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的美文 美文春风不相识(1)

这份爱,是他生活里唯一的希望,此后也将是他最深最深的绝望。

1

“他叫叶赫清。”罗加加说,“我曾经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她仰着头,表情认真而严肃,这是她第一次跟人提起关于她与叶赫清之间的事。

“叶家是大家族,和所有大家族一样,内部都有些见不得光的烂事。我爸妈是叶赫清父母的人,在一次变故中,他们都死了。”罗加加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那年我八岁,他十八。”

我转头看着她,她注视着远方,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回想什么。

大概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关于那晚的一些细节罗加加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阴冷的太平间,并排放着四张床,床上盖着白布。

叶赫清拉着她的手站在床边,他的手极冷,像冰一样。他用力握着她,她想喊疼,可张了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许久后,叶赫清拉着她转身离开。他们一步步走得很慢,走廊很长,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头。她突然停下来,挣脱掉叶赫清,转身就往回跑。

叶赫清追上来一把抱住她,可她却像疯了似的又踢又打,嘴里号叫着:“我要去找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加加——”叶赫清叫她的名字,“加加,你看着我,看着我!”

她拼命踢他:“放我下来,我要找妈妈。”

“加加!”他大吼,“你看着我!”

罗加加被他吓到了,转过脸愣怔地望着他。他眼睛红得厉害,整个人紧绷着,一字一顿说:“加加,从此以后,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又是大叫:“不——我不!你放我下来,我要去找妈妈。”

叶赫清紧紧地抱着她,任她又踢又打就是不松手。她急了,低头一口咬住他的胳膊。她用了很大的力,他一声不吭地忍着,直到她看见咬出了血才松开。

她盯着他胳膊上被自己咬伤的地方,然后又抬头看看他,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

往后的日子就如叶赫清所说,他们只有彼此了。

起初一段时间是很难的。罗加加想念父母,整日哭闹。叶赫清想尽办法哄她,想让她安静下来,却没什么成效。她总是对他又踢又打,歇斯底里。

有一次,他被她闹急了,二话不说扛起她就走。他把她扔进车里,他坐到驾驶座上,一脚油门踩到底,车疾驰出去。她吓蒙了,反应过来后去打他,让他停车。可他一只胳膊就横扫过来,转头吼她:“闭嘴!”

车开上盘山公路,山路十分陡峭,S型的弯坡一个接一个,他几乎把车开得飞起来。路的一边是大海,另一边是悬崖峭壁,罗加加全身紧绷,手紧紧抓着安全带,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叶赫清从高坡上冲下去,罗加加睁大眼睛,心跳骤停,连呼吸都忘了。眼见着就要落入下面的大海,车突然在边沿停下。

“要不要去见我们的爸妈?”他转过头看着她,“要不要?”

他双手握着方向盘,人坐得笔直。昏暗中,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一刻,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非常冷酷决然的气息令人心悸,罗加加盯着他发亮的眸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要不要?”他又重复了一遍。

罗加加的心怦怦直跳,手心背后全是冷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车随之一晃,她几乎崩溃地大叫一声:“不要!”

2

从那以后,罗加加再也没有闹过要找父母,但她对叶赫清却恨上了。表面上她对他的照顾和安排都顺从地接受,但私下里她却阳奉阴违,常常给他惹麻烦。

她在学校和人打架,上课和老师顶撞,课堂测验交白卷,班主任对她头痛至极,只好打电话找叶赫清。

她趴在窗口朝楼下看,见他从外面进来,她心里莫名激动和紧张起来。他穿着白衬衫和黑裤子,走路很快,眨眼间就进了教学楼。

罗加加去办公室时,叶赫清正站在办公桌前,听老师一一数落她犯的错。她走到他身边站着,他转过头看她,她直着脖子等着迎接他的教训或是责怪的眼神,谁知他竟对着她轻轻一笑,仿佛在说——放心,有我呢。

后来叶赫清和老师谈了什么她没有听,她的注意力全都在叶赫清身上,都在那个笑容里。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后,叶赫清对她说:“别担心,没事了。”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她卯足了劲要和他干一架,结果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连同她自己都摔进这棉花堆里,是明明不甘心却又浑身无力的感觉。

叶赫清走后,班里的同学一窝蜂拥上来。他们追着她问——罗加加,那是你哥哥吗?哇!你哥哥长得好帅啊,比樱木花道还帅!

罗加加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怒气,大吼道:“他才不是我哥哥,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放学后,罗加加一个人在教室磨蹭到很晚才出去,车停在学校对面等她,叶赫清靠在车门旁。 上了车,两人一路无话。快到家时,他突然转过头喊她:“加加。”

她不回应,他似乎也不介意,接着说:“我是第一次学着怎么照顾别人,所以我们相互体谅一下,好不好?”

他的声音真好听,就像山间的风,清凉而明朗。

罗加加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他,四目相对,他乌黑发亮的双眸静静地望着她,车窗外的光从他的鼻梁下掠过,他的脸在忽明忽暗中有种说不出的蛊惑。

那天之后,叶赫清每天不管多忙都会抽出时间来过问她的功课,陪她说说话。只是大多数时候,他们之间都充斥着一股别扭。

其实凭心而论,叶赫清对她是很好的。为了照顾她,他放弃了自己在剑桥的学业,把学籍转了回来,同时计划着如何进入叶氏给父母报仇。他一边提防着叶家其他人,一边让自己迅速把父母之前留下的产业重新打理起来。那段时间他过得很艰难,而这些她都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比起他来,她的生活就快活多了。一日三餐有人照顾,所需一切不用她开口他就为她办好。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却总是不高兴,像和谁较着劲儿,总有一股气无处宣泄,让她难受。

最初的几年,他们就是在这种别扭中度过的。罗加加依旧性格孤僻,常与人发生冲突。时间长了,他的耐心被她磨光,克制不住怒气指责她: “罗加加,你就不能像个正常女孩,好好念书,好好生活对你来说就这样难吗?”

“正常的女孩?”她仰起头,一脸挑衅,“正常女孩会和一个年轻男人单独住在一起?”

十四岁的小姑娘,头发剪得短短的,人很瘦,穿着宽大的T恤,看人时目光直接明亮。叶赫清在这一刻发现,自己对她真是毫无办法。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说:“再忍几年,等你满了十八岁,我就搬出去。”

说完,他转身离开。

罗加加看着他的背影愣住,他刚才说了什么?

再忍几年,等你满十八岁,我就搬出去。

她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他说的这句话,莫名地鼻尖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谁在意啊!搬就搬,最好现在就搬!

3

那次争吵过后,罗加加有段时间没有看见他。起初她还负气地想最好以后他都别再出现,直到有一天早上她正好碰见老管家从他房间里收拾衣服出来,她以为他真的要搬出去了,血气一下涌上头顶,立刻把老管家堵住,开门见山地问:“叶赫清呢?”

老管家看着她不说话,这落在罗加加眼里就成了叶赫清想要甩掉她。这个念头一起,她的眼睛跟着就红了,她低吼道:“骗子!浑蛋!”

明明说好要照顾她的,现在却又说话不算数。

老管家叹了口气,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小叶先生住院了。”

罗加加愣了愣,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从小照顾着他们长大的老管家,像是没听明白似的,重复了一遍:“住院了?你说叶赫清?”

“他疲劳驾驶,被对面货车的远光灯晃了眼,只差一点……”老管家皱了皱眉,显然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只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

像是谁狠狠地在她心上打了一拳,一阵钝痛在胸腔里扩散,令她呼吸一窒。

她跟着老管家去了医院,一路上心急如焚,双手交叠紧握在一起。她像是回到了四年前她去太平间看爸爸妈妈的时刻,她不敢想象如果叶赫清也离开了自己,她该怎么办?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从老管家的叙述中知道叶赫清这几年过得有多么艰难。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人生中最肆意最张狂的年纪,而他却负担起人生中不能承受之重。

罗加加感到无以复加地羞愧与难过。

医院病床上,叶赫清头上裹着纱布静静地睡着,罗加加站在床边看他。他脸颊消瘦,轮廓越发分明硬朗。他长得真好看,五官精致立体,是那种站在人海里一眼就能被看见的。

她想起了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她跟着爸爸去他家,他穿着一件沾满颜料的白衬衫从楼上下来。她仰头看他,他的脸映着门外的光,眼角微微上扬,耀眼得不像话。

一眼万年。此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谁还能像他一样有那样一双慑人心魄的眸子。

叶赫清醒过来时,罗加加正趴在他的床边睡着。睡着后的她倒像个乖小孩了,他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笑。

罗加加感觉到异样后立刻醒来,一抬头就迎上他的目光。他眉眼间像攒着光,四目相对,这光微微一晃,洒得到处都是,也洒进了她心底。

她眼眶一热,眼泪就掉了下来。

“傻子。”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不哭。”

罗加加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所有的一切,那些隐藏的感情,抵抗与依赖,恐惧与渴望,全都有了出处与解释。

讲述到这里,罗加加停下来,端起手边的水缓缓喝了几口。

“所以,你是那个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他的?”我问。

“不。”她摇摇头,然后看向我,一字一顿说,“很久以前,当我第一眼看见他,他就一直在我心里,只是后来出了那些事,那些还不明朗的喜欢就走上了岔路,往后再怎么走仿佛都回不到正途了。”

此时隔着时间这条河,站在河的彼岸,她才看清自己当年的心思,那些别扭和拧巴其实是变相的孤独和依恋。就如同他所说的,他们在世上只有彼此了,这么重的情感让小小的她恐慌不已,也让他不知所措。

我看着她,年仅二十岁的她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得让人心痛。哦,是不是忘了交代,我是她的主治医生兼听众。

或许也将会是这世上最后关于她与叶赫清故事的见证人。

大概是我的目光中充满了痛惜,她突然看着我笑了:“宋医生,你不必为我可惜,人各有命。”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作为一个医生,我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当初她能爱惜一点身体,能在发现不舒服后第一时间检查,会不会现在就不一样了。

罗加加看穿了我的想法,摇摇头说:“我父母死后我就常常半夜胃痛,一开始是为了和叶赫清较劲不肯说,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4

经过叶赫清的那次车祸后,罗加加不再惹事,主动把丢掉的功课拾起来,放学回来就趴在客厅的大桌上读书,有时累了就缠着老管家问一些叶家的事。

叶家家大业大,产业无数,子孙辈各怀鬼胎,人人都想得到更多。叶赫清的父母排行老三,上面哥哥两个,下面有妹妹。论受器重他不如哥哥,论受宠爱他不如妹妹,在那样一个大家族可想有多幸苦。

可叶赫清到底是叶家的孙子,不管其他人多不乐意,他进叶氏都是理所应当。这几年他在叶氏腹背受敌,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罗加加暗暗把老管家说的一切记在心里,接着继续用功读书。对于她的变化,最高兴的自然是叶赫清了。

深夜,他从外面回来,远远地就看见客厅里亮着的灯。他始终悬在胸膛的心,只有在看见那亮着灯后才缓缓落定,像是有了归属。

门开了,罗加加从灯光下抬起头。她嘴里还含着半截笔,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他走近,拿起她的作业本看,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一下又一下,那轻微的声音最终都落在她的心里。

“来,这题……”他在她身旁坐下来。

他身上裹着一丝从外面带进来的冷意,还有淡淡的木香。她的心怦怦直跳,忍不住偷偷看他一眼又一眼。

“明白了吗?”他抬头看她。

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如黑暗中燃起的两簇火,胶着在一起。少女的目光大胆而炙热,叶赫清的心在胸膛忽地一跳,震得神经微微发疼。

他舔舔唇别过头去,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专心一点!”

那是一段少有的安逸时光,每天深夜,她等他回来,两人随便说些话,他顺带着检查她的功课,两人头挨着头,轻声说些什么。暖黄色的灯光在彼此间缓缓流淌,说不出的亲密无间。

初中毕业,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好的高中。叶赫清问她要什么奖励,她想了想说:“我们出去玩一次?”

原本她是没抱多少希望的,现在的叶赫清比之前更忙了。财经杂志和电视专访上经常有他的名字,他被称为“叶氏黑马”,年纪轻轻就拿下了叶氏旗下最大的百货集团。

可她没想到叶赫清只犹豫片刻就同意了,他点点头:“好。”

罗加加睁大眼睛望着他,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逗乐了叶赫清。他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去吧。”

“现在就去?”

“不愿意?”他故意逗她。

罗加加忙摇头:“愿意,愿意。”说完,她转身就往楼上跑。

老管家在下面看着她,忍不住笑道:“从没见过她这么开心。”

叶赫清愣了愣,一双眸子深了。沉默片刻后,他问:“是不是这些年我对她不够好?”

“不——不是这样的。”老管家叹了口气,“先生,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

叶赫清抬眼看楼上,然后说:“宗叔,这些年我常在想,如果当年我爸妈更强一点,结果是不是就不会是这样。又或是说他们没有把加加的父母拉进来,那加加会过得比现在好很多。”

罗加加的动作很快,她随便拿了两件衣服装到包里就下来了,生怕时间慢了他就会反悔。这些年来两人虽说住在一起,可真正待在一起的时间却少之又少。

他开车载她去了自己的私人机场,路上,他问她:“想去什么地方?”

她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北极。”

冰天雪地,荒无人烟,只有我和你。在她眼中,重要的是他,不是风景。

他们去了芬兰,去了圣诞老人的故乡,住在雪中的小木屋里。四周荒无人烟,门前常有小鹿经过。

清晨,他们一步一个脚印踏着雪去森林,她被裹成了粽子。雪很深,她踩在雪里像个不倒翁似的左右摇晃,一个踉跄摔了下去,趁机把叶赫清也拽倒了。两人一起滚在雪地里,像小孩似的玩起了雪,鞋子、手套都湿透了,但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晚上他给她煮热巧克力,壁炉里燃着火,时不时会发出“噼啪”的声响。房间里热气袅袅,温暖得像一幅画。

到了后半夜她仍不舍得睡,硬是要他给自己唱歌。他难得有这样轻松的时刻,也不愿破坏这样的气氛,想了想,唱了一首很轻快的英文歌。

她在一旁打着拍子,左右摇晃着脑袋,脸颊红扑扑的,眼睛格外明亮。

叶赫清看着她这样高兴,心里软了又软,还有一点酸。他深深地望着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加加。”

“嗯?”她歪着脑袋。

“你要一直这样快活。”他盯着她,乌黑的眸子里映着火光。

如果她能一直这样快活,那他这些年所做的付出就都是值得的。不然,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5

“那次北极之行,是我这短暂的一生中最最快乐的时光。”罗加加看向窗外。

陷入这段回忆里的她,眼角眉梢都透着从未有过的温柔,让我不忍打扰。

突然,她转头问我:“你觉得叶赫清喜欢我吗?”

我想了想说:“我以为他对你的感情要比喜欢更加深重。”

“是啊。”她轻轻一笑,“可是,我并不需要他对我有多么深重的感情,我只要他喜欢我啊。”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她十八岁那年。十八岁的罗加加是学校最受关注的女孩,很多男孩偷偷往她的抽屉里塞情书,可她从来不看。因为她心里早就住了一个人,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人能入她的眼。

可她没想到,他却在她之外有了别的女子。关于他的桃色绯闻,她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的。那天她去书店买文具,看见了书报架上的杂志,他的脸赫然印在封面上。原本以为不过又是关于他的专访,但打开来看全是他的桃色新闻。她捧着书,盯着杂志页面上那两双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她不肯相信是真的,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

罗加加带着那本杂志回去,老管家看着她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似乎又难以启齿。他从小将他们带大,对这两人再了解不过,叶赫清走到如今这一步已是不能回头了。

深夜,叶赫清回来,看到她还在灯下坐着。他原以为她是在做功课,走近了看见桌上放着的杂志,脸色微微一变。

她抬头看他,目光中有质问,有怒意,还有藏不住的痛苦,他感觉胸口一阵沉闷。

“为什么?”她问。

“加加,”他顿了顿,“我已经二十八了。”

“所以呢?”她步步紧逼。

叶赫清轻声叹息:“外界猜测良多,这对我很不利。加加,我需要盟友。”

“呵——”她冷笑。

叶赫清皱了皱眉,沉默片刻,然后说:“大人的事你不要过问,你只要好好读书,好好生活,这就够了。”

他说完,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他皱着眉,仿佛脖子上戴着的不是领带,而是套着他的绳索。他的动作是少有的粗暴,可解了几下仍没松开,于是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转身就走。

罗加加从凳子上跳下来,追在他的身后喊:“我不是小孩子!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叶赫清在楼梯口停下。

她走近几步,一字一字接着说:“从我在太平间看见我爸妈之后,我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他的双手在身侧握成拳,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钝痛,难以呼吸。他吞了吞口水说:“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

说完,他抬脚上楼。

罗加加盯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眼泪一下子掉落了。她伸手狠狠地擦了一把,可眼泪却越发汹涌。她咬着唇,倔强得不肯哭出声。

叶赫清,你这个骗子!

后半夜,叶赫清感觉到异样醒来,睁开眼就看见罗加加站在他的床前,目光中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情感。

叶赫清从床上坐起来:“加加!”

“叶赫清,你说过的——”她一字一字,仿佛用了很大力气,“你说过以后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她说完,突然朝着他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

叶赫清的血液一下涌到头顶,整个人如遭电击,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她的眼泪落在他的脖子上,像是一把火在烧。他克制住伸出手拥抱她的念头,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她,然后像逃似的,疾步走出房间。

他没有看见瘫坐在床上,一脸痛苦地捂着胃的罗加加。

6

翌日,罗加加去剪了头发,原本就短的头发被她剪得像只刺猬,老管家看了后惊得半天合不拢嘴。从那以后,她开始迟到、早退、旷课,每天游荡到深夜才回来。起初,老管家还苦口婆心地劝她,到后来她越来越浑,实在瞒不住了,只能告诉叶赫清。

叶赫清接到电话时正在开会,电话里老管家说小姐到现在还没回来。他眉头一皱,下意识就去看时间——已经凌晨了。

深夜的街道上很安静,他开着车到处找她。他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前几日她到自己房间时的眼神,还有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他心里一阵刺痛。

她是他一手带大的小姑娘,他想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都给她,让她一生安稳快活。而他的世界早已是刀光剑影,他不能重复自己父母的路,他不能让她踏进这危险之中。

他开着车找了一圈,最后在一个废弃的公园里看见了她。她穿着彩色吊带和热裤,身边围着一群男孩。他疾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拽起她的手腕,她身边的男孩走过来,他转过头低声道:“滚!”

他目光锐利,神色骇人,那些小男生竟不敢动了。他打开车门,一把将她推到副驾驶座上,然后自己再坐进去。他是真的生气了,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皱着眉,一身戾气。

罗加加近乎痴迷般地望着他的脸,看着看着,她忍不住红了眼眶。为什么她与他的一生这么短?

“叶赫清,”她静静地看着他,“我喜欢你。”

叶赫清呼吸一窒,细密的电流顺着头发丝下去,直抵心脏,让他忍不住战栗。

“叶赫清,我喜欢你。”

他整个人都绷着,像一根随时会断的弦。昏暗的车厢里,她目光亮得惊人,像一盏灯,想要照进他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加加——”他口干舌燥。

罗加加定定地望着他,目光赤诚明亮。

“加加——”他连呼吸都放慢了,心跳得厉害,缓缓说,“加加,你还小。等你再长大一点,就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到时候你就知道,你现在的喜欢只是一种不成熟的情绪。”

不知为何,说这话时,他的心如被刀刺。

“叶赫清,你只要告诉我——”她顿了顿,无比严肃地看着他,“你喜欢我或是不喜欢我。”

看着这张充满稚气的少女的脸庞,叶赫清笑了,心里弥漫出从未有过的苦涩——真好,只有一个天真得不谙世事的少女才会问出这样的话,可惜的是他已不再是她第一次见到的少年了。

7

“我从没有见他那样笑过。那一瞬间,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罗加加红着眼眶说,“他说——加加,我不喜欢你。”

我的心跟着难过起来,像是过往的岁月我陪他们走了一趟,我眼看这对男女是如何相依为命走过那段艰难的日子,又是如何与最初的心愿渐渐背离。

“宋医生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真是难过死了。”她说,“却又觉得很欣慰。”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我明白了:“你当时已经知道自己的病了?”

“是的。那段时候我的胃痛得太频繁了,有一次还呕血了,我本能地感觉不大好,于是去了医院。”她说。

我想起了病历上确诊的时间,距今三个月,确诊结果是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

那晚之后,她和叶赫清就陷入了一种僵局。她不再同他讲话;她开始胡作非为;她去他管理的百货商场偷东西;她去郊外和人比赛飙车;她玩各种极限运动。她一次又一次惹怒叶赫清,一次又一次让他给她收拾烂摊子。

看着他发火,看着他对自己充满怒气,她有种说不出是痛还是快感的滋味。好几次她甚至有种冲动,想拉着叶赫清一起去死。

直到有一天深夜,她胃痛至极,从房间出来去倒热水,打开门就看见了坐在楼梯口的叶赫清。昏暗中,他的背影一下子击中了她,他看起来是那样沉重,不堪重负。

那时她才恍然大悟,自己究竟带给他多大的痛苦。

她坐在身后静静地看着他的良久,起身时做出一个决定。

几日后,她拿着护照和一沓国外留学的资料给他,她说:“叶赫清,我要出国,我不要再留在这里。”

他像是没听明白,愣了愣,然后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她要走?她要离开他身边?叶赫清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半天没缓上来。

他一直以为她会在自己的羽翼下,会在自己给她划出的安全区域内,让他随时可以找到。

“我不同意!”他皱着眉,语气严厉。

罗加加冷笑:“不同意?叶赫清,你凭什么不同意?”

叶赫清的手用力按在桌子上,他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罗加加,你听清楚了,我再说一遍——”他一字一字,“我不同意,不用凭什么,我就是不同意。”

说完,他一把将桌上的东西都拂到地上,然后转身就走。

罗加加从未见过这样失控的他,心里既难过又变态一般觉得高兴,看来他还是很在乎她的。那时候,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她追上他,在他后面喊:“叶赫清。”

他转过身看她,她说:“要么和我在一起,是男女间的在一起,要么让我走。”

叶赫清的目光变了,像是一头怪兽要从心底蹦出来,他觉得整个人都在被这头怪兽分裂。这个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永远不可消除和治愈的痛苦。

他不能和她在一起,但他也不愿松开手。

8

时间对罗加加来说越来越紧迫,她对叶赫清的逼迫也越发厉害。有时候她会想,为什么两个人走到最后却成了互相折磨?

她甚至主动去联系媒体,曝光自己的身份以及这些年与叶赫清之间的关系。经过媒体的渲染,她与叶赫清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叶赫清那晚甚至对她举起了手,她扬着脖子等着巴掌落下来,他却颓然地放下。

她去叶赫清的公司找他,还未看见叶赫清,就被从会议室出来的叶家其他人给堵住了。

他们像看猴子似的看她,说出的话刻薄又极尽侮辱。她正对其中一个人扇了耳光,被打的人怒火攻心,反手就要扇她,却被正好赶来的叶赫清拦下了。

他盯着那个人的神色十分骇人,像是要吃人似的。那是她第一次真正踏足他的世界,她这才发现,他身边环绕着的全是豺郎虎豹。他是那样年轻,那样势单力薄,却还一力硬撑着她头顶的一片天。

经此一事,叶赫清不得不将她送出去。罗加加永远记得那晚,他在院子里正对着她的窗户下坐了一整晚,而她站在窗户也看了他一整晚。

翌日,是他亲自开车送她去的机场。两人一路无话,她不敢看他,生怕多看一眼就会后悔,就会想要自私地留在他身边。

到了机场,她拒绝他送进去。到了这种地步,大概已是太痛苦、太绝望了,她面上反而越发沉静。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说:“想家了就回来。”

她转身打开车门就跑。

回不去的是故乡,而是他的身旁。

罗加加说到这儿停下,我们都心知肚明接下来发生的事。

“宋小姐,你说……”她歪着脑袋看我,“你说如果没有这个病,我和他在未来的岁月里会有机会在一起吗?”

被疾病折磨了半年的她早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可提起他时,她的神色依旧宛如少女,明亮而动人。

尾声

叶赫清做了一个梦,梦里,罗加加站在悬崖边上看着他,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沉静和哀伤。

他想说——加加,快过来,危险!

可当他往前迈了一步,她却径直掉下了悬崖。他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一片虚空。

他从梦中惊醒,一颗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梦里她从眼前掉下去的场景太过真实,他有种极度不好的预感。

不行!他一定要把她找回来,让她回到他身边。

叶赫清找到我时已是罗加加离开后的第十天,我们站在她的病房里,房间里有幽微的香气,像是她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仿佛她一直都在。

我把她交给我的一沓厚厚的信和明信片递给叶赫清,说:“原本加加让我每隔一月给你寄一封的,想让你知道她仍在世界各地游荡。”

叶赫清接过那些信,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他的神情痛苦,让我不忍看。

“加加……”他吞了吞口水,艰难地问我,“她最后说了什么?”

“她说——他这一生最大的心愿是我能够好好地、快活地生活,我不能让他心愿落空。”

叶赫清闭上眼睛,泪水从眼底滑落,像是一把匕首把他的心房刺穿,过往的一切从中呼啸而过,他疼得弯下了腰。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日一别竟是诀别。他不愿让她进入自己的世界,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去他触碰不了的另一个世界。

我看着蹲在地上,把罗加加遗留下的信件紧紧捂在胸口的叶赫清,想起了罗加加那日说的话。

她说——宋医生,你说我怎么会那么傻,叶赫清他是不喜欢我,可他爱我,比爱这世上的一切更爱我。

这个傻姑娘终于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明白了,他是不喜欢她,可是他爱她。

这份爱,是他生活里唯一的希望,此后也将是他最深的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