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卓岑
小时候，我随长辈一起生活在远离城市的厂区大院。生活宁静有规律，没有同龄玩伴的我，总在无事可做时，趴在门口栏杆上，眺望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脉，它们层层叠叠，勾起我的好奇心。但这山，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毕竟我太小，而山太远。
对远方的好奇心随着年龄一起慢慢增长，直到在一个平淡的清晨，伴随着一个又高又长的大车从打着哈欠的我身边开过，彻底的膨胀起来。那是一个每天三趟往返城市的班车，晃晃悠悠开进群山走向远方，晚些时候又带着一身土回来，车上的乘客各色打扮，似乎没有重复过。观察这些似乎哪儿都能去的大客车，成了我新的乐趣。
在天气好的时候，总能看见班车停在路边，被人拿着皮管子冲洗，到了雨季就有人忙着给满身泥泞的班车车轮绑上铁链，听他们说这样是为了防止打滑。不过，有一天在角落里出现的一辆同样是满身泥的小车，吸引了我的注意—它的车轮没有铁链。
出于好奇，我问了身旁的师傅，他看着我说：“那是Jeep，用不着绑。”
这台Jeep不是公车，所以不常见到。住在楼下的叔叔是车主，听说他在很远的地方做生意，不常回家，但他为人热心，除了时不时从外面带些潮货回来分享，对于搭便车的要求也从不拒绝。蹭车出去兜风又成了我另一大爱好。
到了念小学的年纪，我该回父母身边读书了，临出发前，正巧楼下的叔叔也要去城里，家人连忙将行李和我一同扔进了jeep，当天雨不小，原本破旧的公路更是泥泞，没走到一半，路遇坍塌，叔叔一句淡定的：“没关系，老子走河里过！”。让这短短一截在河道上坐Jeep的经历，成了我多年的谈资。
在城里上学的日子，如同大院和现在一样，规律的生活，按时的上、下班，频繁的加班、开会、应酬以及出差总让我感到无聊和疲倦，所以一有机会，我总爱往远处跑。
一天，听说曾经居住的大院要拆，我决定前去，想赶在拆前留些照片做个纪念。不过繁忙的工作让我没为出行做好准备，带着周末随便买的零食就出发了。
几个小时后，我再次来到了这条进出大院的路上，拆迁的货车把道路压得挺烂。
因为底盘不高，走的吃力，只能压在路基和路中的凸起上，稍有不慎，就会传来底盘被蹭的刺响。天快黑了都没走到一半，刚想找个位置调头回城时，稍一疏忽，车便骑在一块石头上，前轮悬空。
在小路上，只看见远处几户没亮灯的农宅，找人援助是不可能的了，只好翻出千斤顶，小心翼翼的把车顶高，再垫上石头，盼望这样能让车开出来，正当忙得满头大汗时，路上传来刹车声，刚抬头一看，漫天的尘土就铺了过来。
“你车坏了吗，怎么横这儿？”我还在咳，车主就过来看热闹了。
“对不起挡你路了，我马上就挪开。”
“哦，没事，我能绕过去...你需要帮忙吗？”
“不了，我快弄完了，这石头挺重的...”
“卡住了？我帮你拽出来吧。”
这人一边儿说着，一边走开了。
灰土渐渐散去，我看见一台红色Jeep停在路中，后备箱盖正慢慢的打开。车主是个姑娘，看起来蛮热情的，“接着！”一捆扎好的绳子凌空飞过来。
“把它绑你车屁股上，我拽你出来。”
红色Jeep的车门和后备箱一同关上，引擎刚发动，它的头灯就照亮了泥泞的地面。
这姑娘人虽然粗鲁，不过心思还挺细的，卸下千斤顶，在车尾趴下找牵引钩的功夫，红色的Jeep就绕过了我，从路边的乱石堆上碾过，停在了我的身后。
“绑好了，拽吧。”
我一边说，一边递过去一瓶水，她刚接过去喝了口，绳子就绷直了。车下传来阵阵摩擦声。
“心疼吗？”她问我。
我没说话，摩擦声还在继续，她油门踩得不重，车子一点一点在离开那个让我托底的石头。
“快出来了，我给点油。”
“好。”
突然传来咔咔两声，保险杠像个龅牙一样向前伸着，她赶紧停车。
“是不是石头挂住哪了？”
“应该是吧？”
“我车里有个电筒，你来帮我找找。”
“工具好全啊，麻烦您了。”我走到Jeep后排，拉开了车门。
“我在前面看看，你找下后面。”说着她摁一下，整个车内变得更亮了，我看见一只手电插在椅背后。
关上门，和她一起走到了我的车旁，我拿着电筒照了一会，什么也看不到，就准备打开引擎盖，想从正面看一下。
“哟，漏水了”刚拉开车门，就听她说到。
“哪儿呢？”我赶紧拉开引擎盖往下照。
“是不是刚才拽了一下，把什么给剐漏了？”
“不知道啊。”我和她看了一会儿，什么也看不见不过能明确的是，车可能坏了。
“真对不起，我帮了个倒忙。”
“别这么说，你是好心，不怪你。”随后我联系了道路救援，短时间内，他们到不了这里。
“怎么样？”
“我得等拖车来。”
“别等了，我先送你回去，明天再跟着救援车一块儿过来吧。”
返程时的闲谈才知道，她和我住同一个城市，巧的是原来楼下的叔叔是恰好是她的舅舅。打这儿路过是想帮家里的老人拍点照片留念，当一次自驾游。
为了答谢，晚餐我请了，回到县城发现熟悉的老街还在，不过曾经空旷的地方现在都停满了车。
“前面有个不错的餐厅，不过这不好停车，我帮你指挥一下。”
“不用，它自己能停。”说着她按了一下中控，然后溜着车找车位。很短的时间里，jeep就找到一个不算大的车位，把自己停了进去。晚餐和她约好第二天同游，之后就带着一身泥土告别，回到酒店早早入睡。
第二天一早，送走拖车后，我背着相机站在路边，上午的阳光不算猛烈，空气挺清新，随着拖车远去，四周慢慢安静下来，翠绿的植物覆盖着山体，远处的民房飘着炊烟，偶尔会有鸟叫穿透风声传来。这种感觉特别舒服，虽然身边的景色不够秀丽，但这一刻不快一扫而空。
很快，这份宁静被红色的jeep打破了。
“上来吧。”
太阳高照，座椅却挺凉，我和她边聊边走，很快到了地方。我拍了不少照片，又像导游一样给她介绍这里的故事。在院外的农家蹭午餐时又聊到了小时候一直在眺望的地方。
“瞧你这点出息，后来没自己去看过？”她笑话我。
“来之前我看过地图，只有一条没名字的小道可以走。”
“就你那车上不去的。”她又笑了。
“我本来打算走路去。”
“到时你肯定要放弃。”
“...”
“哈哈，下午你来开吧，这米酒挺香的”
到下午出发，我们交换了位置，也交换了话题，坐在副驾的她一直在讲这些年四处旅行的经历，我瞄了一眼里程表，数字挺高。
“有山羊！你看！”
“哪儿？”
“右边，你往上看...哎呦！”突然，仪表传来警报，接着一个急停，
“撞到羊了？”
“没事，它自己停的。”她扭头看了下仪表，又指了指窗外，我看到一头羊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跑远，可能它刚路过车头。
解除警报继续前行，我看见车头冲着东南，不过这小道似乎没有尽头，也不通往村庄，没有岔路，只是越来越高，周围景色没啥变化，让我感觉挺无聊的，想要开回去。
“你看前面，那个小房子挺有趣，过去看看。”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有个破矮的小屋立在路旁，道路似乎还在继续延伸，但我们不打算继续走了。
太阳渐渐西沉，返程的路上她依然兴致勃勃的跟我讲着旅行的经历，突然我觉得挺羡慕她，就像看到曾经楼下的叔叔，同样的见多识广，同样的健谈。
“对了，你的车什么时候能修好？”说着说着的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得四、五天吧，怎么啦？”
“哦，今晚我得回去，你蹭不到车了。”
此时路过一个加油站，我拐了进去。
“这车加多少号的？”
“93”
“师傅！93加满！”
“好大方。”她斜着瞄了我一眼。
“拿人手短嘛。”我瞄了一眼仪表，油耗不到9L。
晚餐时又聊了很多，旅行的话题一直持续到回家。晚上她又喝了酒，车便由我开着。
在路上，我一直思考，为什么感觉现在的生活挺无聊。直到这两天的行程才知道，满足好奇心能让我愉悦，生活也可以不无聊，只要选择让自己舒服的方式生活。至少我眼前就有这么一个例子。
“到了吗？”连续的减速带把她弄醒了。
“还有10公里过收费站，你家在哪，我给你开到家。”
“不用，往你家开吧，半夜不好打车。”
“嗯。”
走在城市里，车变多了，就像儿时在墙上贴的各种汽车海报，一辆辆的伴我同行，又被新的海报代替，唯一不变的，是书架上的Jeep模型，一直忠实的陪伴着我，带我去向心中的远方，正如这台Jeep，真正实现那些对远方的幻想。
“对了，这车叫什么，我想把车卖了，换一个你这样的。”
“它叫自由光。”
“自由光？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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