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南阳盆地的东边上,那是一个土地平旷,民风淳朴的小乡村。村子中间,一条大路贯穿南北,通向远方。
如今,离家二十多年了的我,却依然怀念家乡的味道,特别是对过去年的念想。年的脚步愈近,念想愈发浓烈。
过了腊八就是年,在我们这儿,一直流传着喝了腊八粥,人都迷了的说法。小时候,总盼望着喝腊八粥,一是记着老年人说的话,把腊八粥涂抹在果树上,希望来年花开得满树满枝,果子结成嘟噜,满足口腹之欲,二则希望张罗年货的父亲能额外买点吃的啥回来。
年货都是父亲一个人上街张罗,特别是从二十三开始,父亲那辆二八型直梁自行车的后架子上,几乎每天都挂个蛇皮袋,大葱、蒜苗、萝卜、白菜、大肉等的都给带回来。
那时候,父亲还会买些招待客人用的细菜,像木耳、石花等,莲菜也是必须买的。另外,还要买点儿熟牛肉。艰苦年代,家家条件都有限,年货备得勉强够用即可。
年货买回来,存放东西也难不倒我们农村人,各有各的解决的办法。我家总会在房梁上绑一个挂钩,把金贵的东西都收集在一个荆条筐里,挂上去。一则是防老鼠,二来是怕我们这些偷嘴吃的“小馋猫”。但总有防不住的时候,我和四姐曾配合着,偷吃过挂在高处的牛肉,抠开走亲戚的果盒子,拿过里面的汽角,兰花根儿。
那时候,我们村子的小学,在村庄的东南墁儿,大路的东侧。学校的西边有一个长方形大坑,大坑的西北角,有一口方桌面般大小,砖砌的水井。井水清洌甘醇,村子南边半拉庄子的人都去挑水吃。上学的路经过水井旁,偶尔我们会站在井口边,对着水里的人影“啊”上几声,有恶作剧的小孩儿,甚至还要往里边吐点儿唾沫。
水坑的西边有一处空地,是过年人们杀猪、下粉条的首选地之一。水开始结冰,人们就架起烧木柴的大锅下粉条,那里也开始聚拢着村庄里的人气。
粉条轮流着下,每天都有三、四个身体精壮的男子,腰里围着围裙,挽起袖子,佝偻着身子,一只手揣进粉盆的粉面团里,另一只手几乎同时拔出来。他们抖动着双肩,步调一致的挪动着脚步,默契的揣着粉面团子。但要说到技术活,就必须要说一下捶粉瓢的粉匠。捶粉瓢不单单是一项力气活,更是力道与速度的配合。
下粉条时,粉匠把式左手握紧粉瓢的把儿,右手攒成拳头。只见手起拳落,雨点般捶打着瓢的内侧边缘,根根银丝般的粉条,纷纷跌落在滚烫的锅里。吸一锅儿烟的功夫,一瓢粉面,就被捶个底朝天。顿时,人们忙碌起来:捞的捞,滤的滤,挂的挂。大人、小孩儿,干活的,忙得不亦乐乎;凑热闹的,看得忘乎所以。
我们去上学的巷口,与大路交汇处,还有一块儿空地。只是一张碾盘般大小,那可是一块儿风水宝地,也是孩子们心目中的圣地。
每次放学回家,只要远远瞅见那地方簇拥着一群人。我们小孩子便顿时浑身来劲,撒腿奔去,用脑袋尖钻入,去探个究竟。那往往是说书的、演皮影戏的、玩猴的、耍杂技的;卖货郎担儿的、卖当的,还有钉盆子补锅的、炸包谷花的,正借这弹丸之地,招揽生意呢。
尤其是春节前,炸包谷花的声音响得更勤,只要听到“嗵”的一声,人们便不约而同地赶来。家家户户都会炸点包谷、黄豆啥的,给小孩儿吃,先炸好的会挨个让着没轮到的吃。当然,也有人会为了先来后到发生争执,但很快就会被淹没在你推我让的笑声里。
“二十八贴画画”春节来临,千家万户写春联,贴春联。这是上千年流传下来的象征吉祥,表达人们向往美好生活的民族风俗。春联都是手写的,有私塾底子家里的春联,往往与众不同,字体大气,有内涵。
但凡是家里有人上过三、五年级的,也不用为难,就连我这在小学三年级时,临摹过“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功底的人,过年也要写上三两家的。一张红纸先计算好需要的春联数量,然后裁成一定的尺寸,毛笔一挥,搞定。管它歪不歪,斜不斜地,就是图个吉祥,盼个红红火火。春联的内容,多是从专用的本儿上选的,但也有人自编春联,
至今让我记忆犹新的是这两幅:“一冬无雪天含玉,来年有雨地生金。”横批“人勤春早”;“房小屋窄心里宽,屋小馍大炒肉香。”横批“越过越好”。
“三百六十五个夜晚,最甜最美的是除夕。风里飘着香,雪里裹着蜜;春联写满吉祥,酒杯盛满富裕;红灯照,照出全家福,亲情乡情醉了中华儿女”真正的过年是从除夕夜开始的。过年前几天,村子里鸡猪哀鸣,家家炊烟袅袅,户户香气四溢。大人忙得喜气洋洋,小孩儿们野马般的满村子疯跑。
到了除夕这天,人们早早吃过晚饭。收拾完毕,点上两只红蜡烛,再生一盆火,全家人围着熬年。唠唠家常,再说说来年的打算。还有人说,除夕半夜,初一五更,南天门开,神仙往下扔元宝里。于是,有些人便会熬夜等着。
除夕夜也是我所惦记的,父母会给些压岁钱,说是小孩儿腰轻,压着腰,怕大风刮跑了。晚饭过后,家里会把过年割的肉分割后煮熟,你可以敞开肚皮吃。现在回想起那时候吃的刚出锅的热肉丝,禁不住还想要吃上两口。
除夕那天,几乎家家还要在院子里立上一根长竹竿,或碗口粗的木杆儿。杆上绑上柏枝,彩纸条,顶端挂上自制的灯笼,叫点天灯。条件一般的人家点一个通宵,好点儿的会持续到初五。漆黑的冬夜,一灯如豆,黄昏的灯,如夜幕上闪烁的星星,为玩耍忘了时间的孩子和晚归的人们,指明了家的方向。
春节最热闹的要数大年初一这天,天不亮,鞭炮便此起彼伏地响。大人们早早起床,有的先烧香拜佛,有的准备早饭。除夕夜大人就交代小孩儿,初一起床不能喊。其实,哪里用喊,噼哩啪啦的鞭炮声早就把人吵醒,三、五成群的孩子们,穿着新衣,笑着跑着,寻着炮声,迎着光亮,朝同一个地方汇聚。
吃过早饭,人们就带上鞭炮、纸钱、馍、肉等祭品,陆陆续续去上坟。谁家要是有新进门的媳妇,也要领着,给去世的先人说说,家里又添了一口人。回来后,新媳妇还要挨门给本家的叔、伯拜年。不用去上坟的大人们,左邻右舍的相互串串门,拉拉家常。小孩子们也没闲着,聚在一起,比比新衣裳,亮亮压岁钱,放放小挂鞭儿。或者把拾到的炮剥开,取出里面的火药,倒在一起刺花,一不小心,还会刺出个白眉大侠来。
初一人人笑容满面,家家热闹非凡。初二开始要忙活着走亲戚,首先要去的是老娘舅家,其他的亲戚可以找适当的时候走。小孩子可以去姑家、姨家、舅家,有时还可以去姑奶家。家里的老亲,一般由父母推迟几天再走。一是家里来了客人要招待,二是他们也想借春节去偎偎老人,唠唠家常。小时候,我
最爱去的莫过于我的姑奶奶家。听母亲说,这个姑奶不是至亲,但是走得亲。姑奶家的村子与我们村相距五六里地,每年我们几家都会一起去。姑奶见了我们总是满脸堆笑,握着我们冻成冰棍儿的手暖一暖,再生一盆火,烤烤身上的凉气。中午,端上一桌热腾腾的热饭,走时再给几毛压岁钱,捎包麻叶或几根甘蔗。
那时候,亲戚要走好几天。由于条件差,还流传着这样的说法:亲戚走到初七八,没有豆腐也没渣。但是人们却用微薄的礼物换回美好的回忆,用脚步丈量着温暖的亲情。
春节总是在人们美好的期盼中结束,小孩子们的压岁钱也悉数交由父母保管,可我们在心里却又开始盼望着下一个新年。
如今,家乡的新年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一如日子一样无可奈何。
打工的兴起,人们如浪潮般涌向南方或其它城市。但是知识的短缺,优厚待遇岗位的错失,一部分人开始重视教育,他们逃离农村,有的搬到镇上,有些散进县城,有的落户在外地。还有一部分家庭,为了出入方便,把房子建在了路边。
于是,村庄好似没了灵魂。有的枯寂了,没了以前人欢畜叫得闹腾劲儿。有的凋零了,零星地守着几户人家,且居住的也多以孩子和老人为主,只有到了周末或假期,才有点烟火味。有的破败了,马蜂窝一样一家挨着一家的院落,已满目萧条:有的屋脊断开,瓦片散落在屋顶;有的房屋,没了木格窗户的墙上,黑乎乎的深洞,远远望去,犹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孤苦伶仃的煎熬着生命的枯落。
房子好一点的院落,锈色斑驳的铁门多年没有转动过,疯长的野草,有的甚至没过人的头顶。还有的房屋,近半的屋顶坍塌,一两个横梁杵在地上,无聊地诉说着岁月的忧伤。更有甚者几乎成了废墟,只有四面墙突兀的立着。干冷的冬天,狂风呼啸着穿过破房子的缝隙,像一只饥饿的野兽发出吼叫。
老人们无聊的蹲在墙根儿处晒太阳,手机就像新型的鸦片,奴役着孩子们的身心。他们有的几乎推掉了所有的户外活动,忽视了琳琅满目的商品、时髦的衣裳,十元二十五十、甚至上百元不等渐次增长的压岁钱,都不大能勾起他们的欲望。他们或蜷曲着身子霸占着沙发,或窝在床上,昼夜颠倒,三餐无序,吃饭需要家长端。这样的孩子,没了目标与方向,没了抗压和顽强,没了责任与担当。叫不得、嚷不得、摸不到,家长只好一味的卑微求全。
过春节,人们还像乌鹊归巢一样飞回各自的家。但优秀的传统文化渐渐淡出年轻人的认知,快捷式成了生活的主题元素。交通便利,出行更方便,小汽车、摩托车,各种电驴子一应俱全。开车在路上,突然窜出的电车,保不齐会让你惊出一身冷汗。
春联也不用手写了,满大街都是,颜色更加光鲜亮丽,鎏金大字熠熠生辉,牡丹、竹子、莲花、鱼儿也搬上春联,有的甚至附加了广告功能。年货备得很充足,品种齐全。猪肉、牛肉、羊肉,鸡甲鸭鱼的,样样不缺,时令鲜菜也成了餐桌上的常客。
走亲戚的礼盒都很高档,往往是一辆车,一串亲戚一晌走完。大多数年轻人是:礼物一搬,屋内一站,烟未吸完,茶还未满,三言两语,车子便一路冒烟。走走转转,亲戚一两天走完,回自己家吃饭。
百节年为首,春节蕴含着深邃的文化内涵,在传承中承载了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不管是过去的年,还是现在的年,都离不开人们“陈旧布新”“驱邪攘灾”“拜神祭祖”“纳福祈年”的美好意愿。也许科技的创新,经济的腾飞,让我们觉得一切变化太快。但在这新旧更迭之际,我们既要推陈出新,还要做好优秀文化的传承。
近几年,说到过年,人们总会说年味淡了。也许淡了的是人情,永远淡不了的是远方的游子对家乡的深深眷恋,割舍不掉的依然是那根植于骨髓的中华民族的魂。
作者简介
作者:李青梅,女,社旗县苗店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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