戏拖长。直到《白毛女》第一幕结束,郭兰英才赶回戏班,还带着一双哭肿的眼睛。郭兰英回忆那天的戏自己根本没有演好,原本一个多小时的戏,四十多分钟就赶完了。她心里牢记着《白毛女》,戏班的戏结束后,她没来得及卸妆,又直奔人民剧场,还好,赶上了最后斗地主的那场戏。
歌剧《白毛女》剧照
《白毛女》剧本里表现出来的强烈的革命性和战斗性,深深地打动了郭兰英。于是,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希望有一天,我自己也能演像《白毛女》这样的好戏。只要能演这样的戏,那就是一生最大的幸福,我再没有别的什么心愿了。”
1946年10月,中央战略转移,决定暂时撤离张家口。在这形势突变的关键时刻,郭兰英决定离开戏班,不再演旧戏,不再演才子佳人,她要演新戏,演像“喜儿”那样的角色。三箱子昂贵的行头,里面还有三副用银子制成的头面,她说不要就不要了。
歌剧《白毛女》剧照 (郭兰英艺术基金会供图)
就这样,郭兰英加入华北联大文工团,成为了解放军队伍中的一名文艺兵。
日思夜盼,终于演上了“喜儿”盼星星,盼月亮,郭兰英终于盼来了演“喜儿”的机会。1947年11月,石家庄解放,华北联大文工团迁至石家庄附近的定县。为了教育群众,文工团决定在当地演出《白毛女》。由于演出任务重,喜儿的扮演者实行AB 制,以便让喜儿的扮演者王昆得以适当的休息。谁来担任B角?当文工团的领导念出郭兰英的名字时,她高兴得合不拢嘴。17岁的郭兰英终于成为梦寐以求的“喜儿”的扮演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1962年,复排版《白毛女》在天桥剧场公演,人们为了一睹郭兰英的风采,排起长队彻夜在售票处守候,盛况空前。郭兰英曾说:“我一辈子演过好多戏,可总演不够《白毛女》。”如果当初《白毛女》没有在张家口上演,如果郭兰英没有溜出戏班接受《白毛女》的洗礼,如果郭兰英没有下定决心追随华北联大文工团的脚步,郭兰英的歌声是否还能传扬于中华大地?民族新歌剧的开拓者中又是否会少一个亮眼的名字?答案我们不得而知。
《白毛女》演出中,郭兰英饰喜儿,李波饰黄母,陈强饰黄世仁 (郭兰英艺术基金会供图)
虽然后来郭兰英也演过不少经典歌剧,如《刘胡兰》《小二黑结婚》《窦娥冤》《红霞》等,但是都无法撼动《白毛女》在她心中的重要地位。从旧戏曲迈向新歌剧,郭兰英没有选择彻底与传统艺术决裂,而是兼收并蓄,保留了民族音乐的风格。她也因此成为我国第一个较为系统地将传统戏曲中虚拟的表演手法融入民族歌剧的表演中,并完美地将传统戏曲写意的表演体系和现代戏剧写实的表演体系相结合的歌剧表演艺术家。
音乐教育的耕耘者1975年前后,人到中年的郭兰英,第一次遇到了事业瓶颈。当她再一次登上舞台饰演白毛女的时候,一句“十七了”引发全场哄笑,郭兰英一下就愣住了。“是啊,我已经四十多岁了,却还在演十七岁。”
不唱歌还能做什么?郭兰英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周总理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小兰英啊,你现在还能演,还能唱,将来呢?唱不了啦,演不了啦,你准备怎么办?”历经磨难的她,终于恍然大悟:“总理是希望我们后继有人,光大并发扬民族的艺术事业呀!”
1954 年,郭兰英当选为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
1982年,郭兰英正式告别舞台,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民族声乐的传承和发展中。1986年底,她和丈夫带着所有积蓄来到冼星海的家乡广东番禺,在一片荒山上开办了“广东省民族民间艺术专科学校”(后改为“郭兰英艺术学校”)。
在杂草丛生的飞鹅岭上,老两口住草棚、搭炉灶,带着志愿者搬石块、垒石板、铺路面,把原来的破旧农场变成了焕然一新的教学楼。郭兰英既当校长又当老师,每天早上都带着学生一起练功。当年已经60岁的她,一遍又一遍为学生示范《白毛女》中喜儿逃跑的戏码,一次又一次摔倒又爬起,爬起又摔倒,满头大汗,膝盖乌青,毫无怨言。
郭兰英
又是几十年过去,郭兰英身上的“严厉”不仅一点没减,还增了几分急迫。在中国音乐学院的教学现场,她巴不得在短短的课程里把毕生所学全掏出来。郭兰英说:“我要把最后的精力拿出来,献给毕生热爱的新歌剧……我愿做一颗铺路的石子,让新一辈的人踏着它一步步走下去。”
郭兰英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从她16岁第一次看到《白毛女》开始,她便将自己的全部投入到了中国的新歌剧事业中。为了到只有两个战士驻扎的小海岛上慰问演出,郭兰英不幸流产,从此失去了做妈妈的权利;1957年,受风嘴歪的郭兰英为了更好地表演,冒险接受复杂的整容手术,还垫高了鼻梁;特殊时期,她的腰椎被踩到重伤,一度瘫痪,从此落下病根,远离舞台;在没有人关注的幕后,郭兰英又用三十多年的时间,为中国音乐界培养了万山红等著名歌唱家和声乐教育家。
郭兰英在沈阳音乐学院为刘辉等人排练《白毛女》
2019年9月29日,郭兰英先生被授予“人民艺术家”国家荣誉称号;9月25日,郭兰英入选“最美奋斗者”个人名单;10月26日,她又获2019年“中国文联终身成就戏剧家”称号。
对于国人来说,郭兰英早已不单单是一位老艺术家,她也见证了中国民族歌剧表演体系的建立和发展,代表了几代中国人的记忆,唱出了无数中华儿女对祖国的深情。她只要往那一站,哪怕不唱,都让人感动到想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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