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黄叶地
图文/雨中木槿
第一次买房子,看都没看,老赵买好了,我直接住进来了。
如今再买房子,真是烦透了。明明相中了,环境、房型、绿化、采光,都不错,却因是江阴的房产,或者因为考虑到以后的升值空间而纠结。
于是,每天接到很多房地产中介的电话,频频看房,疲惫不堪。考虑这个考虑那个,拿不定注意,有时自己选定了,因别人一句话弄得心里打鼓。
不可思议,不知何时开始,我变得复杂了,世俗了,对生活要求高了,开始有烦恼了。
后来——
清晨,收割后的稻茬地,飘着乳白色的雾,轻,淡,如烟。走近田头,可见蒙蒙雾气中,有思想的芦苇深情地举起沾着水汽的花穗,寂静地等雾散日开,撑开柔软的白羽随风翱翔;埂上的蓼花轻红,垂着熟透的种子,早嗅到泥土的芬芳,待归途去;田间,新播的小麦生出点点新绿,叮着细密的水珠,储蓄养份,对抗寒冷,安顿过冬;雾深处传来嘹亮的鸟鸣,雾色中,一只鸟影儿从田间飞到对面的枝头,白茫茫的雾色里,细枝晃了晃,旋转着悠悠飘下几片叶子,像灰白的电影插花。(拍的薄雾图片不小心清理掉了)
低眉多看了眼脚边的一朵野菊花,再缓过神,珍珠满地,光芒四射,薄雾轻纱稍纵即失。定睛一看,田野揭去面纱,远近的沟渠、田埂,枯藤败草,铺开茫茫的锈黄,呈现出风雨击打的伤痕与苍凉。再细端,麦田含烟吐翠,埂上披挂着雾水珠的蔓草,给麦田镶上金边,像是古黄色柔软的围脖,套在绿烟似的麦田颈上。
当我将要离开时,埂上迎面走来挑着粪担的农人,扁担吱呀,脚步坚实,呵气如雾,不怕冷的野花露着笑脸偎着脚踝……
这多像曾经村庄子习以为常的画面,离开之后,几十年第一次遇见,多么亲切多么温暖,内心涌动着童稚的欢愉,似乎回到了最初。多日烦乱糟糕的心情被平复,被治愈,被滋养。
我得意得想起来,霜降那日,早起在野外拍到了初霜,引来不少好友的稀奇。甚至与我居住一起的同事,对拍到霜花感到意外,因为她没看到下霜啊。其实那天的霜不小,背阴处似落了小雪。又在小雪节气,碰见到田野轻柔曼妙的雾,何其有幸,何其富有啊。
“唯有自然能够治愈这个世界的孤独和创伤,让心灵的孤独和创痛得到缓释。”季节转变,自然的变化,我若不在场,便觉生活枯燥无味。
时间再紧,总要抽出空好好看一回缤纷的木叶。
那日,晴朗,刮大风。
我最想去森林公园看黄芦,听说香山红叶,并非枫叶,而是黄芦。早在春天,我注意到公园里有几棵黄芦,便期待秋冬目睹它绮丽的色彩。
一路上,不错过任何一处美丽的植物。
路边,著名的鸢尾花,繁华过后,株枝清瘦,朴衣素颜,恰似徐娘半老,风烛残年的光景,其实卧薪尝胆,一切的才华能力浓缩及根。但让我睁大眼睛,目瞪口呆的是鸢尾残叶下的地锦草。它们茎络纠缠 ,横七竖八,密密麻麻,挨挨挤挤,四通八达,密不透风。那么弱小的家伙,不管不顾,一旦汇集,便成盛大。整个地皮,像铺了紫红色的地毯,无边无际啊,撼人心魄。
能与地锦草较量媲美的,是河边的茅草。
这儿的茅草生得肥美,没膝高,指宽,红似火。风肆意地刮过来,茅草随风呼呼起伏,潇洒俊逸,熊火般奔涌着浓烈的火焰,要把人吞噬了。想起好友芭蕉遇见茅草,兴奋得仿佛得了天下,“竟不知如何消受呢,只能就地安坐,让茅草把自己淹没。”我干脆地躺下去,闭目,享受火红滚烫的茎叶轻抚身心,有微微的刺人,有质感的滞涩,带着微妙的神秘感,都是我喜欢的,像爱人温热的怀抱,让人沉醉,沉醉。年少时粗心,没有在意过冬天茅草的色彩,如同错过了一份真爱,深感后悔的。
河的对岸,穿着黄色风衣的银杏树,引我离开烧火流霞的茅草地。
这是两棵连体银杏树,树冠挺直,蒜臼粗,一树金黄。黄的明亮,黄的认真,黄的纯粹。我不知所措,无法形容描写出银杏叶的辉煌与高贵。只能发呆地看着那一树的金黄沉默。
捡了几枚银杏叶,一路把玩着,欢喜得很。来到公园门口,因为疫情,关着门不得进去,并不恼。转身欲离开,来一阵风,路边的白杨树,硕大的叶子劈头盖脸哗哗啦啦一气落下来。脚下的残叶咕噜噜翻卷,跳跃,发出各种响声,气势磅礴。刹那,冬的况味包围着我,决绝而茫然。
等我急慌忙掏出手机,想拍下落叶漫天遍地飞舞的情景,风嘎然而止,眼前的一切静悄悄的。
路的左边有几排白杨树挺拔威武,笔直地伸向蓝空,疏枝淡叶,宁静,高远。在我的心目中,白杨树是穿着新长衫的文人,气度不凡。
路的右边是荒野,粗犷而寂静。远远望去,天地相接,地域辽阔,蓝天白云,野有蔓草,荻花飘白,白杨树清骨傲立,这一切构成原始、高远而素净的天地。
我感到自己是一棵草,一片落叶,一只虫子,融入到这个清净的天地。好则好,还是少了点烟火气,过于清寂,因此稍有不称心。迎面遇见一男子,用轮椅推着一位老人,他们交头接耳地说些话。看样子是父子俩,老人耳背,儿子温和体贴,不厌其烦地絮叨直至老人笑吟吟地点头。他们到了一块稻茬地头停下来,对着白茬地指指点点,似乎这里是他们的旧居地,老人怀恋着过去,可惜这大片土地空着。父子俩依依相惜的身影,给冬日的旷野,增了丰厚的暖香的内容。
我蹲下去,拍杨树叶下露出笑脸的蒲公英花时,一位年轻的妈妈,带着小男孩散步。小男孩骑着三轮车,故意骑得很快,妈妈故意跑不快,落在小男孩身后,小男孩咯咯地笑。那清甜的笑声,与呼呼的北风声回旋在旷野之上。小男孩的笑声,像暖暖的阳光,让旷野的寒意融化。
白杨树的叶子又一阵气势恢宏地飘落,把我沐浴,这时房地产售楼处打来电话,声音甜美,信心十足地介绍,某小区地段繁华,靠万达广场、环球港、地铁口云云,我毅然回答已订好了房子在“公园道”,对方又说太偏僻太荒凉。恰好一枚蛋黄色的叶子,哗啦啦从肩头滚落到握着的手机上,以自然之音,回答对方:“我喜欢偏僻和荒凉!”
电话那端无语了。
我踩着落叶,沙沙响,一身轻松,走向一簇野菊花。不远处年轻的人儿,抱起落叶乱洒,模仿树的轻盈,有人诗意地念起了: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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