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曹乐溪
决定找陈赫来演《动物管理局》前，监制肖洋给郭京飞打了个电话。你怎么不找我来演啊！电话另一头郭京飞一边咆哮一边嘱咐，你们可要小心，陈赫不是人，上了酒桌他就是一只斗牛犬啊！咬住谁他就不撒口。
“我当时没放在心上，心想我们这儿有常洪松（《动物管理局》制片人）呢，”肖洋嘻嘻哈哈，似乎全然忘却这场聚会后他大病一场，差点耽误电影《二代妖精》的制作后期。
郭京飞并不会想到两年后他的话一语成谶。《动物管理局》里陈赫饰演的郝运成为动物世界里唯一的人类，但随着剧情延展，网友们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能操控火焰的他究竟是虎精，萤火虫精或者干脆火鸡精？
当然这都是后话。总之2017年的那个夏天，常洪松，肖洋，制片人毛妮和导演金哲勇去海南探班了正在拍《爱情公寓》电影版的陈赫。大家找了间海鲜大排档吃饭，席间免不了一顿商业互吹，陈赫表现得很热情，和导演讨论着剧本角色，时而爆发出“这剧本太有意思了呵呵哈哈哈哈哈”的笑声。
轻松的背后，也许是为了缓解初次见面的尴尬。“我过分热情，他们四个显得特别腼腆，好像不是他们来找我，是我主动找他们演戏一样，”这是陈赫的感受。导演金哲勇是内蒙的，但名字总被误会是韩国人，本人戴着眼镜斯斯文文，“他一开口说中文，我才松了一口气。”
事后据肖洋回忆，大家还没有“刺刀相见”就已经灌了七八瓶红酒，陈赫嗨了以后说话音量也变大了，不停拍旁边人大腿，一群人从素未谋面喝成兄弟相称。
金哲勇和陈赫都是日漫迷，导演登时夸下海口，说我这剧本放在日漫里也挺牛逼的，你来演特合适，陈赫啧啧称赞太棒了，我就想有这样一个机会。“喝到那个份儿上他还能不停说话，我开始相信他确实还挺喜欢我们这个剧本的。”
当晚他们清空了大排档所有的酒，又返回公寓继续，直到陆续断片儿。第二天发现马桶盖被坐碎了，浴缸不知道是谁把当成洗手池吐了一地，于是一行人跑到海边吹风反思，恍惚间觉得人间不值得。
陈赫适合演郝运吗？初次见面的热情退潮后，金哲勇并不是没有过顾虑。“的确是各个方面都很好，不仅说话幽默，给所有人都照顾的非常周到，和角色本身有契合的地方。但我担心这种人见人爱是不是有点‘社会’？再往前一步就会变成油腔滑调。”
走之前金哲勇给陈赫留下一句话：郝运这个人物的底色是淡漠的。后来《动物管理局》在重庆开机，他去陈赫房间聊角色，发现他房里蓝牙音箱打开的默认歌曲是ハナレグミ的《深呼吸》（电影《比海更深》主题曲），金哲勇很早曾推荐给陈赫听过，建议参照着寻找人物感觉。
这个细节让金哲勇心里一暖。“当时我就觉得这个人很用心，也有点傲娇吧。表面上看起来不太严肃，但私下里很认真在研究这个事情。这和郝运是一样的，就是别人看不透他，经常带着距离感，背地里其实是另外一个性格的人。”
陈赫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这是整个采访中脑海挥之不去的好奇。他长得并不聪明却有着“我是天才”的口头禅，他的表演看起来松弛而平常，却具备那种让人笑着笑着就哭出来的神奇能力。他的喜与萌贱天生就长在脸上，却掩饰不住一戳就软的心。
他是郝运吗？
1
在《动物管理局》一开始，顶着无良兽医形象登场的郝运并不会给人留下太好印象。“一脸智商余额不足的样子，”肖洋形容。
除了会耍嘴皮子外没什么真本事，面对生活总有一种无力感，意外被动管局绑架成为实习探员，郝运不得不一边帮忙探案，一边与黄鳝探长吴爱爱斗智斗勇。“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的口头禅，似乎也印证了其人物性格的软糯可欺。
“其实每个人都是郝运，”陈赫觉得。“善良而胆小，总想着做点大事，但常抵不过懦弱，需要经历过很多事后慢慢成长。因为他内心孤独又缺乏安全感，一开始并不愿意和别人打开自己，直到后来和三局的人熟悉起来。”
跟着郝运进入动物都市寓言的观众会发现，这个小人物身上的善意总在关键时刻闪光。如果说办案需要理性和逻辑，郝运下意识的感性与同理心恰是另一视角的补充，这让他成功帮狐狸精平反冤屈，为水熊虫找到拯救孤独的伴侣，并成为三局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这简直是为陈赫量身定制的剧啊！有网友啧啧感叹。
事实上，郝运与吴爱爱这类“话痨男生VS坏脾气女同学”组合，曾在金哲勇的创作中反复出现。“写的时候有想到过他，但显然不是专门奔着他去的，”金哲勇坦言。而终于搞清陈赫与陈飞宇是两个人的肖洋，则担心陈赫片酬太高请不起，毕竟彼时《跑男》正播得如日中天。
他们当时尚不知道，递过去的剧本陈赫有多喜欢。从飞机上到酒店，陈赫一口气读了十几集，忍不住吐槽导演埋太多坑。“导演太‘贱’了！郝运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啊？太多悬念了，读剧本的时候很困，但真的停不下来。”
他坚持不认为自己像郝运，“本人是一个比较文静，私底下很安静很宅的人（笑）”。而同样嬉皮笑脸的曾小贤在他看来也与郝运有着很大差异，尽管都具有喜剧性，《爱情公寓》是专门的情景剧表演方式，郝运的喜剧色彩更为生活化，带有几分黑色幽默。
随着剧情演进到郝运神秘身世被揭开，角色性格的另一面开始显山露水。“郝运在人物设定时就有先天的悲剧性在里面，过往童年经历是偏灰色的回忆，这决定了他在外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回家只能跟狗说心里话，”金哲勇认为。
从一开始的嬉笑与不正经，到郝运最后情绪爆发的高潮戏，《动物管理局》已经由喜剧渐渐走向正剧的范畴。拍那场戏时金哲勇仍在调整剧本台词，拍摄当天才给到主演们，陈赫才知道自己的角色真的不是人。十多分钟的场面陈赫要演绎角色的泪崩，金哲勇注意到手持机位的手在抖，随后监视器前的围观众人也哭成一片。
这大概是陈赫有史以来哭戏最多的一场戏。拍完后他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快这种腼腆随着导演喊“再来一次”而碎成渣渣。“导演何止来了一次，再来了两三次！”他带着特有的有点贱又有点撒娇的语气控诉道。
导演自然是笑而不语。只是后期配音时，他在录音室见到陈赫脱口而出叫的是郝运。“你再也想不到郝运是其他人，”金哲勇说。
2
本以为最后那场哭戏是陈赫在《动物管理局》的高光时刻，但对他本人而言，印象最深的是郝运与蚯蚓精许智在大排档喝酒的场景：面对多年前的旧友，各藏心事的两个人却不能相认，不动声色的对话之下情绪暗流涌动。
那一夜陈国富也在，看完两人的对词后拍了拍陈赫的肩膀说好好演，特别喜欢这场戏。比起情绪大爆发，这种展现人物安静而复杂一面的戏份反而最能考验演技，“那场戏的表演方式和之前很不一样，算是突破了我自己吧，”陈赫觉得。“包括那天和我搭戏的陈芋米，演得也特别好。”
繁华过后归于寂静，这是有过人生阅历的人才能体悟出的感受。陈赫出身于演艺世家，小时候父母忙于工作，母亲就把他放在自己的单位福建人民艺术剧院，陈赫从小是看着戏剧长大的。一路以来算是顺风顺水，考上上戏，还没毕业就出演了《爱情公寓》里的曾小贤，常驻《跑男》进一步巩固了人气，但后来却因为婚变而遭受非议，被舆论各种指责。
在非黑即白的道德正义压倒一切的社会里，大众不会轻易选择原谅或接受辩解。至今给《动物管理局》打一星的差评里，还充斥着“题材很感兴趣，为什么要找陈赫来演”一类的评论。
“10个人喜欢陈赫的表演，可能只有3、4个人出来说；而10个不喜欢陈赫的人，9个都会站出来骂，”常洪松很费解。
成长有时是一夜之间。再婚后陈赫私生活低调而隐秘，在公众面前依旧是惯常性的嬉皮笑脸，用亲切客气包裹着疏离，只有相熟的人才会偶尔瞥见卸下伪装的一面。
常洪松剧组办公室里放着十几箱红酒，在他印象里主要都是跟陈赫喝的，拍戏收工后喝酒和打游戏成为陈赫舒缓压力的途径。有次肖洋去探班《动物管理局》，演完一条导演喊卡后，陈赫马上过去检讨自己哪里还没做到位，坐在监视器前抓耳挠腮，时而狂撸四爷（剧中的边牧犬）。但焦虑感过后，他依旧是那个会为别人挡酒，片场随身带着包狗粮宠四爷的丧暖青年。
3
采访陈赫前，特地在知乎上搜索了“如何评价陈赫的演技”，有100来条回复，其中不乏“出道即巅峰”的评论。
比陈赫年纪稍长的郭京飞、雷佳音，同龄的王传君，同属喜剧演员范式的沈腾都被认为是演技派，但似乎很少有人会夸赞陈赫的演技，甚至认为陈赫就是曾小贤或者郝运本人，不需要演，而不会认为这种“毫无表演痕迹”的自然也是种能力。
在常洪松看来，其实陈赫对于剧本和角色的理解以及自身的可塑性极强。比如看起来又贱又软，但在《动物管理局》有一集他和王子文卧底探秘酒庄，“衣服一穿上，还挺适合演黑帮（笑）。在现场你看到他临时现挂出来的各种细节，经常会被惊艳到，就会觉得他是不是人啊，他就是喜剧本人。”
金哲勇则能感受到陈赫在演戏中的分寸感：“刚开始大家都在寻找彼此的边界，他有时会提供几种表演方案，甚至演得过火一点，然后看我觉得是否ok，然后找到可供自己发挥的框架。越往后的戏，他越是会按照剧本要求来演，因为那些部分情绪需要精准。在前面喜剧的部分，他是一个微表情、小动作很多的人，一些即兴的细节有帮助这个角色更生动。”
比如第5集大鹅保安袭击人类，本来围坐在桌前嗑瓜子的郝运突然起身吐掉瓜子皮，痛斥大鹅“不知羞耻，人妖公愤”，然后高喊一声领导你还等什么冲出大门。“剧本台词的确是这样，但他站起来的速度，说话抑扬顿挫的节奏都让人感觉很舒服。”
脱离了郝运角色的陈赫却习惯性解构严肃。当我转述导演和制片人的夸赞，“他们可没当着我面这么说过，”他嘻嘻哈哈拂过了关于人物厚度的探讨，也不太去接我希望他再深入聊聊角色和剧作主题的梗。
“我其实不会做太多准备，”他觉得。“拍戏都很感性，因为根本不知道现场会发生什么，准备这么些干嘛呀。演员只需要背好台词，把角色放在心里像是一颗种子，可能导演和编剧决定了我应该成长成什么样子。比如和郭京飞演的戏，大家都是师兄弟又很熟，彼此都去体验最真实的感受和情绪就行了。”
至于演员转型或被定型，陈赫也表示随意。他信奉为人处世简单快乐的哲学，“不一定能演到想要的各种角色，把握好自己每个接到的就够了。如果老想着演太多次这角色不能再演了，那我多累啊，别把自己框死。”
但再随意的人也会有在意的事，面对这个话题他毫不犹豫地说，是我女儿。
4
家庭对于陈赫有着特殊意义。母亲曾在一次访谈中透露，自从上大学至今，离家在外的陈赫每天都要给家里打个电话。结婚生子后，不演戏的时间多半用来陪女儿安安四处游玩。
颇有意思的是，无论《爱情公寓》系列还是如今的《动物管理局》，令陈赫成功进入大众视野的都是家庭式喜剧。
在金哲勇看来，《动物管理局》围绕郝运映射的其实是当代年轻人普遍面临的问题：如何从原生家庭走出，步入新的家庭与社会组织。在个体意识过于强烈的今天，缺少归属感已成为时代症候群，年轻人几个月就跳一次槽，朋友们过段时间换一拨，人生越往后走，惶恐与失措越来越强。
对郝运而言，三局就是归属感。随着剧情递进，闪现着慈母光辉的小浣熊社长，表面傲娇内心正义感十足的周探长，少言寡语的暖男段未然，当然还有“男友力”max的吴爱爱，他们的出现让郝运走出过去的阴影，找到属于自己的崭新人生。
以动物转化者为背景的奇幻设定，终究讲述的是被都市生活掩盖的人心。“很久没看到这么有人情味的故事了，”不少网友评价。用夸张的喜剧呈现社会矛盾，却又以温柔的方式疏解开来，这种小火慢炖的细腻令《动物管理局》收获了7.6的豆瓣开分，对很多观众而言，他们愿意这则温暖的都市寓言能够一直继续下去。
戏外几位演员在开机前并不相熟，还有几位是新人，戏中有大量场景是大家凑在一起探讨案情的，难免需要一段时间磨合。于是陈赫担当起副导演的角色，时常组织大家吃火锅，“谁的戏到了谁就出去（演）”。
大家从头到尾拍了几个月的群戏，到后来真的熟络成一家人，拍完戏也不走，就坐在桌前边嗑瓜子边聊天。导致很多场戏原本并没有瓜子，但大家嗑着嗑着就演起来了，金哲勇并不想打断这些生活化的日常。
“真的和故事里的三局一模一样，杀青后大家都觉得好遗憾这就结束了，”陈赫感叹。“我非常希望这部戏会有第二部。”
几天前陈赫发了条朋友圈，是关于《动物管理局》的感言。他写道：每一集都是一个温暖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有让人嘴角上扬的温暖。
常洪松特别相信化学反应的存在。“戏剧是乘法而不是加法，陈赫非常懂，所以在最开始拍戏的两周，他在有意识地打破彼此陌生的关系，让大家放松下来。几位核心主创相互刺激迸发出的火花，会形成一种默契，允许不同的表演形式存在在同一个场中。”
而正是这种合力的气场，支撑起了《动物管理局》的暖意。“可能是年纪大了，我们都喜欢那种家庭感重的东西。”常洪松很怀念曾经的《编辑部的故事》、《武林外传》，讽刺夸张与插科打诨并不能抹去作品情感内核的闪光。他希望能让下一代年轻观众念念不忘的是《动物管理局》，“就像大白兔奶糖一样”。
从台前到幕后，《动物管理局》也是常洪松、肖洋、金哲勇、老A等几个认识十多年共同创业的朋友首次合体在一个项目里。平常工作忙碌，大家很难凑在同一个项目上，这次做网剧却鬼使神差地各司其职：制片人、监制、导演、视效总监都被老哥儿几个包圆，仿佛又回到曾经一起艰辛创业的青春时期。
彼此最辉煌、最狼狈的样子都见过了，正是这种把自己交给对方的信任，成就了今天的一切。
我还来不及感动，肖洋直接用调侃击碎煽情：“江湖上已经在传我和常洪松的绯闻了，不然为什么会对我这么上心？！”
他们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三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