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的"娘"
作者:沙鸥
父亲的嫂子,我们老家叫娘。
娘的一生太悲苦。十来岁就没有了父母,跟着哥嫂过日子,二十岁嫁给大伯。
大伯是生产队的会计,脾气不好,常常对她打骂。几个孩子陆续出生后,娘才算过了几年太平的日子,看着渐渐长大的儿女,有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正往前赶好生活的时候,大伯的身体一天却不如一天。先是行走不便,后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多次求医,乡村医生也看不出什么病。会计是干不成了,自家的活儿也不能干了。
我儿时的记忆里,大伯每天坐在炕桌前挑豆子,把一口袋豆子中的坏豆子挑出来,这是娘下地干活前让他干的力所能及的活。那时他的三儿子、四丫头还小,娘就带着大哥二哥,忙完家里忙地里,日子还算能过得去。
大哥高中毕业后,当了小学民办老师,两年后,娶了大嫂,分家另立了门户。娘当了婆婆,一年后又当了奶奶,谁看见娘都说她的好日子要来了,该享福了。
可娘的苦日子从此才算真正的开始。
在大哥的孩子出生不到一年时,大伯去世了,留下还没成家的二哥、三哥和没成年的四姐。
娘带着三个没成家的孩子,苦撑着。
日子还得要往下过,一天一天长大的孩子是娘的希望。这时能干憨厚老实的二哥在工厂找了个临时工的活,二十三岁的那年成了亲,终于在娘的脸上看到了些笑容,逢人也挺直了些腰杆。
如果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下去多好。谁想到,大伯的病仿佛遗传给了大哥。大哥长得好、又文静,给孩子们上课很用心,课讲的好,孩子们特别喜欢上他的课,有了一个民办教师转正的名额,学校正准备上报给他转正。在这当口,大哥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慢慢的也不能再上讲台了。
生活重压在大嫂的身上,面对生活的艰难,大嫂的怨恨无处发泄,就把所有苦的根源都归罪于娘。说是娘养了个不中用的儿子,都是娘造下的孽。平日里只要心不顺就去娘那里发飚,锅碗瓢盆不知道被她砸了多少,娘的眼泪啊,流出来都是苦的。
在这样的日子中,把二嫂娶进了门。
孝顺的二哥二嫂,和娘住隔壁,总算有个照应,娘的苦日子里也算有点甜味了。三哥和四姐也慢慢长大,随着长大的还有娘心中的希望。
三哥喜欢无线电,娘给他报了个培训班,好学成回来靠手艺赚点钱养活自己。四姐也被招到柳编厂做了工。娘在心里盘算着往后的好日子。
可是命运就是这样无情地捉弄着娘。又过了二年的好光景,三哥也得了与大伯大哥同样的病,生活不能自理了。娘在忍受着大嫂随时折腾的同时,还得照顾不能自理的三哥。
大哥对自己的病心有不甘,到处寻医问药,大医院、小医院去了不少,正方、偏方用了不少,却没有效果。娘常无奈地含着泪对自己叨叨:这就是命!
我的苦命的娘啊!
四姐刚到出嫁的年龄就嫁人了。姐夫在偏远的山区,父母早已去世,失去爱的姐夫对四姐还是蛮好的。娘看着也喜欢。
记得新姑爷来拜年的前一天,娘把要做的菜掰着手指头数了好几遍,总怕姑爷来了落下啥。
娘越来越老了。
日复一日的苦日子把娘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娘对生活还有着无奈地乐观。她也会在菜园子边种上些花草,到了花期,花儿也会热热闹闹地开放。
娘还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沙果树,娘说,那沙果可好吃了。可我却觉得那沙果又酸又涩,吃了胃不舒服还会倒牙。
多桀的命运,总是变着法儿向娘袭来。大哥的女儿、给娘带来快乐的大孙女在一次意外中去世了。十几岁的女孩子,如花似玉的年龄,说没就没了,大嫂接受不了,她对娘的发泄变本加厉起来,三天二头上门骂娘。可心里流着血的娘,只能默默地忍受着大嫂无理的撒泼。
娘找了一切能求助的人来说和协调,可是都没有用,苦日子就在那里,是谁错了呢?到底该怨谁呢?娘错了吗?娘没错呀!
娘的眼泪没有了,她流的眼泪太多了。
娘的苦日子每天都在复制,每天都在叠加,不知道娘是怎么熬着过每一天的。
灾难并没有因为娘的坚强放过这个摇摇欲坠、负债累累的家。
四姐生下两个孩子后,身体也不行了,在一次吃东西时,误入气管,直接窒息而死;三哥也在经历了几年不能自理的生活、尝尽了人间悲苦后离开了人世。
娘的心啊,碎了一次又一次。
二哥一家是娘所有的希望和寄托了。
看着强壮而又讨人喜欢的小孙子,娘心里不知有多高兴。这一点希望的支撑,使娘脸上也不时有了不被觉察的笑。
大嫂没有放过娘,她把瘫在床上的大哥送到娘的家里。娘的苦对谁说,娘不能说老、不能说累,娘得坚强的活着,娘还有那么多债没有偿还……
那时的娘常偷偷在心里求菩萨保佑,保佑她唯一健康的儿子——我的二哥平安。可二哥,却被查出得了癌症。不长时间,二哥眼含不舍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叫他挂着心的娘。
娘被击倒了。
我苦命的娘啊!
我的苦命的年近古稀的娘啊!!
娘累了,苦了一辈子的她再也承受不住了。娘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七十岁的娘抛下大哥改嫁了。
娘把大哥托付给四伯后,义无反顾地走了。
以后的几年,没了娘的消息,听说娘找了一个退休教师,老伴对她也好,给娘买了很多新衣服,还给娘买了手机,那时候,年轻人都有买不起手机的。大家都认为,娘总算过上好日子、总算享福了,可是娘心里的苦呢??她曾偷偷回来,到四伯家看望瘫在床上的大哥,临别给四伯磕了三个头,留了些钱。
后来关于娘的消息就没有了。再一次听到娘的消息是半年前。
八十多的娘,又一次守寡了,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在一个我不知道的村子里,孤苦伶仃的过着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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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沙鸥,辽宁沈阳人,文学爱好者,出版诗集《心窗丝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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