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相思风筝原创】
顾小白是《白夜追凶》的编剧，可能很多朋友对他还不算熟悉，但在朋友们眼里，1977年出生的他绝对是个两面派式的矛盾集合体：他日常小文艺，偶尔小清新，时而幼稚时而沉稳，虽然身上总是传统文艺青年的标配，可是经常愤青式地将自己变成铁嘴喷壶。正因如此，他与张艺谋、李少红等知名大导多次合作，却始终是个不温不火的小人物。他写出了无人不晓的《山楂树之恋》、《金陵十三钗》和新《红楼梦》，可是自己远没有那些作品有名；对此也没人感觉奇怪，因为“他这人就是这样”，从里到外都透露着自然的拧巴劲儿。
1、阴差阳错的黄金时代
顾小白原名叫许涯男，出生于河南南阳的一个普通家庭，他的成长经历和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泡录像厅、读武侠小说、看香港电影……20世纪香港的100部最佳电影他几乎看遍。只因喜欢《春秋·战国》中的公子小白，又认为“顾”这个姓很古典，于是在读大学时“写着玩”的一篇武侠小说中便将主人公叫作顾小白，此后这个名字便和他如影随形。
从北京交大计算机系毕业后，顾小白进入中国铁通的网络运营部上班，这里工作轻松，每天只往官网上发两条铁路新闻便无事可做，可是福利待遇很好，吃喝拉撒几乎全包，吃饭、睡觉、洗澡都不用出门，让闲的发慌的他感觉像住进了监狱。当时大部分人还没有电脑，有电脑也只能拨号上网时，顾小白的单位里已经有了宽带。空虚的他开始在网上满世界瞎溜达，过起了混论坛的日子。
看别人发贴子好玩，顾小白也技痒难奈，于是用小说的笔法将港片里的人物串在一起写了篇帖子。想不到，第二天这个帖子便被置顶，但是作者的署名却换了一个人：自己的文章被别人盗用了！如此不负责任的网站，如此不要脸的文贼，顾小白火冒三丈，决定狠狠地教训一下他们。
他在网上搜索起这个文贼，结果一路追踪到了西祠胡同，注册成用户后，马上进行了大肆声讨，将网站搞得狼烟四起。不料，在那人的道歉和解释中，顾小白才知道：西祠胡同上聚满了爱电影的文艺青年。年龄相仿，兴趣相投，本想和对方势不两立的顾小白竟很快气火全消，于是不打不成交，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于是西祠胡同也成了他时常驻足的根据地。
2000年的一天，在西祠胡同的“后窗看电影”版块，顾小白发表了名为《等待是一生中最初的苍老》的帖子，他用略带惆怅的文艺口吻追述了70、80后狂热影迷的青春成长史，他是第一个将“个人成长和看电影结合在一起”的作者，淋漓尽致地坦陈唤醒了不少人的共同记忆，引起了无数网友的共鸣。随后，无数网友效仿顾小白写下自己的少年时光，那些虚度的年华，那些与电影为伴的日子，那些一同看电影却不能厮守的爱人……就这样，顾小白在网络上名声大噪，至今这个帖子仍被列为“后窗看电影”的镇版之帖。
在网上，顾小白也结识了一帮年轻的朋友，这些人中有导演陆川，也有很多人日后成了《南方周末》等媒体的编辑、记者，还有很多人成了演员和影评人。年轻人经常组织聚会，于是顾小白也从监狱走进饭局，吃饭时经常排着几十人的浩荡队伍，大家在一起海阔天空地聊电影或胡喷乱贫，56度的红星二锅头像一条拒绝平庸的分割线：要么不喝，要么喝醉。结果有人酒后大呼小叫，尽情宣泄，有人摔破下巴，鲜血直流。那种喝法，就像没有明天。
强烈的反响和人们的追捧也激发了顾小白继续写电影随笔的热情，把写电影随笔当成了真正的工作。上班四五年间，他撰写了大量电影评论，这些影评很快从网络延伸到传统媒体，《看电影》、《电影世界》等多家报纸杂志纷纷为他开设了专栏。2004年，顾小白干脆辞职，成为专业的中国第一代网络影评人。
因为他的文章个性十足，具有强烈的批评精神，因此也得罪了不少大腕，被人们视为“网络愤青”。2006年，冯小刚推出集商业片与文艺片于一身的电影《夜宴》，因场面宏大、音乐悦耳、演员养眼，电影一经上映便被人们炒得热火朝天。可是，顾小白偏偏不合时宜地泼了一盆凉水：他表示极度失望，说这部电影很失败，冯小刚根本就不懂是什么是大片，所以他也就拍不了大片。冯小刚本来就是毛脾气，遭到如此狠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马上将顾小白列入黑名单，发誓和这个狂妄之徒划清界限。
可是有人憎恨，却有人喜欢得紧。众所周知，自命清高的孙红雷向来不是一个好相处的艺人，可是看了顾小白写的电影《梅兰芳》的影评，便马上视顾小白为知己，隔三差五就会打个电话，开心地聊聊电影。直到今天，仍对顾小白一直保持着莫名的尊敬。
因为有孙红雷这样的朋友从中调和，不但让顾小白在影视圈里名声日盛一日，也让冯小刚回过味来，他不但将此前的恩怨一笔勾销，每次拍了新片，都会主动联系顾小白观看，让他给自己提意见。
2、进退唯谷中成著名编剧
认识的人多了，批评或赞美就会变得困难起来，2005年时，顾小白已经感觉影评越写越难，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前行。就在这时，第五代导演李少红要改编小说《捆绑上天堂》，一位作家朋友推荐了顾小白。于是在长达一年半的时间里，顾小白点灯熬油，整整写出了二十多集的剧本。可是，后来却因为一些原因难以付诸拍摄。多日的心血打了水漂，连朋友知道了都替他感觉可惜，以为他会自认倒霉，却不想顾小白因学到了写剧本的经验，仍像捡了个大便宜。
果然，很快这些经验便有了用武之地：他和蔡尚君合作的《红色康拜因》，拍成电影后虽然在国内名气不大，可是却入围了多个国际电影节，并获得了第12届韩国釜山电影节的“费比西影评人大奖”和希腊电影节最佳影片大奖。
小试牛刀便取得这样的成绩，很多人以为他写剧本的激情也会由此迸发，想不到，几天后，顾小白就经不住一些媒体希望他加盟的盛情邀请。原来，他决定做一份细水长流的工作维持生计。经权衡再三，顾小白选择去了《精品购物指南》，这是一份针对白领、都市生活气息浓厚的周刊，他担任文化娱乐版的编辑。
文字编辑工作累且钱少，很多人以为一代才子的他会就此湮没在繁重的工作中。不料，《精品购物指南》虽然名气不大，可是杂志社里卧虎藏龙，主编阿美还位优秀的剧作家，她对顾小白惺惺相惜，私交甚好。三年后，当阿美决定要改编红极一时的小说《山楂树之恋》的时候，因为想找一个男性作者补充阳刚之气，于是顾小白马上成为他们认为的最佳人选。顾小白因此撞上了大运。
想不到，更大的好运还在后面，几天后，著名的张艺谋导演又向顾小白发来邀请。原来，张艺谋想拍以南京大屠杀为背景的电影《金陵十三钗》，可是编剧刘恒完成剧本第二稿后就不愿再做修改，急需找人救场时，副导演向张大导推荐了顾小白。
既然是副导演极力推荐，张艺谋也很想看看这位才子是何模样，他在饭局上等待时，只见熙熙的人群中，一个瘦弱的影子侧身从人缝中飘出，阔大厚重的眼镜，留着早期希特勒式的发型，且未经梳理，颇具几分诡异之色。
多年来，张艺谋习惯在剧本创作阶段不动笔，先聊天，于是几个人坐在一起，来回来去地聊。电影的方方面面，无论从故事走向、人物设定、甚至每一场戏的戏剧冲突和人物对白都聊得特别细，通过不停聊剧本，激发出编剧对剧中人物的想象力。想不到，这种看似不务正业的做法，却很合顾小白的胃口。他能够适时地提出想法，并准确地将张艺谋的想法很好地执行下去，因此，让张艺谋对他刮目相看。
在2008年，顾小白开始辗转于中国的两个时代：一个是文革时期的江南水乡，一个是抗战年代的屠城之地，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写完了《金陵十三钗》后，写《山楂树之恋》剧本期间，家里的网络坏了，因需要查证一些资料，他只好天天潜入小区门口的一家地下网吧去创作，旁边烟雾缭绕，全是打网游和视频聊天的地下青年，而他却出淤泥而不染，写出了满屏的清纯恋情。
让顾小白没想到的是，最终《山楂树之恋》的剧本竟又辗转流落到了张艺谋的眼前，得知这是他参与创作的剧本，张艺谋便认真接了下来。结果，这个剧本成为他多年来首次完全投入地看完的一个剧本，看到最后，张艺谋竟泪流满面。当晚便表明这部戏一定要由自己来导。接连两部戏都被挑中，因此，张艺谋对顾小白格外偏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御用文人。
而之前因放了顾小白的鸽子，李少红一直对他心存愧疚，筹备电视剧《红楼梦》，她马上再次找到了顾小白，不但让他参与了剧本创作，还让他担任了剧本统筹：在所有的剧本出来之后，对整体风格和中心思想进行强化与统一。就这样，顾小白6年间写了6个剧本，几乎每一个都成了家喻户晓的精品力作。
3、又爱又恨的奢侈坚守
因与名导联袂，一连串剧本的成功让顾小白如同坐上了火箭，从著名影评人完美转身为著名编剧，工作的邀请和媒体的采访大量涌来，老早就断了来往的人给他发信息“想一起合作”，曾经不看好剧本的影视策划主动联系他“我们这儿的项目您随便选！”……可是，在利益面前，顾小白没有变成乱撞的苍蝇。直到今天，他仍然担任着《精品购物指南》的编辑部主任，平时除了写稿编版，还要处理一大堆的繁琐事务。他和和妻子住在北四环一间两居室的出租房内，丈母娘也住在这里，帮他们照顾七岁多的女儿，做饭和接送孩子上学放学。每次写完剧本，顾小白都要打车送到人家手中。这样的寒酸和落后，让朋友们都说“和著名编剧的身份太不相配”，可是即使这样，顾小白也没打算辞去媒体工作，做一个专职编剧，因为“会更扭曲自我”。
和与人合作的编剧生涯的坚持中，顾小白经常会觉得力不从心，主要是觉得环境越变越恶劣，这个行业里流行着一个潜规则：编剧基本没有资格和片方谈条件。行规明明是编剧费分三次给，但是尾款基本拿不到，“霸王”得很。并且，片方有太多的套路：有人先找两个没经验的写手做出一稿，再找专业编剧收拾，因为二稿编剧费用低，但一稿实在太差只能重写，成为变相压榨。还有人找一些编剧，拿出大纲让你谈意见，压榨出来你最好的创意后一脚踢开，变成赤裸裸的剽窃……因此，每年各大院校戏文系毕业的学生不少，但真正能做成专业编剧的不多，好多人写了三四年便熬不下去，转行做别的去了。 即使是和张艺谋合作，2011年12月《金陵十三钗》上映后，顾小白也遗憾地发现：此前自己参与了剧本的大量工作，但片尾的编剧栏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出现。江湖是一张复杂的人情网，他能理解张艺谋为什么这么做，可是无法掩饰受伤的内心。写完了《红楼梦》，他更理解了“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在微博上禁不住感慨：“编剧真是太无奈”。
摩羯座的顾小白对这个世界不抱太多的信任，可是对自己却太较真。他写的剧本，每一次都写得跟小说一样，大量的描述、大量的细节。让很多编剧朋友笑他“这样写剧本太累赘了”，但他仍不能容忍自己挂一漏万，因为剧本终究是文学的一种，而不是对话集。后来，为了防止再遭人取笑，他干脆在微博上说：我只是个不及格的非职业编剧。
在这样的心境中，他的文字读起来令人绝望，所有的人物都活在阴郁的文字当中，甚至有时有点邪恶。直到2010年他的女儿出生，顾小白的生活终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以前经常焦虑，很敏感，认为一些事情都归属命运。但是，看着女儿一天天成长，心态也变得积极起来。每天一睁开眼，觉得生活还是有很多希望在。有时记者采访，他还会摸着女儿的小脸蛋，说一句很文艺腔的话：“想到她的笑脸，心就化了。”
因为生活的压力太大，顾小白明白自己暂离不开这个圈子，可是，他经常对人说：不出意外的话，我以后不会混这个圈子，因为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好玩儿的东西。现在，有时写累了，他也会为自己找一些有趣的事情做：高群书的新片《神探亨特张》在北京海淀拍摄时，他一时兴起，在片中客串了一个骗子的小角色。之所以答应，“因为这个角色差不多就是本色演出，不需要演技，而且出现不到一分钟。”令顾小白想不到的是，这场不到一分钟的戏，他从早上等到傍晚，直到天色将暗才开拍。实拍时，顾小白很快进入了状态，拍摄很顺利，但最后他被扮演警察的演员按倒在地上的时候，膝盖被磕破了，鲜血直流。
因为成了影视行业的从业者，身份变了的顾小白很少再写影评，即使写也要每一字反复斟酌，事先还要衡量各方关系。这样的结局让他感觉恐怖，以致于他经常拿《东方时空》原制片人陈芒的话反问自己：当人走了很远以后，一定要再回头看看，是不是背离了当初的出发点？
编了很多剧本，顾小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被编进了戏里。赵宝刚执导的新剧《男人帮》中，孙红雷扮演的就是一个以他为原型创作的剧作者，名字也叫顾小白。开拍前，孙红雷发来短信：“小白，我要演你了。”顾小白半晌无语，而后只回复了五个字：演得好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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