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我是个混血,我的母亲是个歌女,她是我父亲从北边带过来的,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阳光好的时候,她就会坐在院子里,唱着异族的歌。阳光照在她金色的头发上,很美。
我的父亲是个马匹贩子,他从北地贩马回来,卖给京城里那些达官显贵,偶尔也贩卖北地的异族人,我母亲就是被他贩卖过来的。一匹好马,那些大官儿们愿意花上百两银子来买。
我小的时候,我父亲就教我怎么辨识好马,十三岁那年,我跟父亲第一次跑北地,我们一行几个汉子,从北地赶着七八匹马回来卖,北地的大地很广阔,也很荒凉,我跟父亲并辔在大漠里看日出,北地的风沙是金黄色的,大漠是金黄色的,太阳是金黄色的,像我的头发一样,我觉得北地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一年一年过去了,我的父亲老了,漫天风沙揉碎了他的骨头,他再也骑不动马了,贩马的生意都交给了我,他最后一次去北地,是给我带回了我的女人,白天我们去拜访北地的部落,每拜访一个,父亲就问我有没有中意的女人,我们走了几个部落,我都没有喜欢的女人,直到我遇见了阿琦,过了几天,趁着夜色,我们把阿琦从她部落里抢了出来,父亲把阿琦扔到我的马背上,她一路不停地挣扎着,我们就这么在马背上和着父亲的大笑声摇晃着回了涿州。
我知道她们北人都是不喜欢拘束的野马,可是后来她还是和我生活在了一起,所以我很感激她。我对不起阿琦,阿琦就像被驯服的野马一样,我剥夺了她的自由,把她从自己家里抢出来,用缰绳和马鞭束缚她,可是之后,在像黄沙一样漫长的岁月里她却无怨无悔地陪我,唱歌给我听,跳舞给我看,照顾我病重的父亲和母亲,我欠她的,我发誓要永远对她好。
那年我又出去贩马,可是回来的时候家里却已经布满了蛛网,我心里慌,赶紧去找阿六,我出去贩马的时候,家人总是托他照顾,我扼紧了阿六的脖子,问他阿琦和我父亲母亲去哪里了,阿六说,一天夜里,我父亲病的厉害,他也不在,阿琦没有办法,就自己上街去找大夫,可是她汉话都不会说,后来,被知府的儿子看到了,知府的儿子就把她带回了府里,阿六听说,知府的儿子把她纳成了第四房小妾,我父亲和母亲不久后也过世了。
我去了知府的府上,我以为自己根本见不到知府,就会被人打出去,西城的刘三哥,他的夫人就是被知府的儿子抢走的,他去知府府上闹,知府把他打了个半死,后来就一直在街上乞讨。可是我居然见到了知府,知府说,想要阿琦,可以,但是要用天下最好的马来换,他说京里的高太尉要过生日了,他想备一份厚礼。
人的想法真的很奇怪,我明知道知府要对我父母的死负责,知府的儿子抢走了我的妻子,我跟知府之间的仇,不共戴天。可是我还是面带微笑,态度恭谨地和他对话,我居然还以为只要自己听话,他吃完人之后还能把骨头吐出来还给我。我也没想到知府会见我,会提出这种交易,也许在知府看来,我们这些人不过是狗,不管对我们怎么打怎么骂,我们还是不敢站起来反抗吧。又或许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对我天大的赏赐了。呵呵,我金毛犬,真的是金毛犬。
我真的盗回了一匹天下无双的马,我见到那匹马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是大金王子的坐骑,不知怎么,为了阿琦,我竟然把它盗了回来。当我带着马回来的时候,我遇到了同县的李哥,李哥告诉我,阿琦早就死了,知府的儿子想看阿琦跳舞,阿琦不愿跳,知府的儿子就把她关了起来,后来,阿琦就自尽了。
我不知道李哥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知道自己相貌奇特,也不敢乔装打扮进城去看,就一直在城外转悠,每遇到一个熟识的人,就问他们这是不是真的,他们都说是,他们劝我走吧,如果被知府听说我回来了,肯定会派人来捉我的,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前半辈子我是个马贩子,却丢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下半辈子,我又该怎么办呢。
我听江湖上有人说,水泊梁山,替天行道,山上都是些杀人放火跟官兵作对的疯子,我想,我把宝马献给梁山,会不会有人愿意帮我报这个仇呢,阿琦死了,我也生无可恋,不如就去梁山看一看吧,于是我牵着宝马往梁山走。
路过曾头市的时候,宝马却被人抢走了,若是往日,我自不会放过他们,我们马贩子来去如风,在他们寨子里放把火,也能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可是自从阿琦死后,我心如死灰,仿佛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在意了,他们抢走了我的马,我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觉得没有了礼物,不知道还能不能上的了梁山。
宋江同众好汉军马,已到梁山泊边,却欲过渡,只见芦苇岸边大路上,一个大汉望着宋江便拜。宋江慌忙下马扶住,问道:“足下姓甚名谁?何处人氏?”那汉答道:“小人姓段,双名景住;人见小弟赤发黄须,都呼小人为金毛犬。祖贯是涿州人氏,平生只靠去北边地面盗马。今春去到枪竿岭北边,盗得一匹好马,雪练也似价白,浑身并无一根杂毛,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脊,高八尺。那马又高又大,一日能行千里,北方有名,唤做‘照夜玉狮子马’,乃是大金王子骑坐的,放在枪竿岭下,被小人盗得来。江湖上只闻及时雨大名,无路可见,欲将此马前来进献与头领,权表我进身之意。不期来到凌州西南上曾头市过,被那曾家五虎夺了去。小人称说是梁山泊宋公明的,不想那厮多有污秽的言语,小人不敢尽说。逃走得脱,特来告知。”
在梁山的日子,也不过是过一天是一天,刚来的时候,心里还期盼着能够和弟兄们一起杀到京城,杀到涿州,杀了知府和他的儿子,可是这偌大的水泊梁山,委实没有一个人能够说说心里话,大头领和军师对我出奇的好,没什么背景,竟然让我当了个小头目,还坐上了最后一把交椅。可是我和他们之间,总是有堵看不见的墙,有一次我斗胆问大头领,什么时候能去打涿州,大头领和军师互相看了一眼,笑了起来,大头领拍了拍我的肩,什么都没说。
生在这乱世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梁山上的人,大都是充满仇恨的人,他们恨朝廷,恨官府,恨富豪,恨别的山寨,甚至恨别的自家兄弟。他们有的人遭遇过不幸,然后又去给别人带来不幸。他们想要的东西也多,要喝酒,要吃肉,要银子,要女人,要地盘,大家今朝有酒今朝醉,可是想的却不是同生共死。可惜我做人实在简单,没什么复杂的想法,也不是什么坚强的人,一次不幸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好不容易在梁山有了个混日子的位置,那就过一天,是一天吧。
焦黄头发髭须卷,盗马不辞千里远。
强夫姓段涿州人,被人唤做金毛犬。
本文作者Ice Monkey来自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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