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午后，我舒舒服服地窝在堆满书的阁楼上，读一本早就该看，但一直没看的世界儿童文学经典作品，瑞典作家林格伦的《长袜子皮皮》。楼下，猴儿子正在和他的几个好哥们儿一起玩儿着最新的桌游，这几乎成了每个周末这几个半大小子的最佳娱乐，聚在一起玩儿桌游，加吹牛侃大山。
阁楼上的世界里，红头发的疯丫头皮皮正在上蹿下跳，钻天入地，斗警察，气老师，满嘴跑火车，将成人社会的秩序搅得一团糟；楼下的世界里，不知哪个孩子起了个头儿：“我们的口号是——”，“起义！起义！起义！”几个小子挥着胳膊齐声叫喊着。我心中暗笑，70多年过去了，孩子们的样子还是那么狂放不羁，我们成年人的世界还是那么呆板无趣，孩子仍然是我们大人的“报应”和“灾难”，是我们所有秩序的颠覆者，所有规矩的破坏者，所有限制性信念的挑战者，也是我们所有想象力、创造力和破坏力的来源。
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出国，去的就是瑞典，我记得在当地还买过林格伦的原版书，但中文版的《长袜子皮皮》，我还真是一直没有打开过。1941年，34岁的林格伦在陪伴生病住院的7岁女儿时，每天都给她讲故事。女儿脱口而出一句话：“讲长袜子皮皮”，于是林格伦开始在头脑中编织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小姑娘的故事。故事一段又一段，女儿听得津津有味，长袜子皮皮的形象也逐渐丰满起来。我对这样情景非常感兴趣，猴儿子小时候，我俩也曾经一个点题，一个信口胡编，讲一些没头没尾的荒诞又搞笑的故事。但《长袜子皮皮》故事背后蕴含的思想和价值，却足以让今天的我都感到震撼和难以想象。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欧洲，瑞典以中立国的身份而独善其身，国土和百姓免受战火的肆虐。实际上维系脆弱的和平的，是瑞典国内的铁矿石源源不断地运往德国，支撑了法西斯三分之一的钢铁产量。可以说希特勒碾压苏联国土的每条坦克履带，轰炸英伦的每枚炸弹，都有三分之一的铁元素来自瑞典。当时欧洲的教育环境，以塑造未来公民的强健体魄和坚定意志为核心，要求孩子们有高度统一的思想，有为国牺牲的精神，有坚定的执行力和铁的纪律。
在这种环境中，林格伦头脑中幻想出来的长袜子皮皮，显得特别离经叛道。这个9岁大海盗的女儿，不爱学习，满嘴白字；不讲礼貌，对大人毫不尊重；不懂规矩，做事随心所欲；不讲真话，随口瞎编的段子说来就来……更可怕的是，作者还赋予了这个叛逆小女生一些超能力，让大人们拿她毫无办法，甚至还会被她降服，甘拜下风。皮皮有三个“超能力”：一是力大无穷，轻松举起一匹马，抓起大人扔出去好远；二是海盗船员们留给她花不完的金币，不用为生计发愁；三是自理能力超强，会买东西能做饭，会骑马能打枪，想做什么事都不需要大人帮忙。
没错，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时代越黑暗，自由的光芒越会在文学艺术作品中闪现出来，鼓舞人心。为生民立命的，是思想家、大文豪，为孩子代言的，就是儿童文学大师。林格伦就是一位为孩子们代言，替孩子们疾呼，领孩子们起义的大人。正如瑞典文学院在为林格伦颁发金质大奖章时的颁奖词所说：“你在这个世界上选择了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属于孩子的，他们是我们当中的天外来客，而你似乎有着特殊的能力和令人惊异的方式认识和了解他们。”
听着猴儿子他们在楼下摔牌扔骰子大喊大叫，看着书中的长袜子皮皮带着两个原本规规矩矩、如同小绅士小淑女的孩子一起造反，我有个想法：如果你希望自己的孩子从小养成很好的习惯，像大人一样懂礼貌，特别听爸爸妈妈的话，对老师的要求令行禁止，你经常把“要听话”、“乖不乖”这样的要求挂在嘴边，你就千万不要给孩子看林格伦的书，不要给他读长袜子皮皮的故事。你必须了解到，经典的世界儿童文学作品里，也有“洪水猛兽”，会把孩子“教坏”的！
其实何止林格伦不能读啊，很多国内的作品也是会“蛊惑人心”的。比如，你还和孩子一起傻傻地听凯叔讲西游记呢，你有没有想过，在孩子心目中，他自己就是大闹天宫的孙悟空，而你恰好是玉皇大帝，学校老师仿佛如来佛祖呢！你和孩子在电影院里看《哪吒之魔童降世》看得正嗨，你有没有想过，身边这个“小哪咤”哪天要是造反，头一个要掀翻的就是你的权威呢！
蛊惑孩子们不听话，撺掇孩子们造反起义、挑战成人世界的固有秩序，这就是儿童文学的价值和魅力吗？不幸的是，事实恰恰就是这样！我们看看这个要造反的皮皮，她有着大人们都叹服的纯洁和善良，杜米和阿妮卡的妈妈放心地把一对儿女交给皮皮，跟她一起去航海，她说：“长袜子皮皮可能不那么好，但是她有一副好心肠……没有人像她那样体贴他们。”
皮皮的想象力天马行空，却总能自圆其说，带给身边人无尽的欢乐。皮皮的行动能力极强，凡是她头脑中冒出来的怪想法，她总能通过自己的双手来实现。皮皮走遍天下，见多识广，虽然她不会背“小九九”，写不出一封没有错别字的信，但是“记得葡萄牙的首都是哪里”和“亲自到过里斯本”，究竟哪一样更了不起呢？就连皮皮的力大无穷，其实也是一种隐喻，每个人的天性中都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只是我们对孩子的教育和修剪，把他们原始的力量压抑了下去……
而伟大的儿童文学作品，就是为了“救救孩子”而存在的，就是要抵制我们对孩子的压抑和扭曲，试图还给孩子更大的力量、更健全天然的品格和更广阔的想象空间。我们身处的这个成人世界，也并不那么美好纯洁，何必要早早地把孩子拖进我们的秩序里来呢。换句话说，如果我们相信，明天的世界会比今天的更美好一点点，那么那点儿希望就蕴藏在今天的孩子们和我们不一样的地方中，在孩子们挑战我们权威的能量中，在孩子们要造反起义的冲动中……
亲爱的今天的长袜子皮皮们、小孙悟空们、小哪咤们，不要停止你们的“折腾”，猴叔愿意向你们学习，跟随你们的脚步，我们一起造反起义，闹出一个新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