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年间,秋日的一天傍晚。冷风凄凄,阴雨绵绵。
年近七十的冷老汉正坐在灶膛前烧火,女儿冷林,则在灶台边忙前忙后,帮着做饭。
冷老汉看着女儿手脚伶俐的样子,不但没有一丝兴奋之情,反而还是一脸的愁眉不展。这是为何?因为本乡的财主姚万三,已经看上冷林儿了,要纳她为妾。要说这个姚财主,也快到花甲之年了,家中更是妻妾成群,可他为什么还要纳年仅十六岁的冷林儿为妾呢?原因很简单,这个冷林儿长得太漂亮了!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许多男人,做梦都想娶她。可她早被有钱有势的姚财主看上了,众人也就不敢打她的主意了。
冷老汉虽然也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家,但这个“好”字,并不是有钱有势,而是希望对方真心对林儿好,能时刻想着她,念着她。姚财主妻妾成群,他能时时念着林儿,时时宠着她吗?显然不会!他不过是一时兴起,贪恋上了她的美色而已!
“咚咚咚!”冷老汉正凝神间,屋外的院门忽然被人敲响。
“有人吗?有人在家吗?”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冷林儿一怔,有些不知所措。冷老汉本来不想搭理对方的,但听得敲门声不断,颇有些厌烦,他不得不起身道,“你就在这里,不要出来,我去看看。”
“嗯,爹,你小心点儿。”冷林儿深怕姚万三的狗仔马祥又上门来逼婚了,慌忙躲到门角后,目送着冷老汉出了柴房。
随着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陌生男人的面孔出现在冷老汉面前,只见他抱拳行礼,恭恭敬敬地问道,“老丈,晚生李青,路过宝地,找不到客栈投宿,冒昧打搅,不知今晚能不能在您这里行个方便,借宿一晚?”
“不好意思,家中没有空房。”冷老汉担心这个叫李青的男子来历不正,便沉着脸拒绝了他。
怎知那李青并不死心,继续陪着笑,指了指屋檐下堆柴禾的地方便道,“老丈您误会了,我只是想在那里睡上一晚,并不需要进入您的屋中。”
“哦,那,那你请便吧!”冷老汉颇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点了点头。其实,他原本是一个善良的老人,若未被姚财主逼婚,他肯定会让这个李青进屋的。
“谢谢了。”李青边说边将取下包袱,摸了六文钱递给冷老汉道,“这是谢礼,还望老丈收下。”
“你睡那里,我还收什么钱啊?这钱还是你留着以后住客栈用吧!”冷老汉虽然也爱财,但他明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肯收钱。李青无奈,只得揣好了钱,去柴禾堆里找了个地儿,躺了下来。
冷老汉回到柴房时,锅中的白馍也做好了。冷林儿得知不是马翔一伙上门捣乱后,便从锅中拿了两个白馍出来,让冷老汉先尝了。这年老天爷开眼,粮食收成好,二人收了庄稼,第一次吃到白馍。
冷老汉吃了一个柔软的白馍后,看到锅中还有七八个,料得晚上吃不完,便拿碗盛了两个白馍,出门去找李青了。因为对他撒了谎,冷老汉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所以想用这两个白馍,弥补一下。
李青虽带了干粮,但比不得这热乎乎的白馍,他见冷老汉如此热情,更不忍心拒绝,于是接了白馍,千恩万谢后,就着竹筒里的凉水吃了起来。趁他吃馍的功夫,冷老汉又从房中抱了一床棉絮出来,递给李青道,“年轻人,天冷了,晚上盖这个,别着凉了。”
“谢谢老丈。”李青又是感激地接过。这夜,三人都相安无事地度过了。
第二日一早,李青还在梦中时,马翔这厮,竟又带了姚府的两名家丁,来找冷老汉说事了。
“开门,开门!”那两个奴才,把院门拍得山响。李青被吵醒,很是窝火,但他性子较好,暂且隐忍了下来。
冷老汉可能知道是马翔又上门来逼婚了,所以迟迟没有开门。马翔顿时恼了,抬起一脚就踹开了院门,两家丁赶紧跟着他的步子走了进去。
冷老汉知道躲不过了,这才急忙走出来,陪着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问,“不知马管家这么早来有何要事啊?”
“老东西,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马翔狠狠瞪了冷老汉一眼。冷老汉注意到,那两名家丁手中,竟端了十两银子,外加一套红色的喜服,和一沓喜字剪纸,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马翔说道,“我们家老太君病了,我们老爷想办个喜事冲冲喜,所以他明日就要上门娶亲。你们今天把该贴的喜字都贴上,该通知的亲戚都通知了,明日辰时,我们老爷准时上门迎亲。”
“这——这——可使不得啊!我们家林儿病了,还没好,根本下不了床啊!不能结婚啊!”冷老汉急得直跺脚,却想不到一点儿办法,只能靠撒谎来搪塞马翔。
马翔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怎会上当?只见他冷冷一笑,便拍着冷老汉的肩膀道,“没让她走路,明天我们家老爷,会派八台大轿来抬她!你们就好好准备准备吧,哈哈哈!”
“接礼吧!”
“这是我们家老爷给你们的彩礼钱!”
两个家丁,不客气地将银子和喜服,全塞在了冷老汉手里。
冷老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这时,冷林儿忽然拿了把剪刀从里屋冲出来,噙着泪道,“我说过,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嫁给姚万三那个老东西的!你们就让他死了这条心吧!”说罢,她将剪刀的刀尖抵在了胸口,作要刺死自己状。
马翔见了,不但没有一丝惧意,反而还笑着说道,“冷姑娘,你死了倒是不要紧,可你爹怎么办啊?你想让他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吗?”
“哈哈哈!”两家丁闻言,放肆地笑了起来。
李青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未说一句话。
这时,冷老汉忽然神情激动地说道,“大不了,大不了我跟林儿一起死!总之,我是不会让她嫁给姚万三的!”
“老东西,你要死要活得倒是不要紧,可你女儿这么年轻,这么漂亮,难道你就忍心让她去死吗?”马翔冷声一笑,猛地揪住冷老汉的衣领道,“你不仔细想想,我们家老爷多大了?难道还缺一个小妾吗?冷姑娘嫁过去后,他又有几个时间碰她?”
“冷姑娘去姚府吃香的喝辣的,你也跟着享福,它不吃香吗?”一名家丁也跟着附和。
冷老汉听了这话,想想是这个道理,一时间竟有些动摇了。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冲进一个手拿扁担的青年,他匆匆跑到冷老汉面前,一把将马翔推开道,“你们今天谁敢伤我冷大叔和林儿妹妹,我就找谁拼命!”
“冯安,你一个小小的书生,还敢跟我们姚府作对?你是活腻歪了吧?”马翔一恼,立即跟这位姓冯的书生动起手来。那两名家丁,也跟着帮忙。俗话说“猛虎架不过群狼”。冯安手中的扁担很快被马翔夺过,他本人也被那两名家丁打得鼻青脸肿。
李青在门口见了这一幕,依然是不动声色,像极了一个袖手旁观的看客。
冷老汉父女见冯安被打,连连哭着大叫道,“别打了,求你们别打了,再打会死人的!”
“呸,自不量力!”马翔丢了扁担,狠狠踢了冯安一脚,这才阴笑着对冷老汉说道,“冷亲家,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今日就饶了这小子,记住了,明日辰时,让你家姑娘准备好,我们老爷准时来接她。”说罢,这小子才带着两名家丁扬长而去。
冷老汉赶紧将冯安从地上扶了起来,冷林儿更是噙着泪,不住朝冯安身上打量道,“冯大哥,你,你没事吧?对不起,这事让你受了牵连。”
“没,没事。我还好——”冯安用衣袖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又含情脉脉地盯着冷林儿道,“对不起林儿,冯某无能,让你受委屈了。”
看到这里,李青也看出来了,这个冯书生,对这冷林儿有情有意,而这个冷林儿,眼中也满是他的影子。可恨那个财主老爷,竟上门来逼婚!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在关键时刻,冷老汉看到了冯安的痴情和仗义,他不由得将那十两银子塞到冯安手里,紧紧抓住他的手,泪眼婆娑地说道,“冯安,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对我家姑娘好,可你我两家人,都不是那姓姚的对手!与其看着林儿被他糟蹋,我还不如搏一把,让你们远走高飞!”
“快,你带上这些钱,带上林儿,赶紧走吧!”
“伯父,我们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我,我爹娘怎么办?”冯安倒是想带着冷林儿私奔,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一旦这样做,睚眦必报的姚财主,就会找他父母和冷老汉开刀。
冷林儿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她也哭着脸,连连摇头道,“不,爹,我不走。我不能丢下你。”
“我一个老头子,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哎,你们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冷老汉急得直跺脚。
这时,马翔又带着两名家丁折了回来,打着哈哈笑道,“我们家老爷想得可真周到,他就料到你们想跑路,所以让我们今日都在你们家候着。”
敢情这三个混账东西,还赖在这里了不成?冷老汉又气又急。
那两个家丁二话不说,已经从屋中搬了三把竹椅,放到院中来了。马翔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冷老汉和冯安二人,更是坐立难安。
李青看到这里,终于沉不住气了,不徐不疾地走到马翔身后,猛地拍了一下竹椅的靠背,笑眯眯地问,“朋友,这椅子坐得可舒服?”
“舒不舒服,关你什么事啊?小子,不该管的事不要——”那个“管”字还未说出来,忽然,“咔嚓”一声,马翔屁股下的椅子竟全部散架,他一个没坐稳,直接一跟头栽了下来。屁股顿时摔得青疼,马翔在地上翻了一滚,忍不住就摸着屁股叫道,“哎哟——”
那两名家丁都是练家子,看出李青刚刚搞了怪,慌忙起身出拳要把他拿下是问。谁知二人屁股还未离开竹椅,李青就接连两个摆腿,直接将二人连人带椅给踹了出去。
冯安见状,不由得拍手称快地大叫道,“打得好!打得好!”
“小子,你知不知道我们是姚府的人,你竟敢动手打我们,你活腻歪了吗?”马翔还想从气势上震住李青,从地上爬起来后,不由得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李青二话不说,走过去又给了马翔几拳头道,“我打的就是你姚府的人,你们不是挺能耐的吗?赶紧回去叫人来收拾我啊,记住,有多少人叫多少人过来!”
“好,你,你在这里等着!”丢下这句话,马翔和那两名家丁,狼狈不堪地逃跑了。
冷老汉虽对李青充满了感激之情,但更对他充满了担忧。因为姚万三在本乡有钱有势,他想当然地认为,一个小小的李青,是斗不过这个姚万三的。于是,冷老汉又哭着脸求李青带冯安和冷林儿一起离开。
李青不由得笑了笑道,“老丈,你和这书生的爹娘都在这里,你觉得他们两个能走得心安吗?其实,那个姚财主也没多可怕的,你们在此等候,我去找他聊聊就来。”
说罢,李青身子一闪,转眼竟不见了踪迹。
冷老汉父女看了,竟是一阵称奇。冯安则把银子重新塞给冷老汉道,“冷叔,这钱你先拿着,一会儿等那位壮士回来,看看他怎么说。”
冷老汉无奈,只得拿了银子,踉踉跄跄回屋去了。冯安和冷林儿,则收拾起了院中的残椅。二人很是默契地打扫,让冷老汉看了又是欣喜又是担忧。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李青回来了。他笑着将冯安和冷老汉父女叫到面前道,“事情都已经办妥了,林儿姑娘,明日你还是换上喜服,坐上轿子,去到姚家。冷老伯和这位书生,你们明日同我去姚家走一趟。”
“事情既已办妥,为何还要林儿嫁到姚家?”冯安对李青的做法表示不解和怀疑。冷老汉父女对此也充满了疑虑,李青笑道,“你们照我说的就是了,到时候自然知道我的安排。”
“我,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冯安还不罢休,势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李青不禁讪笑不已,“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好像没有了啊!
另外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语塞。最终,还是冷老汉点点头,向李青抱了抱拳道,“那就全听李大侠的吩咐了。”
随后,冯安回到自己家中换衣服去了,冷老汉父女则将李青作为上宾,请进了房中,殷切招待。时不时地,冷老汉还向李青打探他的计划或是安排,李青只是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明日你跟着我,就明白我是怎么安排的了!”
次日辰时,姚万三果然骑着高头大马,雇了轿子,来冷家接新娘子了。
让冷老汉父女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的是,这小子就像傻了一样,无论见到何人何物,都撑起一张快要笑僵的笑脸,不住“哈哈”“呵呵”地笑个没完。
冷林儿按照李青的要求,穿上了喜服,可轿子到了院门外时,她却死活不肯上轿。原来,她担心这李青被姚万三给收买了,因此又对他的所做所为怀疑了起来。李青无奈,只得将她强行塞进了花轿中。随后,他才带着冷老汉和冯安一起,跟进了姚家大院内。
此时的姚家大院,已是宾客满座。随着司仪一声“吉时已到,请新郎牵新娘上台”的高声喧哗后,姚万三也打着哈哈,傻傻地走上了喜台。众宾客见状,纷纷交头接耳道,“姚老爷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笑个不停?难道是中邪了吗?”
他的那几个老婆和小妾,更是急得不可开交,“老爷昨日巳时就出现‘怪笑’这个毛病,会不会跟他强娶这个姓冷的S狐狸有关?”
“很有可能是因此遭了报应,哎,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李青也将一套喜服交给冯安道,“快把它穿上,马上就会让你登台了!”
“什么?让我登台?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冯安原以为李青是让他来帮忙抢人的,没想到却是让他来当新郎官的。
“李大侠,这,这是在姚财主家里啊?今日娶我女儿的是他啊,你怎么让冯书生穿上喜服来抢他的风头?你,你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站在一旁的冷老汉也表示了不解。
李青不由得盯着冷老汉笑道,“哈哈哈,今日这姚财主,结不了婚了。不过,亲朋好友已经请来了,饭菜也准备好了,总不能让它们浪费了吧?所以我让他将就这个场子,为这冯书生和你女儿举行婚礼。”
“啊?这——他能听你的吗?”冷老汉再次惊得瞠目结舌。
冯安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这时,他分明听到姚财主在舞台上打着哈哈说道,“诸位,实不相瞒,今日我办这台酒席,并不是要为自己举行婚礼;而是为了我义女冷林儿和一个叫冯安的书生——我想借他们的喜气,为我老娘沾沾喜,求求福。”
原来这次不是姚财主娶妻啊!众人虽然觉得有些搞笑,却觉得姚万三这么做有些仗义,于是纷纷为他鼓掌。
姚万三一高兴,便扯起嗓门吆喝道,“哈哈,有请新郎冯安上台——”
“啊?真的是我?新郎真的是我吗?”冯安一喜,这才幸灾乐祸地走上了台去。
冷老汉看到这一幕,又是惊喜又是诧异地问李青,“李大侠,你,你是如何让那个姚财主认我女儿做义女的?你又是如何说服他让冯安做今天的新郎官的?”
“很简单!因为我除了会收拾这些无赖和流氓外,还会点穴。”李青一声偷笑,这才将事情原委合盘道出。
原来,结婚前日,他偷偷跟着马翔一起到了姚府,找到了姚万三,然后让这小子认冷林儿为义女,再借这场婚宴,为冯安和冷林儿举行婚礼。一向作威作福的姚万三当然不干了,于是不但拒绝了李青,还高声惊呼,“来人啊,快来抓贼啊!”
殊不知,他刚刚喊完,李青就点了他的笑穴,并警告他道,“如果明日你不按我的意思来办,我就不会给你解开你身上的穴道。那么,明年的明日,就是你的祭日!”
姚万三开始还觉得李青的话是吓唬他的,可这样傻傻不停地笑了半个多时辰后,他终于还是害怕了,于是四处找人请武林高手和神医来为他解穴,可这些名人大家对此却束手无策。为了保命,姚万三只能按照李青的意思来办了。
最终,冯安和冷林顺利成了婚,而姚万三经历了此事后,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
不得不说,这个名叫李青的汉子,还真是一个有勇有谋的侠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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