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现实题材”和“现实主义”,或许是当前整个国剧市场里提及频次最高的两个关键词。看起来被用得相当顺手的两个概念,实质上在创作层面和评论层面仍处在一个语焉不详的状态上,亟待辨析厘清。
文 | 韩思琪
“现实主义”的风向从2018年吹到2019年,市场上现实题材扎堆“霸屏”,然而真正的现实主义作品却寥寥可数、仍显匮乏。这一现象与对“现实题材”与“现实主义”的混用、从而误读并窄化了创作不无关系。
如何理解现实题材与现实主义之间的关系?幻想类题材可以是现实主义的吗?“伪现实”“悬浮现实”“魔幻现实”的问题缘何屡屡出现?
题材不是“通行证”,现实也不是拉大旗
随着“现实题材”被大力倡导,“现实主义”也被“加热”、作为“大旗”频频被各路宣传语借用,甚至被混用,诸多作品标榜为“现实主义题材”这一说法即是一处典型例子。然而,现实的题材并不等同于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前者要求的是以当下生活元素为创作素材,后者的要求则是一种美学风格与精神气质。题材上框定现实并不是现实主义风格的保证。换言之,现实题材是现实主义的既不必要也不充分条件,二者间如同是素材原料与加工方式之间的差异。
现实题材剧作也可能会呈现虚假而悬浮的面貌,比如《创业时代》等一众时装剧,无论瞄准哪一行业最终都会沦为套路重复与兜售“毒鸡汤”的背景板;而幻想类题材有时也可以裹着一颗无比坚硬的现实主义内核,今年暑期档的古装剧《长安十二时辰》《大宋少年志》以个人成长与家国情义打通了现实的心理逻辑。这说明,以题材一刀裁定作品价值几何、甚至决定其能否播出未免显得有些草率。
历史地来看,“现实题材”的要求可溯源自延安时期,作为题材上的“时事”选择,呼吁关注现实。对于国产剧创作脉络而言,往往以每时期大众关注的“社会话题”为切口,如关注“反腐”问题的《人民的名义》,关注“家暴”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讨论“原生家庭”的《都挺好》,瞄准高考生与家长们的《小欢喜》等。倘若继续细分类型,“社会话题剧”可能会成为现实题材作品中的多数。与“现实题材”相对的则是“历史题材”,但标准也一直在松动与变化当中,年代剧如《正阳门下小女人》《大江大河》同样被指认为是“现实题材”,而历史类的革命历史题材毋庸置疑也同属现实题材剧。
“现实主义”则是一个庞大且丰富的理论体系,中外的、戏剧的、文学的、影像的标准各异。今天的“现实主义”剧作,也有着从冷峻批评现实、零度反映现实、再到“温暖现实主义”等不同温度的面向,批判与写实的比例各有不同。但作为一种美学风格,“现实主义”永远紧扣个体命运与现实向度,以写实性之“镜”与批判性之“灯”的艺术照亮人生。以“不矫情、不伪饰、不美化”为讲述风格,要求故事与时代发生共振,创作者看向生活的“毛边”,关心被社会机器甩下的弱者群体。在每一个“梦醒时分”唤醒人们,更是罗曼·罗兰所说的,“知道生活的真相后仍然热爱生活的英雄主义”。
另一方面,“真实”“真实感”被越来越多地强调,包括但不限于细节处提供的逼真感,事件、历史、记忆提供的亲近感,情绪、逻辑提供的信服感,感知、体验提供的幻真感等等。这在无形中也拓宽了“现实主义”的外延,即便在高度幻想的类型中,也存在着注入现实主义基因的作品。尽管题材上以“现实存在”的标准设定上难以还原,但只要创作关心的是人性与人的生存与普遍困境,那么,观众只会感叹一句“过于真实”。
当然,恶意消费社会热点的“伪现实”剧是这类创作的拙劣模仿,与其说它们是“话题剧”,不如说是“口水剧”。拉起“现实主义”的大旗,内里却是腐朽观念的移植,贬低女性价值、制造廉价的冲突、以调动观众们的口水为热度衡量标准。比如《蜗居》等国产家庭伦理剧,不过是对“婆媳矛盾”“恶毒小姑”“催婚催生”“剩女有罪”等话题的轮流消费,猎奇、悬浮、华而不实。“戾气”与“怨气”难以消除,便干脆对“苦情”直接加以美化,这是我们需要警惕的。只有真正的抵达生活,而不是概念化的调子高扬,才能让文艺作品更有力量。
“伪现实主义”存在的问题
“现实题材”的“现实”与“现实主义”的“现实”是同一个“现实”吗?“现实题材”作为政策要求被提出与实施,此时“现实”的概念是否内部有了不同的层次类型?
经过上文的讨论我们知道,现实题材与现实主义不能简单的混为一谈。现实题材的手法可以是现实主义的、也可以是浪漫主义的,现实主义作为一种艺术手法,也可应用在其他题材之上。我们是否应当鼓励现实主义风格的现实题材?答案显然是肯定的。遗憾的却是,当下国产剧中的现实题材不“现实”。更多的成为了口号、空谈和标签、成为作者自说自话的体会、制片宣传高举的“遮羞布”,“现实主义”被当做一个“筐”,都市剧都可以装,然而真正的“现实”在这里却是缺席的。
总的来说,这些被称为是“伪现实主义”“悬浮现实”剧作存在以下几个典型问题:首先是立意上的功利化,即“现实主义”被视为是拿到“通行证”的工具。这种“投机”式的创作,从立意上便背离了“现实主义”的内在要求。具体来说,活生生的人与价值被抹除,取而代之的是脸谱化的人物。更甚者,作品至1/2处便会突然“剧情崩坏”,概念化的创作无法真的与剧情逻辑血肉地融合在一起,“现实”旗号与浮夸剧情“两张皮”,最终剧情不够、矛盾来凑。比如前半部分现实向的《少年派》,突然在结尾处急转狗血向,直播、跳楼、二胎元素大杂烩走向烂尾。
其次,是创作上的概念化。集中体现出的问题是,没有细节。这不仅体现为服装、化妆、道具、布景上的“塑料感”,以光鲜亮丽的画面牺牲了生活颗粒的质感。更体现为忙于自证伟大,而忽略了个体与渺小的价值。在审美上,我们擅长使用人海战术、以宏伟场面去表现伟大,然而“人”的故事却几乎空白。在价值上“牺牲”的声音盖过了“人性”,作为人类情感底线的感情应有的表达都被洪流裹挟、消散于无声处。
这方面或许我们更应该向一些海外剧作看齐,看向“平凡”,温柔而怀有悲悯地审视人的境况。不要将高度抽象而概念化的议题被处理为宏大的追问,先将野心降落、去肯定“如何最低限度地成为一个人”,去发掘平淡与生活本身自有的意义。因为“现实主义不仅仅是表达对牺牲的景仰,更需有对生命的深层敬畏”,我们期待着在表现高歌猛进、时代巨响的作品之外的,那些“渺小们”的付出、收获、甚至是代价。
最后,“伪现实”存在的问题还情感的粗浅化。正如各式各样的职业剧只不过是在不同的职场身份里谈恋爱,并不是说情感剧就缺乏深度,恰恰相反,这种肤浅在于:剧情的所有矛盾、主角人生里的所有困境,编剧编不下去后就用恋爱来解决。“爱”这一议题也不曾被好好地讨论,马上就成为了粘合逻辑粗陋与矛盾的黏合剂,生硬地将未完成的议题缝在一起,结果就是“玛丽苏”与“杰克苏”的各种变种:爱上一个对的人,人生的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的YY爽剧。那些无比真实的人性的挣扎无从谈起,成长的叙事更是无效,因而呈现为肤浅的表象。
现实主义不仅仅是一个标签,一句口号,“面对现实的态度应是所有主义的起点”,因此,与其追逐“题材”与“主义”,不如静下来先来思考何为真正的“现实”。不仅是理性的概念、窍门与法则,还是感性的、经验的累积,那首先是一种“当哭则哭,声音不悲不苦;当笑则笑,绝不掺半点虚无”的中正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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