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银幕形象,很多时候都是朴实的、幽默的,但她和角色有一种疏离,甚至是某种反差,她总出神,不擅长言辞,对解释自己也没有兴趣,通常是听完对方对自己的阐释后,迟疑又恳切地回答,「对」,「是吧」。程耳说,他设想过一次闫妮生活中的样子,「常常独处,常常沉默」。
白日做梦闫妮最近在家里把丹尼尔·戴·刘易斯的电影又看了一遍。刘易斯15岁时,父亲去世,后来有一次他演《哈姆雷特》的时候,在演到和父亲亡魂对话那一幕时一瞬间恍惚了,她认为自己真的在和父亲对话,然后他就从舞台上掉了下去,从此再也不演舞台剧了。
「他的那种感觉我是特别能明白。」闫妮有时也恍惚,总在某一些场景前,分不清楚眼前是戏剧还是生活,她想自己成为演员有可能是命运的安排,她觉得角色有时候是一个面具,「有这个面具,我就可以尽情地去表达出来。」
闫妮从来都是一个感受型演员。耿乐记得,拍戏的时候,闫妮和日常大不相同,非常坚持自己的意见,「可以用『执拗』这个词」,「她是从情感出发的,你让她说一句在她的感受里没有的对白,她觉得她就是说不出来。」
对此,张嘉译也印象深刻,他和闫妮合作《一仆二主》,吵到快要打起来了。闫妮不善表达,但不认可的片段,坚决不演。但一旦她理解了人物,「撒开演的时候,我们在现场就已经乐得都收不住,那会儿基本上她只要搂开了演,演不过她,大部分演员基本上都演不过她。」
编剧俞白眉和闫妮在拍摄《武林外传》时相识,后来又合作了《房前屋后》。在拍摄时,闫妮总是会拿着剧本去问俞白眉,某段戏是什么意思,「有的时候她问的问题让你瞠目结舌。啊!这个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吗?为什么她会问那么简单的问题?其实她当然懂那什么意思,她只是在问那个人的感受到底是什么。」俞白眉说。
俞白眉到今天还记得10年前的一场戏:闫妮饰演的母亲去学校为儿子求情,她一直表现得很软弱,直到教导主任说她的儿子是个社会渣滓,妈妈突然就爆发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的儿子。
闫妮从软弱的恳求到爆发的一瞬间,俞白眉感受到了一种本能的力量,类似于老虎因为幼虎受伤害而被触怒的瞬间。
「很多演员靠技术就可以把戏演完,闫妮其实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她每一次表演都是先找到感受,我觉得这是她成功的秘诀……找到感受之后,她那个表演的准确和丰富就是令人惊叹的。」俞白眉盛赞她是「中国最被低估的女演员」,但又觉得胜之不武,她认为闫妮的表演是完完全全的天赋使然,「就是上帝安排这个演员会演戏」。张嘉译的话则是,「天分就那么高了,没办法。」
「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什么天赋,」闫妮喃喃地说,「可能是我内心热爱表演吧。」
沙溢记得,《武林外传》拍了8个月,拍到后面大家都疲了,只有闫妮,「就每天就一直在揣摩着自己的那些台词,她不停地练习,不停地叨唠着……8个月其实就像火焰那个小火苗,从来没有熄过,一直在保持着那个热度,保持着炙热的那种状态。」
拍摄《武林外传》之前,闫妮是一个跑了10年龙套的小演员,最大的愿望是演上主角。拍戏期间,她经历了一场离婚。在片场,她有时会躲到楼梯边偷偷哭泣,回到镜头前又重新变得言笑晏晏,她在那部戏中塑造了泼辣爽利的「佟掌柜」,后来她总结,「喜剧的东西,一定是身上有些沉重的东西在里面。」
沙溢有时候就在楼梯边,安静地陪闫妮待上一会儿。他对《人物》记者说,「(闫妮)整个人基本上全身心都是在这部戏当中,我觉得跟她可能刚刚离婚,跟她现实的那种,我觉得是有很大关系的,因为现实生活当中可能带给她的是苦涩啊,是酸楚啊,所以她希望能够活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环境当中,因为这个环境和这个世界可能带给她的更多的是快乐。」
俞白眉说,闫妮很少像其他热爱表演的演员一样喜欢聊表演,他观察发现,「她的演戏是很过瘾的,就是她自己特别自得其乐,所以对她来说演戏不是负担。」拍《房前屋后》的时候,他写了50集剧本,是两个厚厚的大黄本。他从来没有见过闫妮手里那样的剧本,就像小学二年级男生书包里咸菜一样的课本那样,「如果一个人不是说每天睡觉抱着它,都不可能那个本被蹂躏成那样……就是因为她翻得真勤,她每天盯着那个剧本看,她的剧本特别怪异,密密麻麻,永远密密麻麻。比如说有一些演员的习惯是让助理拿荧光笔划自己的台词嘛,闫妮不是,闫妮自己琢磨,然后她琢磨戏本身最核心的那个东西。」
闫妮把自己和角色的相遇当做一种缘分,「那一刻我们相遇了,我们相遇的话,就坐这一列车,我就一定在这一列车中我先把它坐下去,就那一刻,其实是没有了我自己。」她非常郑重其事:「表演对我最重要的意义是大白天也可以做梦。」
对待梦,她格外认真,「我一定要思想上是通了的……如果你要是不通的话,你假的那种东西,你肯定不是我想表达的东西。」
《房前屋后》中,闫妮朴素上阵,饰演一位穿着严谨的再婚女人唐玉秀
执迷不悔闫妮说自己是「很难走进真实的生活的一个人」。她指的真实的生活,是柴米油盐、洗衣煮饭,她统统兴趣不大。和她同住一个小区的战友,最近迷上了炒土豆丝,这盘炒土豆丝有特别的讲究,每天请自己的大姑子切好,从很远的地方拿过来,炒的时候也有秘方,不可外传。每次看见闫妮家灯亮着,她就喊她过来吃饭。
这个战友是闫妮上解放军艺术学院时期的同学,闫妮说她「也曾经有过梦想,也拍戏,她中间还当过导演,但是她这一切,有一天也都觉得没有了,她现在就是炒土豆丝,每天乐此不疲」。
闫妮觉得那盘土豆丝真好吃。但是她对这样的生活没兴趣,「还是需要精神上的一种东西」。精神上的东西是什么?朋友小柯有个酒吧,大家每天在一块儿玩儿音乐,小柯会弹爵士钢琴,闫妮在台下看着,觉得太美好了,她说自己唱歌不好,但是喜欢这种感觉,就总去玩儿,「看着他们这些人……很自由的」。
许多人年轻时喜欢摇滚,到了中年也变了,笃信平平淡淡才是真,开始构筑稳定平和的生活。但是闫妮不想要这样的生活,耿乐说:「如果她想要那个她早就有了。」
她痴迷民国,津津乐道于民国时期的传奇女性,上网的时候只要看到有关民国的文章,就一定会点开来看。在她心里,民国是自由的象征,「那个年代的人活一生,就真正的是可能也很痛苦,但是真的就是很值得。」
她希望能有机会扮演丁玲,「她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牢,她出来还敢披一件红的围巾……人家吓得都不行,她还在乎这一抹红,她都经历了这一些了,就她永远她都想要,她自己想要什么她敢,你知道吗,我们现在很多人是不敢了。」
「可能搞摇滚、搞音乐必然会带给你一些那种很痛苦的、很不安定的那种东西。」但闫妮毫不犹豫地选择它,「因为那种东西能带给我快乐,那种快乐只有我自己知道。当然,可能人也需要一些温暖的东西,但是那种东西是能分泌多巴胺和荷尔蒙的。」
「很多人年轻的时候这样想,慢慢也变了。为什么你始终保持这种心态?」《人物》记者问。
闫妮说:「因为我很痴迷,执迷不悔。」
她算过命,命理暗示,她将拥有飘摇的一生,「我长得又很接地气,但是我的生活,其实别人看不到的,还是比较飘摇的,就好像在梦里面的……最起码在情感上是很飘摇的,没有一个内心的一种温暖的和一种稳定的东西。」她平静地讲述这样的断言,「我不伤感……其实我自己还是知道我自己要什么,所以我也就一笑就过去了。」
离婚后,闫妮又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我们满打满算在一起可能不到三年,但是拉拉扯扯了七八年。」「其实我觉得感受是一样的,哪怕两个人走不到一块,他说我也很难再走进另外一个人,别人也很难走进我,可是由于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我们俩就是不能再走在一起,生活中的无奈和很多的东西你是很难去表述的,这种东西只有你是靠慢慢去体会。」
这段感情结束之后,她开始慢慢相信人生而孤独,「我坚信这个」。「就是你要忍受孤独吧,但是你也不要怕,不用怕的……其实按理说我可能属于成家比较早的,我以前的那种家庭其实就是很温暖的那种家庭,可是我还是要走,为了自由而离开了,对吧,可能我这辈子再碰不到那么温暖的家了,但是你还是毅然决然地走。」
俞白眉心里总有一个画面,那是很多年前两人在一起聊天,他「心里最憨厚的闫妮」眉花眼笑地对他说:「哎呀,我觉得恋爱特别美好。」
去年,他的电视剧《复合大师》找闫妮来客串,他们已经十来年没合作过了,他问闫妮:「还记得你原来说那话吗?」
闫妮说记得,「我现在还是(这么想)啊,哎呀,恋爱多好啊。」
《武林外传》主演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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