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订婚还没结婚的男子,称毛脚女婿这大概是各地通行的叫法我们钱塘江南岸的沙地人,也是这么叫的不过,沙地人订婚,有些考究,得有个程式:在媒人的撮合下,双方父母坐下来,一道吃顿饭这饭,自然安排在男方家里饭前几天,三对六面讲定彩礼;饭后,男方向女方现场送上部分彩礼:几块布料,或几斤毛线,也有一沓现钱的用个不大妥当的比方,有点像眼下购房时的首付,下面我们就来说一说关于上海人眼中的上海?我们一起去了解并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吧!
上海人眼中的上海
已经订婚还没结婚的男子,称毛脚女婿。这大概是各地通行的叫法。我们钱塘江南岸的沙地人,也是这么叫的。不过,沙地人订婚,有些考究,得有个程式:在媒人的撮合下,双方父母坐下来,一道吃顿饭。这饭,自然安排在男方家里。饭前几天,三对六面讲定彩礼;饭后,男方向女方现场送上部分彩礼:几块布料,或几斤毛线,也有一沓现钱的。用个不大妥当的比方,有点像眼下购房时的首付。
代理毛脚又是怎么个行当呢?外乡人恐怕就弄不清楚了。女婿也可代理,是假的?可以说假的,但又不完全是假的。这是由特殊的文化派生出来的一个特殊的角色,可能是我们沙地这方土地上独有的。我,就正儿八经地做过几年代理毛脚女婿。
是1970年吧,那年我16虚岁。五月的一个星期天,我刚起床,母亲就轻声吩咐说,你今天就不用去棉花地了。爹去供销社买东西了,等他回来,你到东面走一趟。东面,哪里?就是黄柏根二叔家。黄柏根是我哥的新丈人,我也认识的,很魁梧的一个木匠,背有些驼。我不明白,有什么事?母亲说,端午节就要到了,你没看到别人在“望端午”?你哥不在,只有你去。一听要我代哥去“望端午”,我的脸一下子红到脖颈。因为,我还只是初中生,平时连女孩子都不敢正眼相觑的。我立即回绝,我不去!母亲有点央求似的,你要去的,只有你去的。我脖颈一硬,你不能自己去?
母亲装作生气的样子,你这个小鬼头,哪有女人去“望端午”“望八月半”的?
那就叫爹去!
你这个小鬼头!越说越不像话。如果你爹去,要被别人笑话一生世的。你爹是大辈,“望端午”都是小辈望大辈——还是你去吧。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不去。母亲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踅进里间,拿出一件八九成新的外套,藏青色卡其青年装,说就穿它去吧。我惊讶地看着这件从未见过的外套,又看了看母亲。她说,借的,你试试,合不合身?我忽然想到,要我代做毛脚女婿,这事如果被同学得知,那还不被大家当笑料了?班级中有一个姓孙的男生,就因为他娘心急,嘴又漏风,托人给他说过一个女孩,只是说了一说,就这么点影子,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同学的耳朵里,下课时,就经常在背后被人指点,有人叫他“毛脚佬”,弄得这个孙同学再也不敢和别人聚在一道。
想到这里,我后退了一步说,我不去!不试。母亲一把扯住我的衣袖,绷起脸,去!就你去!说着,解开我原有的外套纽扣,披上借来的那件,逼我试穿。随后她倒退一步说,蛮合身哒。要不,下半年给你也照样做一件。可我还是气鼓恼躁不情愿。母亲凑近我的耳朵,你去吧,有糖汆蛋吃的呢。
糖汆蛋,我看见别人吃过。昨天,我们自己家的毛脚女婿,就是我姐姐的未婚夫,来我们家“望端午”。他到我家后不久,母亲就烧出满满一碗糖汆蛋,给他当点心。糖汆蛋好像是我们沙地人招待毛脚女婿的特定点心。凡毛脚女婿上门,没有糖汆蛋,好像就不承认这门亲事似的。因此,再穷的人家,只要有了毛脚女婿,就要准备好糖汆蛋的作料。我估计,这可能与糖汆蛋烧起来快捷有关。水烧开后,磕四个囫囵蛋下去,客气些的,也有磕六个甚至八个的,再放些面条下去,煮熟后盛起,再撒上几瓢羹白糖或红糖,十来分钟工夫,一碗热腾腾的点心就成了。快速端出,就显得主人热情。
昨天,母亲在给毛脚女婿烧糖汆蛋时,为了避免我们几个小舅子眼馋,也给我们每人一碗,当然,我们碗里只有几根面条和一点点糖,囫囵蛋是一个也不会有的,运气好的话,可能有几星蛋白的碎末。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对一个正在蓬勃生长发育的毛头小伙子来说,糖汆蛋不能不说是对胃的一种挑逗。于是,我就不再吭声了。在等爹回来的那段时间里,我突然醒悟过来,母亲为什么安排在今天要我去黄二叔家,目的全在于省。昨天,我们自己家毛脚女婿“望端午”送来的物品,比如猪肉、冰糖等,今天都可以转送的。沙地人亲戚间走动,送礼,谁家不是挨磨似的,你传我,我转他。
爹是九点半左右才到家的。母亲问为什么那么迟,爹说到新街去了,听说新街货色多些。父亲从脚踏车后架上卸下短脚竹箩。我一看,满满的一筐。最上面是鲤鱼,每条一斤六七两光景,一数,整十条;下面是贴着红色照头纸的冰糖包和炒米糕包,各五个。为什么要这么多?母亲说,黄家有五个叔伯,“望端午”是都要走到的。要我一家一家走五家,我立即烦躁起来,说,我不去了!母亲求情似的,你愿意一家家去,最好,说明重视;不愿,就放在黄二叔家,他们会代送的。母亲叮嘱说:每一户鲤鱼两条,冰糖包一个,炒米糕包一个。黄二叔家呢,是你哥的亲丈人,自然还得再加些,外加两瓶绍兴酒和一刀肉。为什么买鲤鱼?我也不明白。母亲解释说,端午,本来是要送黄鱼的,现在黄鱼哪里买得着?只好用鲤鱼代替,鲤鱼的尾巴和身子都有些金黄色,这是喜色,又有点像黄鱼。我知道自己的家底,有点心疼钞票:这么多东西,要多少钱啊?母亲说,这你不用管。穷,宁可穷自己,人来客往,千万不能狗屁倒灶。今年,是你哥订婚后的第一年,小气搭煞要被人看低的。
十点左右,我出发了。刚扶住车把,突然想到:应该怎么称呼呢?照我哥哥的叫法,还是照我平时的叫法。母亲说,你平时怎么叫他们的,就怎么叫。心想,这倒还顺口的,看到黄柏根,叫二叔,看见他老婆,叫二妈。十多分钟后,黄家到了。他们非常热情,没多久,就真的端出了一海碗糖汆蛋。我先假装推辞一番,又去灶间寻了只碗,要分出一半,可二妈硬把碗夺下,说小伙子了,这点肯定吃得完,吃中饭还要些功夫嘞。这样,我就坐下来开吃,一数,八只。大概是新母鸡的开窝蛋,比较小,要不,准会塞得肚胀胸闷。有了端午节的第一次,以后的八月半、春节也都顺风顺水地,都由我代理了。
写到这里,我得说说哥哥到哪里去了。1969年底,我哥刚满18岁,参军入伍了。在上海警备区,先在松江,后到金山。从体检合格到正式进入部队,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空当。根据当时本地的普遍做法,当兵之前,往往先订婚。这样,当兵三四年后复员,就可以马上结婚;要是光身去,复员后再找对象,一则,好姑娘被人拣完了,二则,二十三四岁在农村算大龄青年了。因此,我哥要当兵去的消息一传出,立即有媒婆踏进门槛。而且,一拍就合。
现在,我们萧山到上海,只不过是一两个小时车程,可在五十多年前,好像漂洋过海似的。记忆中,我哥在部队头三年,一次也没有探过亲,都由我这个老二,全盘代理毛脚女婿的。记得第二年,我就一家家直接把礼物送到黄家其他四位叔伯家,生怕他们也烧糖汆蛋,我总是拔脚就走。但还是有一次,我一到,黄家四叔就把我的自行车锁了。我无奈,只好吃第二碗。三年后,我到湘湖师范读书去了,我哥还在部队,代理毛脚的行当,就由16岁的三弟接班,糖汆蛋自然由他吃了。我哥在部队共服役9年,他是提干后才转业的。我三弟代理时间比我还要多几年。
本来,毛脚女婿不在本地,这“望端午”“望八月半”什么的节头节脑,都可以暂免。当事人缺席,从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可我们沙地人却不。这是为什么呢?这应该与沙地人独特的社会结构、历史渊源和交往心理密切相关。
钱塘江南岸的萧山人,从土壤特征、村落形成和风俗习惯上讲,可以分为两类,而且区别较大。一类是里畈,土壤肥沃,土色灰黑,且黏稠而泥泞,适宜于种植水稻。里畈人生活条件相对优越,世居色彩浓厚,一个村往往就是一个姓,比如施家桥村、祝家村、杜家村;另一类就是我们沙地。沙地是由杭州湾喇叭口涌来的钱江大潮逐渐冲刷抬高的淤泥围起来而形成的,它西窄东宽,沿岸上百公里一长绺。这片沙地,土地贫瘠,土质松软,呈灰白色,是典型的盐碱地,它适宜于种植棉麻。鲁迅在小说《故乡》中有:“我们沙地里,潮汛要来的时候,就有许多跳鱼儿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两个脚……”这里说的沙地,与我们的沙地是相连的,只不过那边围垦得要更早些。
特殊的山水养育出一帮特殊的沙地人。沙地人有这样一些显著特点。比如强做。搬迁初期,除了一张床、一只锅,还有几件农具,其他什么也没有。这么一点家什,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好一点,必须拼命地做。里畈人说沙地人是“晒煞乌龟”,意思是一天到晚晒在地里。话是难听,但是实情。土地多,总希望多种些,因此沙地人每天都是蒙蒙亮下地,墨墨暗收工。
又比如硬撑。就是爱撑面子。因为穷,邻居又是他乡别姓来的,谁都怕人家说肚量小。在家喝薄粥,出门充阔佬。这是沙地人的自我嘲讽。人来客往特别客气,送礼个个实盏实笃。毛脚女婿突然到了,有的丈母娘事先没有防备,拿不出点心,肯定会急抖抖向邻舍隔壁去借鸡蛋借糖,决不会省省算了。爱面子最硬的证据,就是造房屋。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沙地人造房起高潮。造出来的新房,外面望望一幢比一幢高大、气派、漂亮,有的镶亮嵌光,有的粉红抹绿,可是走进里面一看,墙壁都是毛坯,砖头全部赤膊。有的一楼客厅装修得金碧辉煌,可二楼三楼全部白身子,有的甚至连窗门也用尼龙纸绷绷。普遍存在这样的心理,你想想,代理毛脚和吃糖汆蛋,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今年春节,我回老家,与表弟们闲聊。他们说,毛脚女婿“望端午”现在还是作兴的,至于代理毛脚,交通那么发达,快递多少方便,根本用不着了。问到糖汆蛋,他们立即回答,现在谁要吃?哪个不怕高血脂高血糖?
栏目主编:孔令君 文字编辑:陈抒怡 题图来源:图虫 图片编辑:苏唯
来源:作者:朱华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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