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妈坐在自家的凳子上,默不作声,刘伟怒目圆睁,发了红的眼睛紧紧盯着郭老根,恨不能把郭老根一下子吞下去,郭老根左躲右闪地避开刘伟,继续向着众人不干不净地诉骂着。刘伟的爷爷也起来了,听明白事情的缘由,气得胡子翘起老高,铁青着脸,胡子一撅一撅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把村长高玉魁给叫来了,他大步走到郭老根面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都黄土埋半截的人了,也不怕小辈们笑话,快回家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郭老根还想开口再说什么,还没等他开口,高玉魁就给他堵上了:“快回家去,洗洗你的脸,有什么话等一会我再听你慢慢地细说。”郭老根心里明白,自己赶紧趁这个台阶就坡下驴吧,一来给村长一个面子,后面也好再说话;二来自己到刘家这么一闹,这事就算挑明了,日后要是真的两家结了亲家,自家也省了彩礼什么的,若是继续再闹下去,日后亲家见面也不好说话。这个精明的生意人,各处都用心盘算着,一面转身往外走,一面忿忿地对着高玉魁说:“不看在村长的面子上,非要你们给我找到儿子不可。”众人马上闪出一条道,郭老根抹了抹嘴角的血,急匆匆地走了。郭老根走后,人们小声议论起来,“这个老机灵鬼,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刘倩这孩子也是,家里刚出了事,怎么又添起乱来呢?”郭老根走远了,人们还叽叽喳喳议论着,高玉魁又对围观的村民们喊道:“大家都先各人回各自的家吧,有什么事再请大家帮忙。”村长发话了,人们便四下里走开,三一簇,俩一团的纷纷议论着散去。 等到围观的村民散尽,高玉魁才对刘伟说道:“伟呀,他都快60岁的人了,又有辈份,你怎么能跟他动手呢?”“魁叔啊,说的也是这个理,可是这老东西话说得也忒难听了,我也是抱不住火的人。”刘伟说道。
见是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刘伟妈站起身来,向高玉魁客气道:“他叔,请屋里坐。”于是高玉魁便和刘伟母子一块到屋里坐下。招呼高玉魁坐下后,刘伟便将妹妹和郭强一块南下打工闯荡的事跟高玉魁讲了,又将郭老根如何上门滋事,高声叫骂,自己动手打人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刘伟妈望着高玉魁那充满同情的脸,轻轻地对高玉魁道:“大兄弟,你看我的命咋就恁苦呢。” 高玉魁在路上只听说郭老根在刘家跟刘伟吵上了,至于为了什么吵并不清楚,听了刘伟这么一说,心里全明白了,他看了刘伟妈一眼说:“大嫂子,你命苦个啥,有儿有女的,将来有你享的福。人,一辈子长着呢,谁没有个三灾六难的。”然后,又看了刘伟一眼,继续说:“伟呀,你妹妹跟郭强出去打工,到外面闯荡闯荡也不是啥坏事,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妈是老观念了,你打小上过学,又出去当过兵,应该开窍呀,什么跟人私奔啊,纯粹是扯淡,年轻人自由恋爱那是受法律保护的,两个人一块出去也好有个照应,你小子难道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刘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高玉魁说:“魁叔,不是我不通情理,你看我到他家去不也没有闹腾吗,他还来我家闹腾,这不是欺负人吗,所以我才一时怒火冲上来,搧了他一巴掌,其实也没怎么他。”
听了刘伟的这一番话,高玉魁又对刘伟妈说:“老嫂子,现在是90年代了,咱这思想也要跟上时代的步伐,年轻人的事,就由着他们去吧,什么私奔呀,被人拐跑了啊,都是瞎胡扯的,你家刘倩,那是傻人吗?那闺女机灵着呢,谁能把她拐跑,她不把别人拐跑就是了,快别往心里去了,以后你还要享她的福呢。” 高玉魁一番话说得刘伟母子俩满面含笑,刘伟不再怒火满面,刘伟妈也不再悲悲切切。见火候差不多了,高玉魁又向他们母子道:“这事已挑明,往后两家就是儿女亲家了,不要伤了和气,让人家看笑话,刘伟一会跟我到郭家去一趟,你作小辈的给郭老根一个面子,那边的事由我来说。”说着,高玉魁便站起身来,对刘伟妈说:“你在家歇着吧,我带刘伟到郭家去,就这点子事,别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说着拉起刘伟便往外走。刘伟看了母亲一眼,便跟着高玉魁走出了家门。 走出自家的大门,刘伟手足无措地跟在高玉魁身后,眼看就要到郭老根家门口了,高玉魁对刘伟说:“到了老郭家门口,你先停下来,在门口附近等一会,等我叫你了,你再进去,要是等过了一颗烟的功夫我还不叫你,那你就该干啥干啥去吧。记住要有点耐心啊!”刘伟机械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就站下来,看着高玉魁急匆匆地走进郭家的大门。 “老根,脸洗好了吗?”高玉魁一进郭老根的大门就放声大喊起来。“在床上躺着呢,”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堂屋里传出来,是郭强妈答话了。“这个老东西,我说话他也不听,不让他到刘家去,他非去不可,碰了一鼻子灰,还在床上躺着自己生闷气呢。是他魁叔来了啊,快进屋来。”郭强妈唠唠叨叨地说着,把高玉魁让进了堂屋,又对里屋喊道:“是玉魁兄弟来了,快出来吧!”
听说是高玉魁来了,郭老根一骨碌从床上爬了下来,整了整压皱了的衣服,从里间屋子里钻出来,一面招呼高玉魁坐下,一面对郭强妈说:“快倒点水,把我那包烟拿过来。”自己也侧着脸,一声不响地坐在高玉魁的斜对面。等郭强妈倒了碗水,又拿出包烟来,高玉魁早已从自己腰里掏出烟来,自己点上了。郭强妈见高玉魁自己早已点着了烟,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听他们说话。 高玉魁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缕浓浓的烟来,然后,漫不经心地对郭老根说:“你老大不小的了,还逞啥子能,自己家孩子把人家黄花大闺女给拐跑啦,不思量思量自家的错,还到人家家中耍闹,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换了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郭老根也自知理亏,他原本也是想到刘家乱耍一通,震慑刘家一下,甭要刘家找自己的麻烦,省了以后定亲的彩礼钱,不料刘伟不吃他这一套,冷不防吃了刘伟一个大耳刮子,面子上不是十分好看,见高玉魁这么一说,越发感到不是滋味,他自找理由地说道:“我也是想到刘家说说想法的,不成想刘伟那小子性子那么急,上来就给我一个大巴掌,唉,老脸也丢尽了。” 高玉魁太了解这个生意人精明的想法了:在农村,男孩子把人家女孩子领跑,一般都是女孩家到男孩子家大闹一番,然后,找个中间人调停,要上一笔钱,算是十几年的扶养费,男孩子家也乐意出,一个媳妇娶到家,通过媒人介绍,一番繁琐的程序下来也得花上不少钱,再说,人家养成个闺女也不容易,出点钱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个具体数目要通过中间人调停一下,让男女两方家里都能接受。郭老根这么到刘家一搅和,无非是想制造出一个不是我家儿子拐跑你家闺女,而是你家闺女勾引我家儿子的事实,恶人先告状,省得到双方真的较起真来,自己要掏一大笔钱。
于是,高玉魁对耷拉着脑袋的郭老根开门见山地说:“你就别得了便宜又卖乖了,不就是为了省几个钱嘛,你看人家刘家有那样的人吗?再说刘玉明刚出事不久,你到人家院子里这么一搅和,能对得起人家死去的人吗?”这段话点到了郭老根的麻骨上,他尴尬地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郭强妈到底是女人,讲究个细理,他小声随着高玉魁的话语附和道:“我也说这么着不合适,可是这个老东西就是不听,大兄弟,你看这事该咋办?”“你瞎嘀咕个啥,老爷们说话呢,你知道个啥。”郭老根瞪着郭强妈吼道,算是找到了个说话的台阶。 “你说吧,老根,你看着该咋办?”高玉魁不紧不慢地对郭老根说道。郭老根看了高玉魁一眼,又抬手搔了搔自己的秃顶头皮,无奈地对高玉魁说:“亲兄弟,反正这事就这样了,你看着办吧,你咋说,我咋听。”高玉魁见到了火候,就顺势对郭老根说:“伤面子的话我也不再说了,我看这么着吧,事你也闹了,乖你也卖了,今天也没占到多大便宜,我让刘伟过来给你认个错,你也低低头,这个事就此打住也就算了。”郭老根正愁没法子下台呢,听高玉魁这么一说,自然是乐意就坡下驴,他忽闪着精明的小眼睛望着高玉魁说:“刘伟那小子肯来吗?”显然,郭老根是被刘伟吓唬着了。“这不用你操心,别再刺激人家了,等会他来了,好好待承人家。”说完,高玉魁随即站起身,走到大门口把刘伟叫了过来。 刘伟刚一进院门,郭强妈就迎上前去,满脸堆笑地说道:“大侄子,快进屋坐。”刘伟看了郭强妈一眼,也没答话,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进屋后,高玉魁为打破僵局,首先开口打圆场道:“老根,刘伟来啦。”郭老根首先开口招呼道:“大侄子,快坐下。”刘伟边坐边说道:“根叔,刚才是我太性急了,没打疼你吧。”
郭老根苦笑了一下,顺口应道:“没啥,我就强子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一颗心全在他身上,也是一时心急,话赶话地就嘴也乱了,回去跟你妈说,别往心里去。”高玉魁插话道:“今天的事就到这里了,几十年的老邻居,往后又是亲戚了,有事商量着办,别再让大家看笑话啦。”刘伟和郭老根都点头应着。“好啦,我也该走啦,剩下两个孩子的事你们商量着办吧。”一边说着,高玉魁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他叔,不再坐会了。”郭强妈招呼道。慌忙站起身去打开院门。“不了,不了,我还有别的事呢,等闲了再来喝你家的喜酒。”高玉魁说着走出了郭家的大门。刘伟又和郭强妈唠了几句客套,推说回家劝劝母亲,也离开了郭家的大门。 第二天,天气晴得非常好。接近中午了,郭强妈打扮得干净利落地来到刘家,与刘伟妈说了半晌午的体己话,说了郭家将来的打算,两家如何管教约束两个任性的孩子;劝说刘伟妈要打起精神来,虽然刘玉明不幸早走了,但自己以后的路还很长,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看着两个长大的孩子往前走之类的话。真是不打不相识,经过这场风波,郭家和刘家的关系好像比原来更好了,刘倩和郭强的事既然已得到两家的默许,又因有了这层关系,刘家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欣喜,整个院子里荡漾着和暖的气息。
虽然已是深冬了,天倒显得不是特别的冷,太阳暖融融地照耀着大地,空气也显得格外温润。在黄河故道大堤庇护下的陈家庄,静静地躺在黄河故道深深的臂膀里,像睡着的孩子那样,显得格外静谧,安详。 就在郭刘两家因刘倩和郭强的出走,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在南下深圳的火车上,一对年轻人正带着对未来的幻想和企盼,陶醉在摆脱家庭束缚的喜悦中。 从陈家庄出来,半个多小时的汽车,郭强和刘倩便来到了县城的火车站,买了去深圳的车票,顺利地踏上了南下的火车。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他们显得格外的拘谨与兴奋。由于从小在广袤的平原长大,对大山和大河的理解仅停留在课本和老师的讲解上,一至于当火车驶入江南水乡时,他们的眼睛便显得很不够用,刘倩的头一直伸向窗外,她好奇地欣赏着这从没见过的如画风景,感叹着自然的神奇与伟大。郭强也时不时地把目光从自己的背包上移向窗外,显然,他没有完全沉醉于窗外的美景之中,眼光中流露出兴奋与忧郁。他不是去旅游的,而是到一个离
家很遥远的地方去实现自己的梦。深圳这片开放的热土,是个什么样子,能接纳我们吗,我们的梦又从哪里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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