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台阶，就扑进晨雾弥漫的世界。雾对人是一种迷惑。其实，龙子湖已经醒来，雾的笼罩，误以为它还睡在梦乡。
桃花岛的早晨（刘培国摄影）
脚底下是沙地，几天前下过雨，雾气一浸，还湿漉漉的，踩上去沙沙响。湖上白茫茫一片，什么都不可见，只有麻雀、喜鹊的叫声在空气里鸣啭，偶尔有公鸡打鸣的声音自远处村庄里响起，一声，又一声。“突突突”的动静在对岸山畔上掠过，早起的拖拉机已经开上田埂，却看不见它的影子。空气像是受到了震动，团雾脱离了湖面，在近岸与远山之间通透出一片绿的空隙，空隙里有丝丝绺绺的白雾向上蒸腾……
昨天一个下午，我随山东省文学期刊社新时代文明实践活动文学志愿服务队《时代文学》分队，走进中国沂源汇泉桃花岛文化艺术乡村，参观了数个博物馆、文学馆等组成的艺术馆群落。当晚，我在山东财经大学乡村振兴学院学员楼住了下来。除了今天的活动，我有意要起一个大早，呼吸一下桃花岛早晨的空气。
桃花岛
桃花岛是龙子湖上一个半岛。龙子湖坐落于沂源县鲁村镇汇泉桃花岛文化艺术乡村。以桃花岛为核心，覆盖周边龙子峪、刘家坡、姬家峪、西徐家庄、北徐家庄、鹿角山、刘家庄等7个行政村，它们正在稳步走上乡村振兴、共同富裕之路。若要追根溯源，还要从龙子峪村走出的企业家——东方汇泉集团董事局主席董方军先生说起。
著名文化学者、汇泉桃花岛文化艺术乡村总策划张期鹏告诉我，董方军曾经是沂源县徐家庄乡税务所协税员。后来，他看好了一个为附近莱芜钢铁厂配套的原料供应项目，兴办了汇泉烧结厂，他把赚到的第一桶金和准备结婚用的10万元全部用于捐资助学、扶老助幼。那还是30年前。后来的事业发展，顺利到难以想象。2009年，他参与创办了北京市残疾人基金会，发起成立了以“关爱英烈、精准帮扶、救助伤残、支持中华传统文化”为己任的北京东方君公益基金会并担任会长。截至目前，基金会共筹集捐赠款物逾2亿元，惠及残疾人近40万人次，100多个助残社会组织受益。
董方军（左二）和乡亲们在一起
董方军的事业风生水起，家乡沂蒙山区的年轻人却在纷纷逃离农村、涌进城市。一日，沂源县委书记打给他一个电话，向他发出温情的召唤。董方军率先成为第一个逆行者，回村承包3000亩荒山，释放青年时代《射雕英雄传》留下的印象，造湖围岛，沿袭沂河源种植桃树的历史传统，带动周边乡镇桃林种植逾万亩，便有了汇泉桃花岛。春日时节，这里桃花盛开，桃花节吸引远近游客进山观光。迄今，沂河源桃花节已办了28届。秋后光景，甜桃上市，农民的脸上洋溢起久违的笑容。可是，董方军感到，在文学作品中描写桃花岛也许是成功的，可现实中的桃花岛怎么看还是少了某种灵性。
董方军向比尔·盖茨介绍沂源苹果
一个偶然机会，董方军通过巴菲特、比尔·盖茨结识了日本的福武总一郎，是他用三四十年时间引入知名艺术家进行现代艺术创作，使产业凋零、人口流失的日本濑户内海直岛、犬岛、丰岛诸岛实现了艺术活化，荒山群岛被艺术唤醒，原本默默无闻的小岛摇身一变成了“乌托邦式艺术岛”。
福武总一郎的“直岛模式”，引起董方军极大共鸣，他立刻将艺术活化乡村付诸行动。
问题来了。农民祖祖辈辈与土地打交道，粮食蔬菜瓜果，春播秋收冬藏，雷打不动，用艺术振兴乡村，靠谱吗？村民大会上，董方军大讲艺术活化乡村、文化浸润田园，农民不理解，什么“活化”？人还没走，活得好好的，这就要“火化”？
还得用事实说话。先把事情做起来再说。董方军的理想主义、慈善情结以及用艺术改变现实、造福群众的情怀，具有超强感召力，一批世界级艺术家应声而来。通过日本鹿岛公司，宫岛达男、福武总一郎来了；设计了法国戴高乐机场、巴黎新凯旋门、北京国家大剧院、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的国际设计大师保罗·安德鲁，竟然在桃花岛驻村主持创作了3年之久。
“活化”先从自己家族开始。
董方军说服了本家二叔，邀请宫岛达男率领建筑团队推倒二叔的老屋，耗时一年，按照原比例重建“时间之花艺术馆”。宫岛达男是世界著名后物派艺术家，也是世界灯光艺术第一人，代表生生不息的时间之花艺术馆是他设计的第一座中国乡村装置艺术馆。
宫岛达男时间之花艺术馆（刘培国摄影）
步入光线微暗的房间，抬头可见210盏红色led灯按照不同的频率在闪烁，使得原本无生命力的led计数器呈现出一个奇观——相对独立又相互关联的生命体在共同呼吸，体现设计者一切不断变化并发生联系的理念。馆内的数百盏灯寓示着山东财经大学学生和村子里的老人共同生活在一起。通过老人们对时间的理解和对时间的感悟，确定每一盏灯的间隔时间，体现了老人和青年学子的交流、城市与乡村的碰撞与融合。而且每一盏灯的上面都有村中老人的名字，他们不受时间流逝的限制，将永续存在并流传下去。每一朵时间之花都仿佛承载了丰厚的精神和生命力量。创作与观摩过程，变身一段情感互通共融的心灵之旅。
倾斜的院落由大理石铺就，坡度和缓舒适，明亮的色彩与室内别如天壤。一块块4×4厘米的类似马赛克的石片，铺得工整细密。这可不是贴上去的，每一块看似马赛克的块面，都是以手工方式嵌入地下8厘米深的大理石石条的上端外露面。这个永不松动的地面，是不是董方军改变家乡面貌坚定信念的写照？光切割这14万多块方柱体石头就花了4个月，董方军为此投入资金多达1000万元之巨。
艺术馆落成，挂上了“时间之花”的铭牌。标牌是正正当当的，但人们看上去却是斜的。这是石墙巷道坡度造成的视觉错位。它告诉人们错觉背后往往会是真相，简单的物象里隐藏着哲思。
“时间之花”做出来了，刘玉堂文学馆、李心田文学馆、山东大学作家班文学馆、于希宁艺术馆、王音旋艺术馆做出来了，盐田千春艺术馆、李怀杰艺术馆、国先鹏肖像印艺术馆、景斌鱼拓画艺术馆、郑象德烙画艺术馆等近30个博物馆、艺术馆、文学馆出现在沂河源，这里成了一个闻名遐迩的文化高地。他们还计划把艺术馆建到100个，吸引3000个艺术家入驻。
中国乡村装置艺术馆（刘培国摄影）
不仅沂河流域的沂水、沂南、临沂、新沂游客来看母亲河源头的艺术田园，全国各地、世界各地都来一看究竟，沂河源在中国和世界出了名。农闲时刻，扛着耙犁锄头、挎着菜篮的农民也会走进艺术馆，观看或传统或现代的艺术展陈。从求着群众做到群众主动帮着一起做，因袭几千年的文化基因在悄无声息中改变。传统农民将逐步变身为农村产业工人、导游、民宿经营者或旅游纪念品生产商，大量大学生和退伍军人开始回流乡村，建功立业。桃花岛文化艺术乡村所到之处均实现村集体收入当年翻番，村民人均收入提高1000元以上，当地居民精神面貌显著改观。借助如火如荼的国家乡村振兴战略，昔日荒山野岭发生颠覆性蜕变，沂河源以独有的灵魂注入——成规模地打造文化艺术乡村而彪炳于中国乡村大地。
坐落在桃花岛上的山东财经大学乡村振兴学院
桃花岛的成功不仅是“乡村振兴的沂蒙样板”，我们不妨称其为“山乡巨变的桃花岛模式”。
我曾在龙子峪人为保罗·安德鲁与其妻子娜蒂兴建的家园里盘桓多时。
这位设计大师3年驻村期间，细致考察沂河源山山水水，为龙子峪拿出了整体开发规划，并在沂河源头的黑山山顶、山脚位置设计了遥相呼应的“墨”与“观天台”。“墨”位于龙子峪村东南，占地1500平方米。设计灵感来源于董方军对砚台收藏的酷爱。设计整体似一方淳朴而精巧的鲁砚，外观造型流畅，内里别有洞天。一侧为悬崖民宿，一侧则是三座美术展馆。中间廊道是公共区域及供游人休憩的咖啡馆。人工造物，却因大师的奇思妙想与山野林泉浑然一体。这两个主题建筑设计是他的绝笔之作，也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两处乡村设计。保罗于2018年10月11日去世后，他的夫人娜蒂又多次带领自己的团队来龙子峪考察，继续参与这里的设计开发。保罗与蒂娜之家的温馨安适，足见龙子峪人对保罗·安德鲁的崇敬之心，这是一个很叫人动容的所在。
董方军在巴西推介中国砚文化
龙子峪村的大喇叭响了，《义勇军进行曲》高亢嘹亮，打断了我的遐想。我看了看表，早上7：40。
喇叭声息，湖面却一下子晴朗起来。一群野鸭本来慢条斯理地游泳，瞬间感觉了兴奋，迅速弹起，扑拉着翅膀贴着水面飞走，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漪痕久久不能平复……突然，远山背后扫过一道亮光，云雾缭绕的东山泛起了一抹橘红色，太阳就要拨开云雾升起了。
桃花岛的早晨含蓄静谧，空气很甜，很甜。
（原发于2022年12月17日《滨城时报·中国新经济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