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皇后寿,得由卑贱,登显尊极,自处椒房,二纪于兹。既无任、姒徽音之美,又乏谨身养己之福,而阴怀妒害,苞藏祸心,弗可以承天命,奉祖宗。今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诏,其上皇后玺绶,退避中宫,迁于它馆。呜呼伤哉!自寿取之,未致于理,为幸多焉。
200年,曹操杀有孕在身的汉献帝刘协董贵人。身为皇后的伏寿,见之大恐,唇亡齿寒。之后写信给其父伏完,备述曹操之暴虐,言极女儿之痛苦,希望父亲能联络有志之人,找个机会,把曹操做了,以求自保,让自己能在刘协身边睡个安稳觉。但伏完引而未发——他不愿救女儿吗?肯定不是,他只是没那个扳倒曹操的本事而已——显然,伏皇后,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14年后,伏皇后当年写给父亲的信,被曹操侦知——谁晓得她这十几年,是不是夜夜噩梦连连——也许此刻,事情被公诸于天下,她反而放下心中的重担了。
第二段所引,便是曹操逼刘协废后而代为操刀的诏书。
于此书中,他极力贬低伏寿,从容貌,从个性,都踩得无以复加。最主要的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讲她“得由卑贱,登显尊极”,事实果然如此吗?
非也非也!
皇后伏寿,生在世卿世禄之家。其八世祖,乃东汉光武帝时大司徒伏湛,先后被封阳侯,不其侯。薨逝之后,“赐秘器,帝亲吊祠,遣使者送丧修頉”——刘秀亲自吊唁,可谓哀及人臣。
再往前,伏湛的父亲伏理,“为当世名儒,以诗授成帝,为高密太傅,别自名学”。
伏皇后父亲伏完,“沈深有大度,袭爵不其侯,尚桓帝女阳安公主,为侍中”。
从伏湛建武六年(西元30年)被封不其侯始,至195年伏寿被立为皇后,其家侯爵,已存160余年。且伏完之妻,伏寿之嫡母(她半非公主所出),为汉桓帝女儿阳安公主——
若是言之,伏家乃是世代贵戚,说她“卑贱”,不是乱整吗?
然而,作为汉朝末代天子的皇后,刘协都被各路军阀拉来扯去,朝不保夕,何况你?命都在他手里,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你们高兴就好。
伏皇后自跟了刘协,受的苦可不少。
195年,刘协逃难山西,伏皇后带领六宫女子相随。“后手持缣数匹,董承使符节令孙徽以刃胁夺之,杀傍侍者,血溅后衣”——从此句之中,我们可知当时的情境,是何等的惶惶——他们确实已成丧家之犬了。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落难的皇帝不如狗啊——作为皇后,还得亲自做事,抱着几匹绢,想着好歹是点财产呢,却被乱军所夺,左右被杀,血都溅到自己身上——当时十几岁的伏寿,是何等惊恐啊!
19年后,她再次受惊了。只不过,上次董承,尚认她是个皇后,只杀其侍从,未伤她。这次曹操,可没那大度。当伏寿披头散发被扯着从大殿经过时,刘协与郗虑正坐在殿上。伏皇后大哭道“不能复相活邪?”刘协亦是泪眼模糊,却半点办法都没有——“我亦不知命在何时!”顾谓虑曰:“郗公,天下宁有是邪?”
可怜的刘协,自己皇后保不住,还向来抓皇后的郗虑诉苦——让郗虑说什么好呢?让他猫哭耗子吗?
伏寿命殒矣。
她之死,有两个说法,一是范晔《后汉书》中说,“遂将后下暴室,以幽崩”;一是裴松之注《三国志》引用《曹瞒传》“遂将后杀之”。到底是幽禁而死,还是当时即被杀害?似乎是个悬案。
但在接下来范晔的行文里,却显示出,伏皇后,确实是被杀了——及伏皇后被弒,明年,立节为皇后。
弑指什么?臣杀君,是为弑。曹操以臣杀皇后,所以用了弑字——如果是幽禁,伏皇后自己忧郁而死,那算不得弑的。
也许,范晔本想替曹操避讳,结果却在不经意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以及历史事实。
伏皇后死后,与刘协所生的两个儿子亦被杀,“兄弟及宗族死者百余人,母盈等十九人徙涿郡”。
前面提到,伏皇后被杀之后一年,“立节为皇后”,节,就是曹节。
213年,曹节与姐妹曹宪、曹华,同被送进宫去。第二年,皆成为贵人。同年,伏皇后被杀。215年,20岁的曹节,被继立为后。
她只做了五年皇后。220年,刘协被迫禅让皇位于曹丕。曹丕“遣使求玺绶,后怒不与。如此数辈,后乃呼使者入,亲数让之,以玺抵轩下,因涕泣横流曰:天不祚尔!’”
骂了来要玺绶的使臣还不过瘾,她不惜诅咒曹家的皇位,不得长久,老天爷都不会保佑你们——而现实,确是如此,曹家之天下,攥在司马氏手里,白白让那多曹家年轻人,送了性命。
说话回来,刘协若非曹节,能否在禅让之后,还活一十五年?他救不了伏皇后,自己又被曹皇后所救。
曹节完美诠释了生是刘家人死是刘家鬼的含义。260年,曹节逝世。被依汉朝礼仪与刘协合葬于禅陵。刘协泉下有知,或当十分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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