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草长莺飞,杂花生树,暖风徐徐。

身穿粗布衣服的小女孩把一碗小米粥放在弄堂一角,喵喵的叫了几声。

它从不远处墙角的杂货堆里探出脑袋,望着小女孩如月牙一般弯弯的眉眼,心中哼了一声,蠢货,本大爷哪里像猫呢?猫和老虎都分不清,笨死了,喵个鬼。

心中虽然这样想的,可是脚步却是往碗口靠近。用粉色的鼻子轻轻嗅了嗅,然后低下头慢慢舔食。

小女孩小心翼翼的蹲下瘦弱的身子,摊开手轻轻的抚摸猫咪的身子,手下柔软的触感让她爱不释手。

它不耐烦的摆了摆耳朵,然后心满意足的舔着碗里的米粥。

小女孩是一个月前,在后山的草丛里捡到它的。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她背着药篓小心翼翼的在草丛里翻找草药,就看到了躺在草丛里奄奄一息的它,浑身是伤,她做了简单的处理,就把它放在药篓里面背回了家。

结果嫂子回家一抬头,看到她怀里的猫,就嚷嚷道:“家里都穷的揭不开锅了,你还有闲情养猫,真是天杀的扫把星啊,赔钱货。”

彼时它刚刚恢复些意识,听着女人高声的叫骂声,很想吼一声,奈何才刚刚醒来,全身无力,只能在心里暗暗咒骂。

何柳默默地承受着嫂子的责骂与羞辱,只是闷闷的一言不发,自从爹娘死后,这些年和哥哥嫂子生活在一起,谩骂指责已经成了常事,哥哥又耳根子软,曾经她试图过像哥哥哭诉,可是换来的只是哥哥的难堪,和嫂子对自己更深的厌恶,对,就是厌恶,在嫂子眼中,自己就是一个吃白食的拖油瓶,若不是碍于乡里乡亲的指摘,嫂子怕是早想撇了自己。

何柳最终没有留下它,只得把它安放在村里的稻草刴旁,回头时小姑娘依依不舍道:“小白,你看起来好像受伤了,这几天就先呆在这里,等我来看你,好么?”

它郁闷的翻了个白眼,“小白你个大头鬼,你才小白,你全家都是小白。老子是老虎,老虎!”

然而它的心声,小姑娘是不可能体会到了。

他郁闷的用爪子捂住脑袋,趴在地上,内心沮丧,天雷劫太狠了,预期中的三道天雷劫居然变成了六道,每一道劈下来都是分筋错骨的痛,最后一道干脆把它劈的滚下山坡,而且还让它矫健的身姿缩水了,真是惨无人道,啊呸,是惨无兽道。

第二日,微风和畅,阳光正好,它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就听到小姑娘的喵喵声,一声一声,细细软软的带着孩童稚嫩的清脆声,好听是好听,可是它听了却只想炸毛,内心咆哮道:“老子是老虎,老虎,威风凛凛的老虎,你才是喵。”

虽然很是不想搭理何柳,但是为了兽身着想,它还是不情不愿的走了出来,铺一走出来就看到面前那个瘦瘦弱弱的姑娘小心翼翼的从背篓里面掏出一个荷叶包放到它面前,轻轻地展开。

何柳望着白色毛绒绒的团子一瘸一拐的靠近,粉嫩的鼻子皱了皱,轻轻地嗅了嗅,然后一口一口乖巧的吃着,一度沉默寡言的面容仿若春湖乍破,有细碎温暖的光闪现。

白泽感受着头顶的抚摸的小手,心里老大不爽,不过看在她送来的烤鱼的份上,才没和她计较。

白泽刚把烤鱼吃完,就看到远处一个中年妇女,拿着扫把气冲冲的走近。

妇女一走进,便嚷嚷道:“天杀的哟,哪里来的死猫,偷了俺家的鱼,该死的,你给我吐出来。”妇女刚说完便拿起手中的扫把往白泽身上拍。

何柳想都没想,立刻扑倒白泽跟前,替它挡住了刚刚的抽打,“婶子,你弄错了,小白刚刚一直在这里,怎么可能偷了你家的鱼。”

白泽看到瘦弱的小姑娘毫不犹豫的挡在自己身前,双眉疼的微微皱起,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蠢货,自己明明怕疼,还挡在自己身前,他大爷的,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一时没控制住,突然听到喵的一声, 真是整个虎身都不好了,急忙用爪子捂住嘴。

“哟!我道是谁,原来是何家的扫把星啊,你这么护着这是猫,怕不是你故意让这只白猫偷的吧。”

“婶子,我真的没有,你真的误会了。”

“误会?开玩笑,你一句误会俺家的鱼就能回来么?今日要么让我打死这只猫,要么陪我一条鱼。”女人双手叉腰,气势汹汹道。

白泽听了浑身都要炸毛了,该死,老子难道要被这么憋屈的打死么?它抬头望着瘦弱的姑娘,第一次有了一丝紧张。

“婶子,鱼,我赔,不过能不能宽限几日。”何柳看婶子不可罢休的架势,只能开口道。

白泽听了何柳的回答,顿时松了一口气。

“三日,如果三日内,我看不到鱼,那我就去找你嫂子要了。”

妇人刚刚不过是恐吓,比起打死一只猫,当然是重新得一条鱼划算。何柳面上沉默不显,心中却是微微叹了口气,婶子知道自己的嫂嫂不好拿捏,所以就讹到自己身上,知道自己畏惧嫂子,所以提前给自己打预防针。

这人啊涉及到利益,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譬如婶子,譬如自己的嫂子。

白泽望着面前瘦弱小姑娘沉默的身影,心中想的却是,年纪这么小,却已经是小大人模样,看她这些天过的日子,果然是个命苦的。

【二】

这日,碧空如洗。

书声琅琅,其中一个贪玩的学生,偷偷摸摸的在下面做着小动作,他看了夫子好几回,发现平日里严苛的夫子好像望着窗外在发呆。

留着山羊胡子的夫子,此时双眉紧锁,心中想的却是那个伶俐的小丫头这几日都没看见过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要知道这小丫头平日里可是风雨无阻的。

夫子挂念的何柳这几日一有空就去后山采药,只为了尽快还上婶子的鱼,因为她不想把事情闹大。

每日采完药,去药铺换完钱,还要省出一部分银子给小白买吃的,她自己其实有时都有些吃不饱,最近婶子越发对她苛刻了,可是每当她看见小白吃着她带回来的东西,她就觉得一切都值,这世上还有一个人需要她,还有一个人与她同病相怜。

夜幕降临,圆月高悬。

白泽躺在草垛上吸收日月精华,突然听到一声轻咳,他回眸,就看到渡裕踏风而来。

它翻了个白眼,拿屁股对着他,这人真是不靠谱,说好的他渡劫的时候来照应他呢,结果它几次差点交代了,都没看见他的人影,这会倒是跑来了。

渡裕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来晚了,你最近可好。”

“托你的福,大爷我好的很。”它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我不就是来晚了些,你至于这样么?”

“你还知道你来晚了,早干嘛去了?”他大爷的,要不是他,它会落得这么凄惨么。

“那个......那个我就是喝了点酒,一觉睡过头了。”渡裕解释完直接坐在它身边,小声嘀咕道:“再说你现在不也好好地么?”

“你说什么?”它没听清渡裕后一句说的什么,但是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好了,你别生气了,我来是有要事告诉你的。”渡裕说完便自顾自的说下去,救你的那小姑娘近几日怕是要遭难了。

它抖了抖虎须,“跟我有什么关系。”

渡裕摇了摇头道:“和你当然有关系了,你这口粮以后怕是没着落了。”

“不是还有你么?”

渡裕摇了摇头道:“白泽,我发现你这心肠挺硬的,人都说救命之恩,当舍身相报,你瞧瞧你,如今救命恩人有难,你居然说和你没关系,我怎么认识你这冷面冷心的家伙啊。”说完便嚷嚷着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好了,别废话了,她到底会出什么事?”

渡裕摇了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过几日你便知道了。”说完他转过身望着白泽道:“凡人若是与仙人有恩,那仙人是必定要还的,白泽这个你该知道吧。”

白泽甩了甩尾巴,不奈道:“还不是你,不然我怎会与凡人欠下因果。对了,你把你的法宝拿几个过来,借我使使,免得我伤还没好全就一命呜呼了。”

渡裕惊的大嚷道:“还几件,你这分明是趁火打劫。”

“是又怎样,你待如何?”

渡裕看着它一脸威胁的模样,只能无比肉疼的掏出自己的法宝。

它翻了翻白眼,“行了,小气吧啦的,以后又不是不还你,至于么,像死了爹似得。”

渡裕听了它的话,简直要气死了,呼气如牛,用手指着它的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一甩袖子,气咻咻的走了。

望着渡裕离去的背影,白泽摇了摇头,叹气道:“这家伙,还是如此的小心眼。”

愿我们在没有黑暗的地方重逢(愿为西南风他们之间)(1)

【三】

第二日,何柳神色恹恹的,投喂完白泽后,并没像往日一般匆匆离去,而是坐了下来,望着白泽幽幽道:“嫂子说我如今长大了,该学会自己谋生了,再也不给我提供吃的了,哎.....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饿着的,可能吃的没有以前好了,你不要介意啊。”她自顾自的说完,并不管它是否听不听得懂。

日子就这么紧巴巴的过了数日,可是事情并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

这日玄月如钩,白泽听到脚步声,赶紧藏了起来,不一会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喵喵声。

它慢慢踱步出去,就看到何柳神色焦急的背着包袱过来了。

“小白,我要走了,你可愿与我一起?”她一脸认真的望着它,然后苦涩的笑了笑道:“我这算是离家出走吧,不过估计此生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堂弟要上私塾,家里的银子不够,嫂子想把我卖了,可是.....可是我不愿去那种地方,我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多费嫂子一分一毫,可她还是容不下我,我听到嫂子和哥哥商议此事,哥哥虽然不同意,但是嫂子决定了的事情,哥哥是拧不过的,已经太多次了,所以我不想再把自己往后一生都压在哥哥身上。”她说完顿了顿,回头忘了一眼那隐没在黑夜中的屋子。“小白,我打算去青云山拜师,你可愿与我一同前往?”她说完将自己的手伸到他面前。

小白听了她的诉说,只是觉得茫然,因为她说的它这数百年从未体验过,所以,连它什么时候把自己的爪子放在她的手心它都不知道,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何柳抱起身了。

就这样,一人一猫,啊呸,一人一虎,踏上了前往青云山的路。

何柳做这个决定,可谓是大胆冒险的,其实她早就在关注青云山一年一度的弟子选拔,不过因为知道嫂子不可能同意,所以她只是沉默的把心事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何柳没有选官道,而是人较少的小路,她把自己头发弄得和鸡窝一般乱糟糟的,看着就和小叫花子一般,一路上小心的把白泽揣在怀里。

何柳不知道翻过几座山,跨过几条河,脚下的鞋早已磨破,她渴了就饮山泉水,饿了就摘果子吃,却把所有的铜板留下来给小白买干粮。

而白泽的伤势已经慢慢恢复了,这一路上为何柳护身,若是没有它何柳怕是早被豺狼虎豹吃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丫头特别招小妖的喜欢。

到了山脚,何柳抱着白泽喜极而泣,“哎呦喂!轻点,本大爷知道你开心,可是你要是在不松手,本大爷就要被勒死了。”

然而出口的确实喵喵声,何柳还以为它和自己一样开心了,忍不住用唇点了下白猫的额头。

白泽的猫脸,不,虎脸突然烧的火红,要不是有毛遮着,那估计要钻地洞了,它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大爷的,本大爷居然被轻薄了。”瞬间一声凄厉的叫声传来,它再也顾不上从何柳的手中挣脱。

何柳愣了楞,有点反应不过来,它这是怎么呢?刚刚......刚刚自己不过是点了一下它的额头而已,它这是害羞了?

不得不说何柳还真是一猜就中。

何柳虽然来了,但是能不能拜入青山派门下还不好说,毕竟每年五湖四海赶来拜师的人并不少,所以开心过后何柳又有隐隐的担忧,不过既然来了,她就没想过放弃。不过,当务之急是把小白找回来。

【四】

说道青云派,就不得不提其中的三大司,炼药司,御剑司,掌刑司。三司各司其职,互相照应,互相监督,才得以使青云派传承至今。

炼药司顾名思义主要是炼药为主,分为毒经和医经两脉。二者相互竞争,取长补短;而御剑司则分为重剑和轻剑,所以名下弟子还是很好区分的,而掌刑司则分为著法和执法两脉。

何柳想去的是炼药司,自从识得字迹之后,她识得了祖上留下来的药谱,所以才能在砍柴的的时候顺带采药换些银钱。想进入青云派并没有那么容易,考验通过了才有机会。

山脚下来的人并不少,而他们的第一步考验就是登山,不能借助任何外物。

高耸入云的山峦在云雾中若影若现,弯弯曲曲的石板路向上延伸着,看不到尽头。青云山被称为天下四大奇山之一,这条石板路还是青云派建派多年后才修建起来的。

何柳在山脚下登记完信息后,就带着小白出发了,她刚刚找了好一会小白,所以时间有些耽搁了,落到后面,不过她也并不着急,带着小白从山下开始拾级而上。

前面好多人因为心急,所以走了一会儿就累的气喘嘘嘘了,两个时辰后,何柳往上走,能看到好多人累到在石阶上,若不是她做惯了粗活,这会怕也是吃不消了。

黄昏的晚霞仿若锦霞织就,带着微暖的光遍布在山峦上,一行大雁划过天际,这天地美的好似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可此时的何柳已经没有精力欣赏了,她的双腿仿若灌铅般抖动的厉害,眼睛只看得到脚下的石阶,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可是她不知道她还要走多久,可是她不敢停下来,她怕......她怕她一停下来就失去了起身的勇气。

白泽起先还待在何柳的肩膀上,后来干脆下来陪何柳一起往前,它知道这是属于何柳的路,它能做的就是不当她的负担,陪着她一起向前。

夜幕降临,月色如洗,清辉一泻千里,绫练如白缎,星子一闪一闪,撒下细碎的光,何柳脚上起的泡早已破了,每走一步便是钻心的疼。可她即便是皱着眉头,也么有丝毫的抱怨和放弃。

当破晓的光从云海里升起,何柳终于抵达了终点,因为何柳报的是炼药司,所以第二轮测试便是辨别一百零八种草药,这对于何柳来说并不难,那本药谱全都被她记在了脑子里,从不曾忘记,也不敢忘。

第二轮考验完了,何柳被人传唤,进入第三轮。

何柳惴惴地进入大殿,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那人须发半白,听到脚步声,转过身。

何柳微微吃了一惊,抱着小白的手微微一紧,这人须发半白,可是面容和双十年华的男子差不多。

“怎么很吃惊?”男子微微一笑,声音却是中年人的嗓音。

何柳捏了捏身上的粗布衣服,声音有些许干涩道:“有点儿。”说完之后抬起头望着上面的男子道:“我是来参加第三轮考验的人。”

男子微微笑了笑,有点意思,“那只白猫对你来说很重要?”

何柳见他问小白,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是的,他是我的朋友,对,朋友。”说完之后回望着男子,这会看到肩上的小白她已经不紧张了。

白泽简直气的头顶想冒烟,这一路走来全是不识货的,它真是气的快没脾气了。

“哦。是么?朋友?那今日最后的考验便是让你扔了这只猫,如果你能做到,那我就让你拜入我的门下,成为我的第三位嫡传弟子。”

何柳愣了一下,怀里白泽的耳朵也竖起来了,“不,我不会扔了它。”

“哦?你可知道我是谁?江湖上人人称我为神医,旁人想拜在我的门下还求不得呢?你考虑清楚了么?”

白泽知道何柳有多么想拜在青云派,这一路逃亡,经历的重重考验,她都咬牙忍下来了,只要通过这最后一轮考验她就能实现愿望了,所以白泽起身轻轻一跳,越下了何柳的肩膀。

何柳想都没想,直接抱起白泽道:“虽然我很想拜在青云派门下,但是如果让我抛弃小白,那我宁愿放弃。”说完抱着小白打算转身离去。

“慢着。”

身后的声音传来,何柳顿了下转身疑惑的望着神医。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为何学医?”

何柳神色顿了顿,目光里仿佛有着一簇光,“医者,救死扶伤,与天争命,可以逆天改命,夺天地之造化,改生死之定数。”

神医莫离望着对面的少女,仿若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微笑着点了点头,“很好,我希望你能一直记得今日的话,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第三位嫡传弟子。”

何柳倏地睁大双眸,有些不可置信,呆了片刻。

“怎么?拜师礼都不会了么?”莫离笑着打趣道。

何柳反应过来,立刻拜倒在地,双手交叠,以额触地,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望着对面突然变得和蔼的师父,何柳只觉得心中暖暖的,父母去世多年后就再也不曾有这种感觉了。

愿我们在没有黑暗的地方重逢(愿为西南风他们之间)(2)

【五】

何柳跟在师父身后,听着他一路介绍,终于到了掌药峰,相较于主峰,掌药峰湿度更大些,空气中有着微微的湿意,到处草木丛生,旁边的几个院子围绕着主院。

“对了,这峰顶还有你的两位师兄,你大师兄墨染半年前就外出历练了,你的二师兄沐栎今天去给御剑司的弟子看诊了,恐怕得晚点才能回来,你就暂时住在我右手边的院子吧,一会你的二师兄回来了,我在让他帮你收拾收拾。”说完打算提步离去,突然像想到什么似得,对了,这本书给你,记得好好琢磨,后花园的药园子你可得好好照看。

莫离转身时偷偷地拿眼睛瞟了一眼何柳,然后满意的笑了笑,那嘚瑟的模样,哪有半点仙风道骨,唔,以后药园子终于不用自己打理了啊,这孩子看着老实,以后肯定能尊师重道,不像那两个臭小子,天天压榨自己,可怜自己一把老骨头,还要天天刨地种草,何其辛酸哇。

何柳要是知道自己的师父是这个德行,估计会惊掉下巴。

收拾好屋子,外面阳光正好,何柳找了一处石凳,拿起师父给自己的书,认认真真的看着,白泽干脆跳上她头顶的花树上,就着阳光打着盹。

日头西斜,石径上传来规律的脚步声,何柳抬头,就看到远远走来一人,穿着白衣素袍,背着药箱,自夕阳的余晖中缓缓走到她的面前。

那人有着温润雅致的眸子,眉目漾着江南微雨的温润,肤色泛着玉质的光泽,身材颀长。望着花树下的瘦弱姑娘,微微笑了笑道:“可是师父新收的小师妹?”温润的嗓音在山风中荡开,何柳只觉得心间一麻。

白泽望着何柳眼中露出与往日不同的细碎星光,白了她一眼,起身轻轻一跳,准确无误的越到何柳的肩膀上。

纷繁的花瓣落在何柳的头上,身上,小白的重量让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好像发呆了好久,顿时一张脸羞的通红。

“二师兄好,对不起刚刚走神了。”何柳轻轻的捏了下衣摆,一脸歉意道。

“无事,这只猫倒是伶俐可爱,是小师妹的么?”

“它是小白,一直跟着我,确实很有灵性。”说道自己的猫,何柳就兴奋多了。白泽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实在不想浪费表情给这个愚蠢的人类,要不是看在何柳的份上,它都想翻白眼了。

沐栎笑了笑,道:“日色将晚,看书不急于一时,仔细眼睛,我一会儿去准备晚餐,你去炼丹房叫师父吧。”说完轻轻的靠近她。

何柳只觉得一阵药草的清香略过鼻尖,就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正静静的躺着一瓣粉红。顿时,心跳如擂鼓,面前人说了什么完全没听清,待那人走远才回过神来。

白泽无语的喵了一声,看来她的春天不远了。

师父平日里几乎都泡在炼丹房,甚少出来,所以何柳的课业都是二师兄沐栎指导的,每每提问,何柳都能对答如流,旁人都道她天资聪慧。

只有它知道,夜深人静时,她如何挑灯夜读,有时候它一觉睡醒,还能看到她默默的钻研生涩难懂的医书。

它觉得她这股子拼命的 劲头比它修炼的时候还要勤奋,它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被一个小丫头给比下去。故此,也开始日日修炼。

这夜,月华如练,微风徐徐,送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它看了看对面桌案上熟睡的人,轻轻地一跃而起。

渡裕正站在后山的竹林里,轻轻吹着手中翠色的叶子,“你来了?”说罢回过头就看见,白泽一袭白色的裘袍,裹着修长有力的身形,白色的发随意的挽着,一双琉璃碧绿色的眸子此刻正一脸嫌弃的撇着自己。

他也不恼,“怎么?这么久不见,伤终于养好了,可惜了这一身风华绝代,无人欣赏啊。不过我还是喜欢你那稚嫩的模样。”说完笑的不怀好意。

“本大爷什么模样干你何事,你是来找打么?”白泽更不爽了,这人真是天生的贱痞子。

“你那救命恩人,怕是要小命不保了。”渡裕说完好整以暇等着白泽来问自己。

白泽也没有废话,直接问道:“怎么回事?”

“何柳可是宿世怀有大功德的人,那些需要渡劫的精怪,正好缺了这功德来抵御雷劫呢,明日子时,七星拢月,乃是夺取功德的最好时机。”

“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夺取功德,乃是逆天之举,除非怀有功德身之人愿意,不然哪有那么容易取走的。”白泽摇了摇头道。

“哦?你或许不知道,若怀有功德身的人爱上了精怪,那么取怀有功德身之人的心头血,用来喂养妖身七七四十九日,那么当雷劫落下的时候,就能瞒过天道,但是精怪飞升,却不是人飞升,那么凡人在人间的命格便没了,所以雷劫过后,怀有功德身的人活不过三日。”

白泽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何柳的二师兄是妖怪?”

渡裕叹了口气,我以为以你的修为早就知道了,可是看你迟迟未有动静,所以来提醒下你,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未曾发现。

“该死,明天,那么今天我定要阻止他。”白泽说完就匆匆的离去,连招呼都未曾打一声。

渡裕看着白泽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只能靠白泽自己了,毕竟自己身为仙人,若无因果,断不得无缘干涉凡人的生死轮回。

【六】

白泽回去的时候,就看到沐栎站在院子门前的花树下,好似早就在这里等着自己。

“你来了,小白。”还是那般温润的嗓音。

“呸,小白是你叫的么?你这妖孽包藏祸心,简直罪该万死!”白泽站在院墙上,一脸鄙夷的望着他。

“呵,这其实并不能怪我,我本是河妖,修炼成人型,原想着行医济世,修得功德身,可是上天偏偏把小师妹派到我跟前,而她刚好又喜欢我,既然万事俱备,我又怎能抵挡这种诱惑,你生来仙胎,怎么会懂我们这种妖怪修炼的艰难。”

“哼,做了就是做了,有什么好狡辩的,说什么是别人诱惑你的,可若是你自己没有走捷径的心思,旁人怎么会诱惑的了你,枉费何柳日日挑灯看书,期盼着能得你的夸赞,你对的起她对你的心意么?”白泽一脸愤恨道。

“凡人的生命,不过须臾一瞬,而我们妖类却不同,我想小师妹就算知道真相,也是愿意帮我的。”沐栎还是那般淡然的神色,看的白泽火气。

“呵,说的好听,那你把真相告诉她啊,还在这里偷偷摸摸做什么。”

“你又怎知我没有将真相告诉她?”沐栎抬起头一脸笃定的望着白泽。

不知怎的,想到何柳傻乎乎的劲头,白泽一时有不好的预感,但是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妖孽,无论何柳答不答应你,今日,我定要收了你。”

“你重伤初愈,以现在的状态,你打不赢我的。”

看着沐栎那淡定的模样,白泽再也忍不住,今天一定要把他给收了,不然何柳那个蠢蛋怕是危矣。

白泽迅速出手,一击之后发现对方实力超出预估,顿时警惕起来,恢复兽身,白色的巨虎站在墙头,背后一轮圆月,身姿利落的扑向沐栎。

而沐栎身为河妖,无色无形,白泽在他手里完全受制,撕咬了半天,对方没有受伤,自己反而遍体鳞伤。

“收手吧,你收不了我,而我也不想制造杀孽。”沐栎恢复人身,劝诫道。

“不可能。”白泽说完怒吼一声,直接扑上去,这是他凝聚了所有灵力的最后一击。

沐栎不仿,被伤到之后再也忍不住反手一掌,直接拍在白泽身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留你一命。”说完直接转身离去,并不打算继续纠缠。

【七】

白泽又变成小小的一团,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自己这次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这世间还有自己这般苦命的兽仙么?渡劫没死成,反而死在一个小小的妖孽手里。他嗤笑了一声,嘴里呕出一口血,望着何柳卧室的方向,颤巍巍的爬起来,可是刚起身就倒下了,这样不知道爬起又倒下了多少次,它终于再也坚持不住,昏厥在地。

渡裕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身受重伤,昏厥在地的白泽,微微的叹了口气,“这么重的伤,希望这次我不是来替你收尸的。”这满院子的痕迹,还是我来收拾吧,说罢轻轻的一挥手,院子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何柳这一晚躺在床上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第二日早起,头都有些昏昏的,她像往日一般起身给小白准备好吃的,可是唤了好久,整个屋子都找遍了,却没有找到小白的身影,

她翻遍了整个院子,碰见人就问,可是却依然找不到小白的身影,何柳焦急的翻过每一寸草丛,“小白,小白,你在哪里啊,我都给你留好吃的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她急的整个人都快哭了,连一向在意的二师兄从对面走来都没发现。

沐栎望着那个踉踉跄跄的身影,眼中略过一丝暗光,不知怎的突然有些许不好的预感,但愿今晚的渡劫能够顺利通过。

何柳连后山都没有放过,附近的几个山头都被她翻过了,其他峰的也被她翻过了,弄得众人都颇有微词,可是任谁看到她那副丢魂的模样,都不好苛责什么。

夜晚,何柳回到院子里,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望着往日小白待过的地方, 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月上中天,突然她感觉到心口有丝丝疼痛,可是一想到小白不见了,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了。

而沐栎这边,本来眼看雷劫就要过去了,可是突然不知怎的,雷劫突然直接劈到他的身上。他再也忍不住吐了一口血道:“该死,哪里出了问题了,明明好好地。”

这一夜,沐栎并没有如愿以偿的渡劫成功,他失败了,被迫打回原形,可是他不明白到底是哪一环出问题了,明明万事俱备。

何柳找了小白好长一段时间,连二师兄不见了都不知道,她每天除了炼药就是找小白。

一日又一日,

一月又一月,

何柳却再也找不回她的小白,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习医书,旁人都以为她终于放弃找那只猫了。

三年之后,何柳拜别师父。

“师父,自己一别,徒儿不知何时才能在见到师父,忘师父能够好好照顾自己。”

“你二师兄不见了,你也要走,你大师兄也不回来,这是嫌弃老头子我么?徒儿啊,留在掌药峰不好么?这里同样可以历练。”

“师父,这峰上的每一寸土地,我都找过它,可是没有,我想它那么贪玩,肯定是去山下了。”她的声音轻轻细细的,若不是仔细听,怕是都听不清。

“痴儿,罢了,你去吧,在外历练,要好好照顾自己,为师在山上没什么好担忧的。”

何柳郑重的磕了一个头,便头也不回的下山了。

愿我们在没有黑暗的地方重逢(愿为西南风他们之间)(3)

【八】

还是来时的那条路,可是此刻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而白泽这边,被渡裕带回去之后,一直昏睡不醒,等醒来的时候,刚好雷劫将至,这次终于不再像上次那般,一切都很顺利。

渡裕轻轻的拈着棋子,轻笑道:“白泽该你了,发什么呆。不会是在想你那救命恩人吧。”

“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想她。”

“死鸭子嘴硬,这几天看你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就好心告诉你,你那救命恩人活得好好地,行走天下,救死扶伤呢。”

“是么?那河妖呢?”白泽再也忍不住急切的问道。

“那河妖渡劫失败了,被打回原形。”渡裕摇了摇头,这人啊还不承认自己死鸭子嘴硬。

“怎么会,他不是......”

渡裕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虽然做了万全的准备,可是却唯独算错了人心。你那救命恩人怕的心爱之人并不是他呢。”

“不是他,不是他。”他轻轻地喃喃,差点脱口而出问道是谁,幸好及时收住话头,我头晕先休息下。

此后数日,白泽提议想去人间逛逛,他也没提具体去哪里,只是随便逛逛,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不知不觉往人们提的女神医所在地走去。

街道到排了长长的队伍,他站在旁边,看着那个早已满头白发的妇人,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与它须臾数年,而今她却早生华发。

何柳隐隐感觉到有一处视线投向自己,微微抬头,就看到对面一位风华绝代的年轻男子正一脸复杂的望着自己,她眸光微动,却是缓缓地低下头,轻轻询问面前人的病症。

渡裕在后面赶过来,“你走那么快干嘛?”

“咦,这不是......”

“闭嘴。”它轻斥,然后转身离开。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那是你的救命恩人吧,一月之后,怕是阳寿要尽了,你找个时间回去看看吧。”渡裕在他身后嘟囔道。

他利落的身形顿了顿,面无表情道:“知道了。”

“喂,你就这幅表情啊。”渡裕摸了摸下巴,这只老虎的心思还真是难懂。

依旧是月上中天,何柳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

“你来了?”曾经黄莺出谷般的声音早已不再。

他走到她的对面,静静的望着她。

她颤巍巍的伸出手,“小白,你回来了?”

“什么小白,老子是老虎,老虎。”说罢变出兽形,用舌头轻轻地舔了舔她苍老的手掌。

她轻轻的笑了笑,“我知道,我知道咱们的小白是老虎呢。”

“你怎么知道?”它略微有些吃惊。

“当时一路逃亡,有次夜里我起夜,看到过你的真身。”

“你不怕我。”

“不管你是老虎也好,猫也好,你都是我的小白,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你......”

“当初,你不告而别,我一直都很担心,这些年到处寻你,却寻不到你的身影,总害怕你遇险了,如今看你好好地我也就放心了。”

她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晚了,微微叹了口气,“如果有来生,你来寻我好不好?”说完一脸忐忑的望着它。

他忽略掉心底的酸涩,郑重的点头道:“好!”

那人听到回答后,终于微笑着闭了眼。

又是一年阳春三月,白泽一个人漫步在街道上。

突然看到一群小孩子围在一起。本来也没多在意,可是突然听到喵的一声,不知怎的停下脚步,想探个究竟,然后它就看到了那双眸子,清澈中却泛着微微孤寂,一如当年那人从草丛中将自己捡回时的模样。

原来是只小花猫。

“以后你就叫小花了。”他笑了笑,用手指轻轻的挠了挠它的下巴。

渡裕看到那只花猫后啧啧称奇,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他们之间,不曾说一个爱字,所有的一切都在沉默与等待中发酵出令人心折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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