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王朝)
长兴四年,公元933年。
这一年,后唐王朝的第二任皇帝,唐明宗李嗣源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老皇帝临死之前,最不放心的,就是皇位继承问题。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只有两个人。
第一个,是皇次子李从荣,第二个,是皇五子李从厚。
而在两人之间,李从荣的优势又更为明显。
一来,明宗皇帝李嗣源的长子李从璟已经薨逝,所以在实际意义上,李从荣即成为了皇帝的长子。
二来,李从荣位封秦王,又兼任河南尹,负责六军诸卫事,掌握兵权,控制京畿防务,可以说是要权有权,要兵有兵。
相比之下,弟弟李从厚自小懦弱胆怯,难成大事,在政治舞台上又没有丝毫的背景和建树,实在是很难和自己角逐皇位。
非但李从荣是这么认为的,就连李从厚也是这么认为的。
(李从厚 形象)
在李从厚看来,皇家兄弟看似表面和气,但实则勾心斗角,稍有不慎就会演变成骨肉相残,血溅宫廷的惨剧。
自己的二哥李从荣大权在握,早晚要接替父亲登基称帝,他不盼望别的,只希望到时候李从荣不要调转方向来收拾自己。
《旧五代史·唐闵帝纪》:恒忧其祸,然善于承顺,竟免闲隙。
有了这种想法之后,李从厚开始对李从荣极其的恭敬和顺从,并以此希望李从荣不要把自己当成敌人。
卑微的李从厚或许只想苟活于世,但不可一世的李从荣却已经等不及了。
欲望使人猖狂,权力使人膨胀。
对此时的李从荣来说,皇位他志在必得,谁也不能阻拦他前进的道路。
自己虽然大权在握,但父亲在位期间,从来没有提过立储的事儿,也从来没有公开表达过想要把自己立为储君的想法。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皇位最后到底落在谁的手上,还是个未知数。
万一老皇帝临终之前心思一动,把皇位传给了别人,那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岂不是就付之东流了?
李从荣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要做到万无一失。
(李从荣 形象)
活人总有变数,只有死人不会再变。
只要能除掉老皇帝,那么后唐王朝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被权力冲昏头脑的李从荣决定,立刻发动兵变,以武力入宫,逼迫老皇帝传位给自己。
于是,在公元933年十一月,李从厚悍然发动兵变,在宫外组织了上千人的队伍,打算随时冲进皇宫,弑君夺位。
皇子起兵谋逆这种事儿,在中国历史上并不罕见,有实力强的,必然成功,有运气好的,也能侥幸成功。
但我们的李从荣同志不仅运气好,实力更是杠杠的,可还是轻而易举地落败了。
原因就在于,李从荣打算“随时”冲进皇宫,弑君夺位。
这位仁兄坏就坏在这个“随时”上。
造反谋逆不是刷牙洗脸,也不是吃饭喝水,造反是一件风险很大,又十分复杂的事儿。
这样的事儿,在电光火石之间就会发生很多意想不到的变故。
兵变讲的就是个快准狠,您要造反,直接带着兵一鼓作气杀入皇宫,在短时间内控制大局不就行了?
(兵变)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做人做事,都是时不我待,绝不能瞎耽误功夫,想要造反,更要速战速决。
迟则生变,变了就要完蛋。
可李从荣偏不。
这位仁兄组织起了造反的队伍,一不前进,二不冲锋,而是全都聚在宫门之外,严阵以待,并且向宫内喊话,表示自己马上要造反起义,请宫内的工作人员做好准备。
这等于什么?
这等于是李从荣扯着嗓子告诉大家:我现在人多势众,占据优势,马上要起兵造反,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你们想要击败我,那可就得在趁我还没有行动之前,有所动作了。
结果,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已经在深宫中奄奄一息的老皇帝李嗣源的身上。
老皇帝一听儿子要造反,可以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来了一波回光返照,立刻组织军队,三下五除二就包围了李从荣的造反队伍,结果,造反队伍全军覆没,李从荣也身死乱军之中。
朕的天下,我给你,那就是你的,我不给你,你不能抢。
可怜,可叹。
事实上,如果李从荣不造反,这皇位很有可能就是他的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千钧一发之际,高手之间过招,最忌讳的就是心浮气躁。
现在,心浮气躁的李从荣领了便当,而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李从厚反而成了最后的胜利者。
公元933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后唐明宗李嗣源龙驭上宾,临死之前,遗诏李从厚即皇帝位。
(后唐明宗李嗣源 形象)
你看,最后,皇位还是落到了这个不争不抢的老实人身上。
夫唯不争,所以天下不能与之争。
李从厚,即后唐闵帝。
老实说,唐闵帝李从厚也算是个可圈可点的皇帝。
帝王初登帝位,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很有一番明君的气象。
但问题在于,能干大事儿的皇帝,往往都是一个性格强硬的人。
心智要强硬,这样才能在危机四伏的政坛里,时刻保持冷静。
手段要强硬,这样才能在政治斗争的交锋里,始终处于不败之地。
性格要强硬,这样才能让文武百官心悦诚服,让天下万民拥戴和归顺。
那我们的李从厚同志强硬么?
不,李从厚不仅不够强硬,还很绵软。
性格懦弱的皇帝,是个对未来充满了期待的理想主义者,但如果一个人光有理想,而没有付诸理想的能力,那就等于什么也没有。
所以别说大刀阔斧地治理国家,皇帝就连手底下的大臣们,也没有办法完全摆平。
朝廷中有两位大臣,一位是枢密使朱弘昭,一位是节度使冯赟,是后唐的老臣,实力雄厚,政治背景很深,在朝堂上势力很大。
(冯赟 形象)
两位大臣眼见新皇帝软弱可欺,于是便分揽大权,试图架空皇帝。
李从厚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因为这位皇帝从来都不会反抗。
对于他来说,能当上皇帝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是撞了大运了,此时让大臣们当家做主,自己不过是逆来顺受,又有什么关系呢?
皇帝可以忍受大臣擅权,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愿意这么忍着。
而这个不能忍受臣子以下犯上的人,正是后唐王朝的潞王,李从珂。
李从珂,字二十三,镇州平山县人,是先帝李嗣源的养子。
五代十国时期,是皇帝突然嗝屁的高危期,多个养子多条路,所以招收养子这事儿并不稀奇,乃至于李嗣源同志也是后唐太祖李克用收下的养子。
李从珂是先皇子嗣,位封潞王,又兼任凤翔节度使,可以说是地位显赫,势力庞大。
最为位高权重的臣子,往往就是最先遭殃的臣子。
唐闵帝李从厚虽然谈不上宅心仁厚,但却绝对不是一个残忍弑杀的主儿。
当年的李从荣对他如此颐指气使,他都能默默忍受,而如此的李从珂不过是位高权重,又没有欺负自己,难不成自己当了皇帝,就要收拾自家兄弟?
皇帝无事,但大臣朱弘昭和冯赟却不是省油的灯。
(朱弘昭 形象)
两位大臣认为,李从珂势力过大,简直把自己当朝权臣的名头都给盖过了,所以软硬兼施,要求皇帝打压李从珂。
李从厚不仅人软弱,还很没有主见。
大臣们这么一鼓动,皇帝可就出手了。
所谓打压,其实就是给李从珂安上一堆莫须有的罪名,让他乖乖交出手里的军政民大权,然后让他洗干净脖子,最好能把自己给绑了,规规矩矩的到皇帝面前来引颈受戮。
想法很美好,可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岳飞?
李从珂同志一听朝廷要收拾自己,二话不说就举起了反抗的大旗,领兵进犯,一路高歌猛进,很快全盘击溃了中央政权在后唐的绝大部分军事部署。
平时我就看你们一帮大臣不顺眼,现在正好全收拾了。
事已至此,李从厚算是凉了。
当然,这事儿本质上并不怪他。
得知自己已经满盘皆输,李从珂即将攻破京师洛阳的消息后,李从厚表现得很平静。
他召集文武百官,说了这么一段话:
《资治通鉴·后唐纪八》:“...朕实无心与人争国...今事至于此...朕欲自迎潞王,以大位让之,若不免于罪,亦所甘心。”
以前争夺皇位时,我就无心做这个皇帝,但谁知道皇位偏偏落在我的头上。
后来你们让我打压李从珂,我其实是不愿意的,因为我们毕竟是手足兄弟,我实在不想看到骨肉亲族自相残杀的局面。
现在,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天下,皇位,荣誉,我都即将失去。
我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成王败寇,各安天命。
我打算开城迎接潞王李从珂,让出皇位,以表达我对他的愧疚之情。
假使他原谅我率先起刀兵之事的过错,那么我也许还可以苟活余生。
假使他不能原谅我,那就让他杀了我,我也无怨无悔。
字字泣血,字字珍重。
这或许,是这位一生温柔的帝王,唯一掌握了主动权的时刻。
(后唐末帝李从珂 形象)
应顺元年,公元934年,李从珂攻破洛阳,废黜了李从厚的皇位,僭越称帝,史称,后唐末帝。
而那个甘愿让出一切的李从厚,被软禁在卫州(河南新乡一带),不久后被李从珂派人毒杀,年仅二十一岁。
皇帝死了,在饮下一杯鸩酒之后。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重于其它山。
只可惜李从厚的死,却连轻轻的鸿毛都谈不上。
人们并不熟悉这位冷门的皇帝,人们也不关心这位帝王凄苦的一生。
谁上台,谁下台,谁登基,谁退位,这都没有人关心。
因为五代十国最不缺的,就是皇帝。
封建帝制时代,皇帝就像是太阳,而太阳,无论斗转星移,沧桑变化,总会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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