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国际作曲大师班梁雷 华人作曲家梁雷(1)

梁雷 Alex Matthews/摄

文 | 乔治·瓦格

译 | 方迪

10月15日,华人作曲家梁雷的新作品《六季》在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康拉德实验剧院全球首演。六天后,在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爱泼斯坦家庭露天剧场开幕式音乐会上,圣地亚哥交响乐团演出了梁雷2013年创作的管弦乐作品《竹光》。

梁雷从未去过北极,也没去过位于阿拉斯加和西伯利亚之间的楚科奇海。然而,这片广袤的62万平方公里水域之下的声音不仅激发其创作出极具感染力的新作《六季》,而且这些声音本身就构成了该作品的一部分。

“我们团队的录音捕捉到了令人惊叹的海洋动物的声音:海豹、白鲸和弓头鲸。我称它们为‘3B’,如同巴赫、贝多芬和勃拉姆斯(这三位作曲家姓名的首字母也是B)。”现任教于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梁雷,是2021年格文美尔音乐作曲奖的获奖者,他介绍,“我们团队记录了不同状态、温度和环境条件下的冰声,以及海洋的平静、风暴的肆虐和介于两者之间的一切声响。然后我们对北冰洋的录制数据进行了细致的研究,并将声音材料恢复到原始逼真的状态,以便真切地聆听和感受我们所处的这个复杂又美丽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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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雷与他的合作者们

梁雷与海洋研究所博士后乔舒亚·琼斯、约翰·希尔德布兰德展开密切合作,最终完成了《六季》的创作。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教授米勒·帕克特发明了一款特殊的新型计算机软件,将北极的声景处理得更为清晰,在广维和纵深上都更为丰富。梁雷还邀请了米沃斯四重奏乐团(Mivos Quartet)来共同演绎长达50多分钟的《六季》。这四位弦乐演奏家对作品中的北极之声进行精准和实时即兴的回应——梁雷称之为“回响”。

潜入深海

现年49岁的梁雷生于中国天津,毕业于美国新英格兰音乐学院和哈佛大学,于2020年7月成为第一位获得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校长杰出教授”职位的音乐教授。他说:“数世纪以来,我们以为只能从远距离舒适地去体验海洋。《六季》这个项目让我们潜入海洋深处,并了解到这是一个嘈杂而美妙的地方。作为艺术家,我们处于一个非常有趣的时刻,因为我们要去回应一些疑问,重新思考自己是谁,我们的家或者说我们的环境、所居住的星球是怎样的。说到底,这也是在聆听我们自己是谁。”

尽管观众看不见由海洋研究所开发运用的水下录音技术,但它是《六季》的基础。它的名字HARP是高频录音器(High-frequency Acoustic Recording Package)的缩写,也被称为水下测听器。高频录音器的体积约等同于洗衣机和烘干机并排放在一起,本质上是一个水下录音室。这个无人水下录音棚是专门为了长时间捕捉深海自然声音而设计的。为了《六季》的创作,海洋研究所使用了40台高频录音器中的两台。这两台机器均由美国海岸队的破冰船希利号(Healy)下放到海底,之间相隔约50公里,并在海底运作了13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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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梁雷的新作品《六季》中,大部分音源都是通过斯克里普斯海洋研究所放置在北冰洋海底的2个HARP(高频声学记录组建的简称)录制的。图为梁雷创作中所使用的高频声学记录包之一,正由美国海岸希利号破冰船打捞上来。©Joshua Jones/斯克里普斯海洋学研究所

琼斯解释道:“设备硬盘里的电池可供高频录音器持续录音。高频录音器被置于加压外壳中,因此可放入100米深的海底。在海底进行录音的一个原因是,整个区域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覆盖着厚厚的海冰,水面的任何漂浮物都会遭到冰块破坏。我们于2015年7月放置了这两台高频录音器,并于2016年8月打捞收回。就像部署其他所有仪器那样,我们按照常规方式来放置它们,以便在水下进行宽频录制。”

梁雷一直推动着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工程学院、海洋研究所和高通研究所之间的独特合作。2018年,高通研究所任命他为首位驻所研究艺术家。他是能胜任这一职位的最佳人选。2020年春天受疫情影响,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转为线上课程,梁雷开设了为期3年的博士生研讨课,名为“升温地球,聆听地球,治愈地球”。

新的远景

梁雷研讨课上第一个亮相的音乐作品就是《六季》,随后是一首受地球海洋研究启发而创作的管弦乐队作品。

梁雷说:“我们将之前在北冰洋发现并录制的声音展示出来,尽量少地进行数字化处理。我认为我们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不做任何干预,这样大自然就可以和我们直接对话。这是我为《六季》所采取的艺术策略之一,即将声音恢复到最原始本真的状态,以便真切地聆听和感受我们所处的这个复杂又美丽的环境。只有在最近15年内,随着水下测听器技术的进步,我们才能够把听觉延伸到北冰洋里,甚至可以听到三天前刚刚冻结的冰的声音。我们做的所有记录都是有精确时间记录的,并包括温度、气压、速度等各种数据。你可以把它形容为数据的海洋。”

梁雷的热情、学识和对细节的关注给琼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琼斯自2002年以来一直在海洋研究所工作,曾有幸与海洋科学家罗杰·佩恩(Roger Payne)合作。佩恩1970年的专辑《座头鲸之歌》(Songs of the Humpback Whale)为听众打开了一扇大门,在此之前人们几乎没有关注过这些地球上体积最大的生物在大海中“所作的音乐”。

“我不知道世界上是否还有像梁雷这样的作曲家。他把音乐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正在做的事情让人惊叹。”琼斯说,“梁雷对待海洋声音的态度、思考它们的方式以及乐此不疲的长时间探索,都是非凡而令人耳目一新的。在创作过程中,他非常具有协作性。梁雷非常喜欢坐下来讨论数据,和大家一起听录音。他还邀请了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研究生们参与,并听取他们的思考。他真的很善于倾听,并以一种与众不同的方式把事物联系起来。”

拉威尔和德彪西

梁雷并不是第一个受海洋内外之声启发的作曲家。前有瓦格纳的《漂泊的荷兰人》、埃尔加的《海景》、德彪西的《大海》和拉威尔的《海上孤舟》,后有近期作品如加文·布莱尔斯(Gavin Bryars)的《泰坦尼克号的沉没》、道格拉斯·奎恩(Douglas Quin)的《寻鲸之音》(又名揭秘座头鲸)和克里斯·沃森(Chris Watson)的《太平洋海》。然而,没有其他作曲家能够像梁雷那样接触到海洋研究所提供的大量来自北冰洋的录音,也没有人花费如此多的时间让这些声音浮出海面。更不用说在他打磨作品时,有一位海洋学家贡献了宝贵的建议。

“今年5月,我与米沃斯四重奏进行了初步排练,而琼斯也在其中。这对身为作曲家的我和其他音乐家们来说简直太有趣了。琼斯所提供的建议并非关于速度或力度。他提供了截然不同的视角,和我们所听到的北极之声背后的故事,以及倾听这些的声音对我们意味着什么。这让我们更深地意识到,我们应当如何用这些声音讲述它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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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提琴演奏家诠释《六季》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梁雷为米沃斯四重奏设定了参数。“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梁雷说,“我把这部作品描述为一部音乐家利用预先录制的声音进行即兴表演而创作的作品。我以教练的身份参与音乐会的准备工作,指导演奏家们如何倾听,如何把控应答的缓急,哪些演奏技巧可以使用,哪些技巧不应该使用。这很大程度上与倾听有关。音乐家们不应急于对北极之声作出回应,应感到倾听和演奏同等重要。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次大开眼界、大开耳界的经历。”

这对聆听《六季》首秀的现场观众来说也同样适用。标题“六季”取自因纽特人的日历。虽然现场有一些座位,但剧院里的阶梯座椅均被拆除,舞台也被撤去。米沃斯四重奏的每位成员——大提琴家泰勒·j·波登、中提琴家维克多·洛里·塔福亚、小提琴家奥利维亚·德·普拉托和玛雅·本纳多,都在剧场中各自角落的独立演奏区进行表演。这样他们能够彼此看到并与观众进行眼神交流, 也方便观众在演出中从一个演奏区域移动到另一个演奏区域。

现场还有高低两层环绕扬声器,其中一个专门用于播放冰和风的声音。“观众是流动的。”梁雷说,“因为海洋哺乳动物不断在移动,并在移动中发出声音。”而作曲家则在音乐会中保持不动,“我在控制台和混音台上用电脑投放声音。我和我的团队为《六季》中的六个乐章都分别创建了声波文件夹,这样我可以和音乐家们一起‘演奏’。”

“这很像下跳棋。”梁雷说,“我们每个人都清楚自己想贡献什么,从独奏到二重奏、三重奏,再到最后的高潮结尾。整个流程非常像准备一部交响乐或一首钢琴奏鸣曲。我们在音乐会前一周的排练中作出所有的决定。”

接下来,梁雷计划与米沃斯四重奏合作录制《六季》。他希望这些音乐不仅能在情感上打动观众,还能促进他们对自然的认识,进一步意识到我们与自然之间日益脆弱的关系。“这些北极的录音以及身处深水的感觉,让我惊叹不已。我由此心生感激,并感到能听到这些声音是多么地荣幸。斯克里普斯海洋研究所的科学家们打开了我的听觉。现在,我们要用这些声音来讲述故事。”(本文原载于美国《圣地亚哥联合论坛报》,发表时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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