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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月 16 日,根据作家陈忠实小说《白鹿原》改编而成的电视剧仅播出了一集后就停播,近日,这部剧又重回观众视野。事实上,无论小说还是影视剧,《白鹿原》在面世路上可谓历经坎坷,饱经磨砺。

文化记者夏榆曾经采访多位国内外政治文化人物,《白鹿原》作者陈忠实就是其中一位。或许,只有从他的采访和记录里,我们才能感受到《白鹿原》在出版和影视之路上留下的车辙,才能准确听到一个时代里属于作家和作品的真实声音。

by 兰川

白鹿原为啥播了又停(白鹿原究竟遭遇过什么)(1)

▲ 西安白鹿原

陈忠实:我写的革命是白鹿原上发生的革命

文 / 夏榆

1988年的清明节,陈忠实坐在乡村木匠打制的沙发上,打开一个大16开的硬皮本,写下《白鹿原》草稿的第一行字。他在回忆这个时刻时说:“整个世界删简到只剩下一个白鹿原,横在我的眼前,也横在我心中。”

▲ 初中毕业时,陈忠实(前排左一)手里拿着《延河》杂志,上面刊有柳青的《创业史》第一部

“当时小说出版印刷了一万五千册,还没有完全装订好,几家书店都把卡车开到印刷厂门口等着取货,图书基本没有上市就直接从印刷厂拉走,谁家动手早就谁先抢到,所以就连着印。从6月到年末半年时间大概印了5次,印了几乎60万册还供不应求。这是我完全意料不及的。这也是因为小说没出版之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长篇连播和西南一家电台长篇连播几乎同时播出,这就在听众中间造成很大的影响。那时到西安签名售书,早上8点开始我赶到现场,等签名的人排了大概一公里长,从早上8点一直签到中午1点钟还签不完。”

然而不久之后《白鹿原》就被“冷处理”。

1997年,争议中的《白鹿原》获得茅盾文学奖后重现读者视野,并先后被改编为陕西秦腔、话剧、舞台剧、电影。

电影的生态环境的特异,使电影版的《白鹿原》一路坎坷,饱经磨砺。

1993年,西安电影制片厂计划拍摄电影《白鹿原》,但直到2000年,版权归属和导演还未能确定。2001年,西影厂从陈忠实手中买下版权,本以为可以开拍,但其间不仅有准拍证麻烦、投资方撤资,导演和演员也一换再换。片方曾邀请张艺谋、李安,但遭拒绝,后来编剧芦苇推荐王全安,又遭投资方怀疑,芦苇改任导演一段时间后又换成王全安。此外,田小娥由余男变成张雨绮,白嘉轩由葛优变成张丰毅。

9月13日,《白鹿原》预定的公映时间被推迟。电影放映单位给出的理由是技术问题,然而导演王全安在被记者问到原因时也是一脸茫然,因为他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9月15日,期待已久的观众终于看到电影《白鹿原》,然而电影让人看到更多的仓促的删节痕迹。一部充满对历史反思的史诗性文学巨著被简化为田小娥的情色史。

小说原著的革命线被删除。社会变革的过程呈现得仓促而潦草。

“革命”在不同时代的演进成为《白鹿原》的叙事主题,完整的《白鹿原》只在文学里。无论是秦腔、话剧、电影、舞台剧、电视剧的改编,都难以呈现这部小说的史诗性的全貌。在四起的争议声中,也有文学界人士称《白鹿原》是一部被高估了文学价值的“伪史诗”。

有媒体发文批评:“《白鹿原》:不及格的经典。”

“纵观小说《白鹿原》,很显然作者完全是站在一个封建宗法制的立场上看待他笔下的世界,从晚清到民国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被视为倒退和一波波接踵而来的灾难。”

对此陈忠实自有其看法,他说:“我在小说《白鹿原》里要写的革命,必定是只有白鹿原上才发生的革命。既不同于南方那些红色根据地的革命,也不同于陕北的‘闹红’,从沉积着两千多年封建文化封建道德的白鹿原上走出的一个又一个男性女性革命者,怎样荡涤威严的氏族祠堂网织的心灵藩篱,反手向这道沉积厚重的原发起挑战。他们除开坚定的信仰这个革命者的共性,属于这道原的个性化禀赋,成为我小说写作的最直接命题。”

白鹿原为啥播了又停(白鹿原究竟遭遇过什么)(2)

▲ 陈忠实和他作品的盗版书,曾收集十多种盗版《白鹿原》

采访陈忠实:

由禁忌到开放

《白鹿原》命运也算曲折,电影是多年磨砺,小说也遭遇过“冷处理”。当年被“冷处理”时压力大吗?

陈忠实:我没有太大的精神压力。为什么?因为我相信自己作为一个创作者的思想、感受、体验是对的。我也没有听到任何人跟我说对《白鹿原》正式的处理意见。

你接到过正式处理意见吗?

陈忠实:没有看到处理文件。从来没有人给我传达过。传说中有这个“冷处理”的意见。具体就是:禁止改编其他艺术形式;不准评论,不说好,也不说坏。但是没有说不准这本书再版发行,所以它一直在再版发行,持续了很多年。“冷处理”对我个人影响不是太大。我还可以继续发表作品,可以继续工作,继续写作。

当年开始写作时,你给自己确立了九字诀:“撕开写”“不粉饰”“不回避”。这样的写作需要勇气吗?

陈忠实:写作是在1980年代后期,这是我们新时期文学发展最活跃的时期,各种文学流派都有,《白鹿原》的写作得益于社会在那个时期的开放性思维,这对我的影响很大,让我对以往的历史产生了新的理解,这种理解促成了这个小说的完成。那个时候基本上思想没有什么顾忌,就是纯粹以内心的思考面对那段历史,还有就是以我对艺术的新的理解作出我的表述。

小说写作时间有意味,初稿是1988年4月到1989年1月,成稿是1989年4月到1992年3月。在创作过程中,有过难度吗?

陈忠实:难度曾经有两次。整个写作时间长达五年。原来计划三年完成,后来写了四年,耽搁了两个半年没有动笔。到1991年写作才没有干扰,到1992年元月全稿写完,最后到3月完成。

后来《白鹿原》获茅盾文学奖,据说获奖之前为通过评委票决做过删节,删节的内容是什么?

陈忠实:删节的内容大概有两三千字。当时茅盾文学奖基本都评定了,最后剩下六部作品,再从六部作品中淘汰一部。担任评委的作协领导打电话给我说获奖没有问题,几位评委交换意见说能不能对作品做一点小修改,我说你先说修改什么,我再决定能不能修改。最后删改的部分主要还是在政治和性的描写上,一是关于国共两党斗争的评论;二是性描写,改动比较大的有两处,其一是“田小娥把黑娃拉到炕上”,后面删掉了许多具体的细节描述,其二是“鹿子霖第二次强迫田小娥与他发生不正当性关系”。另外是朱先生的话,小说中白孝文和鹿兆鹏在朱先生的书院里不期而遇,当兆鹏离开书院的时候,白孝文追出去打了一枪,朱先生听见枪声自言自语说:“看来都不是君子。”他们说这句话分不出革命与反革命,这也是让我修改的。我说这是朱先生个人的判断,不是小说家的判断,朱先生是一个老夫子,他对革命和反革命的理解是有他的思想局限。最后我还是做了修改,修改完出版社重新出了一个版本,那个版本大概印了五千册。

二十多年《白鹿原》由冷到热,对这样的命运你有什么感受?

陈忠实:小说能被读者喜欢,就是对作家的一个安慰。我相信我的小说会被人理解。当年传说中的一些意见或者对这个小说的不同看法,我觉得很多情况下是误读。因为我们的社会在不断开放,文学也在打破一些禁锢不断发展,文学越来越回归到本质。现在经过20年,这个小说的出版,各种版本发行累计超过两百万册,这就说明经过20年的时间,小说仍然没有被读者忘记,经过20年读者还是对它感兴趣。20年应该是两到三代人了,年轻读者现在也还继续喜欢,这对原创者是最大的心理安慰。

● 你对《白鹿原》和陈忠实的创作是怎样理解的?


本文由新经典整理发布 /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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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选自《在时代的痛点,沉默》夏榆 著 , 新经典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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