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首席记者 曾凌轲
“教培时代结束，新东方把崭新的课桌椅，捐献给了乡村学校，已经捐献近八万套。”
一条火爆全网的朋友圈，将俞敏洪和新东方又一次拉到了舆论的聚光灯下。
只不过，这是属于新东方上半场的谢幕礼。
退租1500个教学点，捐献八万套桌椅，俞敏洪又宣称计划成立大型农业平台，带着几百位老师通过直播带货，帮助农产品销售，支持乡村振兴事业。
这意味着，画下休止符后，这个成立28年的教培龙头即将转入下半场。
捐出8万套桌椅
一个月前，河南商丘睢县董店乡。向阳小学校长吴传钰，突然接到来自新东方学校公益部门的电话，询问是否需要一批新的桌椅。
“需要！”吴传钰连忙答应。10月9日，他带上学校几名老师，叫了一辆卡车连夜赶往160公里外的郑州新东方学校。
向阳小学用上新桌椅前
向阳小学位于董店乡玉皇庙村，一到六年级共70多个学生，多为村里的孩子和附近工厂的工人子弟。学校此前参与过新东方“大手拉小手”公益项目，新东方也给学校捐赠过雨靴、书本等物资，吴传钰一直与新东方有联系。
向阳小学用上新桌椅后
“这些课桌椅比我们学校现在的桌椅好很多倍，肯定要去拉了。”吴传钰说，他们一行9人抵达郑州新东方学校后，从当天晚上10点开始干，拆卸、捆扎、装车，一直忙到次日凌晨5点，顺利完成任务。当天清晨5点37分，吴传钰还发了一条朋友圈，记录这个过程。
向阳小学装卸桌椅
吴传钰校长朋友圈
“学校的课桌椅是分批次购买的，最早的一批购置于2008年。经常有孩子和我说起桌子、椅子偏了、歪了，但我们一时又没有经费买新的，这不正好吗？”吴传钰笑着说，从新东方运回的这150套桌椅，不仅能满足全校学生的需求，还能匀出一些给周边学校。换上新桌椅后，教室看起来更整洁、亮堂。而且这批桌椅分量很足，小孩子不容易搬动，磨损也比较慢。
当天晚上，吴传钰还遇到了同样赶来接收桌椅的徐国威。
徐国威是河南省信阳市平桥区王岗乡梨园村宋湾小学的校长。他从村里一路辗转，乘高铁到郑州，一个人拆卸桌椅忙到凌晨3点。
徐国威将新东方的桌椅运回后重新拼装
徐国威说，宋湾小学是民办学校，学校一共200多个学生，多为留守儿童。一个学生一学期学费900块，学校经费有限，教室内桌椅坏的多了，都是自己用电焊修修补补着用。这次一听说有新的桌椅，他就立即赶来，再请货车装运回去。
此前徐国威用电焊给孩子们修旧椅子
徐国威朋友圈
桌子、椅子运回宋湾小学，徐国威又找一间空教室，逐一拼装好。装一批，孩子们就换上一批。来自新东方的150套桌椅，如今已全部投入使用。
宋湾小学换上新桌椅后
流入这些乡村小学的课桌椅，全都来自新东方退租的教学点。
11月4日，新东方官方微信发文称，因业务调整，新东方各地学校退租了部分校区，留下一堆崭新的课桌椅，每套市场价六七百元。截至目前，郑州、西安、合肥、成都、宜昌、佛山、兰州、连云港、武汉、乌鲁木齐、太原、海口等新东方分校共计捐出了73366套新桌椅。
俞敏洪在朋友圈转发了这篇文章，并配文：“教培时代结束，新东方把崭新的课桌椅，捐献给了乡村学校，已捐献近8万套。”他还在直播中提及，根据教学点撤销计划，未来还将有8万套待捐。
俞敏洪微博
这一动作，被视为教培行业龙头的谢幕礼。
行业老大哥
成立于1993年的新东方，是中国英语培训行业的老大哥。
当年11月，办了3年英语辅导班的俞敏洪拿到办学许可证，起名为“北京新东方学校”。
渡过艰难草创期，到了1995年，新东方的的学生人数达1.5万。此后，新东方走上教培行业的快速道。2006年9月，新东方在美国纽交所上市，成为中国在美国上市的第一家教育机构。当时，俞敏洪身价高达16亿，成为教育行业的首富。
彼时，在全国各地高校，都刮起过去新东方学英语的热潮。
那股热潮，湖北姑娘叶雨切切实实感受过。
2010年，她还在读大三，寒假回到湖北荆州老家，她在当地的新东方学校报了口语班。
对于这个故乡在三线小城的20岁姑娘而言，“新东方的老师，是我当时能接触到的最专业的英语老师。”
那一年，北京姑娘王媛也还在上大学，英语成绩优秀的她，成为新东方一名兼职讲师，主教英文写作。
“上课是真的累，每天上课时间5到6个小时，赚的是血汗钱。”王媛感慨。那时候，学校要求老师在上课前逐字写稿，学生可以投诉老师，课后学生还可以做老师打分，给评价。
“新东方更像是做服务，而不是教育。”多年后，王媛回望在新东方就职的经历时认为，学校围绕学生的目标需求展开，他实现目标后会有成就感，就会觉得钱花得值。
在荆州新东方学校的一个月里，叶雨找到了学习英语的乐趣。“老师口语纯正，知识面广，很风趣，形象不错。”叶雨说，在这些老师的影响下，她开始看美剧，看英剧，读英文诗歌，看TED……
后来为留学作准备时，叶雨又一次选择了新东方的雅思班。2016年，叶雨留学归国，在武汉寻找工作机会时，高薪的新东方教师职位进入叶雨的视野。
因为高达2万多元的月薪，叶雨放弃了老家的公务员岗位，进入新东方武汉留学事业部，成为一名课程顾问。
入职后，背景多元的同事也让叶雨觉得收获颇丰。2017年，在新东方工作仅一年的叶雨离职，成立了自己的教培公司。
叶雨的经历在教培行业并不罕见。不少英语培训机构的创始人均出身新东方，其中最著名的就有新航道创始人胡敏和高途教育创始人陈向东。
靴子落地
行业的调整始于今年8月，28岁的新东方也未能幸免。
一位长期观察校外培训行业的业内人士告诉极目新闻记者，今年3月，教育部已在筹划新设校外培训监管司，而各试点地方则在成立“双减”工作专班，“这个时候，行业头部企业，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已经开始有心理预期了。”
5月21日，中央深改委审议通过《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主体文件通过后，中共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7月20日向各地印发了全文。文件对小学和初中学生培训内容和培训时间严格限制，剑指和课程挂钩的“学科类”培训。国家法定节假日、休息日和寒暑假期都在禁补之列。
7月30日，国务院《2021年对省级人民政府履行教育职责评价的方案》，明确将“双减”落实情况、中小学生“五项管理”作为省级政府履行教育职责的评价标准。
与此同步，猿辅导、掌门教育、巨人教育等大众耳熟能详的教培机构开始停课、裁员。新东方也走到了转型的重要关头。
2021年9月，新东方关闭了新东方在线旗下全资子公司东方优播，并启动学员退费和员工裁退补偿工作，相关退费规模将达7万人次；10月13日，新东方母公司宣告各地学校剥离小学、初中学段（K9）业务，设立面向全学段的国际游学和营地教育部；10月25日，新东方在线亦宣告停止经营中国内地K9学段学科类校外培训服务，终止预计于2021年11月末之前生效。
新东方创立以来遭遇多次经营危机，不过或许没有一次可与当下情况比拟。
据俞敏洪自己回忆，2003年非典期间，所有地面机构都被要求停课。当时没有互联网，不能转为线上授课。俞敏洪向朋友筹集了1000万左右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学生退费情况。这已是最大的外部冲击，其它的创业难题则多集中在公司内部管理和行业竞争之中。
近日，一段俞敏洪2017年接受鲁豫访问的视频在网上走红。“新东方早晚会没有的，可能是50年以后没有，可能是20年以后没有，可能是500年以后。新东方作为一个商业机构，一定早晚会衰退的。这是世界历史发展的规律，你不可能永远占据一件事情的先机。”俞敏洪说。
获赞誉的退场
在裁撤小区、停止各项义务教育阶段培训类课程的同时，新东方全国各地校区还将尚且崭新的桌椅捐给了乡村学校。
这一行动始于新东方成都学校，俞敏洪得知后立即推广至全国。捐赠桌椅被视为新东方离场的最后背影。
在引发舆论聚焦后，网友普遍称赞俞敏洪终究是个有情怀的企业家，“自己淋着雨还不忘为别人打伞”“退场也是满满慈悲心”。
对于网上的一片赞誉，王媛觉得未免有些夸张，“不就是废物利用吗？”
但叶雨不这么看。“废物可以利用，也可以不利用，比如之前有些机构，三五十一套卖给家长，一会就能卖空，老俞还不嫌麻烦送给贫困地区，他自始至终没有偏离做教育的初心。”叶雨说。
创业后，叶雨时常想起自己在新东方做课程顾问时的经历。“每年老俞会给员工们寄书。当时我觉得寄书还不如发钱，后来自己创业才知道发工资是授之以鱼，邀你一起阅读增长知识是授之以渔。”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告诉极目新闻记者，如果长期关注新东方对公益和乡村教育的支持，这次捐赠课桌椅的行为本身并不让人惊讶。而且，新东方此举有两个前提，一是经营稳健，现金流健康，没有过度负债。二是前期没有过度进行资本运作以求扩张。
一位长期观察教培的行业的业内人士也认为，新东方成立时间早、规模大，在教培行业是龙头企业。其地位决定了公司相较其他企业而言没有那么大的扩张压力。另一方面，新东方一直注意规避预付费风险。“俞敏洪在多个场合提到，新东方有一个资金池专门管理预付费。不像很多其他企业把学员们预先缴纳的费用拿出去扩张市场括者用于别的用途，一旦出现集中的家长挤兑就无法退费，公司一下垮掉。”该人士表示。
另外，俞敏洪的公益项目也确实闻名业界。例如2017年，新东方与另一校外培训龙头好未来给自出资5000万元，成立情系远山公益基金，通过名师线上教学，另一位老师线下互动辅导的形式向山区输送优质教学资源。
何去何从
政策重拳落下，企业如何自处成为教培行业最后的看点。
据教育部最新监测数据，全国线下学科类培训机构的压减率已经超过40%。其中，北京线下学科类无证机构压减率98%，原有各类培训机构压减比例60%，无证机构动态清零的区12个；上海义务教育学科类培训机构压减21.73%，从业人员减少3.5万人；郑州共停办校外培训机构2612个，约占总体数量的一半。
9月底，新东方新东方大学生学习与发展中心曾在北京举办的大学生业务品牌升级发布会上称，新东方将对现有的四六级项目、考研项目、出国考试项目、教资项目、财会项目进行全面升级，未来也将拓展计算机等级考试、司法考试等教育培训项目。
11月7日晚，俞敏洪业内在直播中坦承了目前新东方面临的压力。“新东方接近1500个教学点要退租，光是装修新东方就花了六七十亿，接下来这些教学点要全部退租，还有违约金也好、押金也好，再加上退学生的学费，员工老师离职费用，真的是巨大巨大的一笔钱。”
这些教学点退租后，预计还有8万套桌椅将捐出。在直播中，俞敏洪表示，计划成立大型的农业平台，自己将会和几百位老师通过直播带货，帮助农产品销售，支持乡村振兴事业。
不过，前述业内人士认为，新东方目前的状况尚且未到“在绝望边缘行走”。“除了K9和高中阶段的业务之外，新东方出国培训、考研这些业务还是很健康的。直播带货这个领域现在很多机构都在发力，如果有老师在直播领域成为KOL，所有人都看到他来自新东方，仍可以引导流量，只是不卖课了。”该业内人士还认为，新东方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般悲情。从财报来看，K9业务虽占全公司营收约一半，但除此之外出国培训、考研等业务仍然稳健。未来尝试直播带货若有老师成为KOL，仍可将网络流量引导至新东方。
熊丙奇则分析，双减对于过度资本运作的机构来说是个很大的问题，因为这些机构在乎投资和投资回报。但对于真正做教育的机构来说，问题并不大，因为推进双减后，社会对培训仍然存在需求。如果校外培训本身定位就是为受教育者提供差异化选择，则未来需求一直存在。
（文中叶雨、王媛均为化名）
更多精彩资讯请在应用市场下载“极目新闻”客户端，未经授权请勿转载，欢迎提供新闻线索，一经采纳即付报酬。24小时报料热线027-86777777。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