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得 ,字少蕴,宋代词人,苏州吴县人。历任翰林学士、户部尚书、江东安抚大使等官职。晚年隐居湖州牟山玲珑山石林,故号石林居士,所著诗文多以石林为名,如《石林燕语》、《石林词》、《石林诗话》等。

叶梦得出身文人世家,母亲晁氏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的妹妹。

中华传世家训简介(家训宝典之八十一)(1)

叶梦得《石林家训》:

旦起须先读书三五卷,正其用心处,然后可及他事,暮夜见烛亦复然。若遇无事,终日不离几案,苟能如此一生,永不会向下作下等人。汝见吾事,自知不妄,吾二年来目力极昏,看小字甚难。然盛夏帐中,亦须读数卷书,至极困乃就枕,不尔胸次歉然。若有未了事,往往睡亦不美,况昼日乎?若凌晨便治俗事,或兀然闲坐,日得一日,与书卷渐远,岂复更思学问,如此不流入庸俗人,则着衣吃饭一騃子弟耳。况复博弈饮酒,追逐玩好,寻求交游,任意所欲,有一如此,近二三年远五六年,未有不丧身破家者,此不待吾言而知也。

易曰:“乱之所由生也,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庄子曰:“两喜多溢美之言,两怒多溢恶之言。”大抵人言多不能尽实。非喜即怒,喜而溢美,猷不失近厚。怒而溢恶,则为人之害多矣。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夫己轻以恶加人,则人亦必轻以恶加我,以是自相加也。吾见人言,类不过有四:习于诞妄者,每信口纵谈不问其人之利害,于意所欲言;乐于多知者,并缘形似因以增餙,虽过其实,自不能觉;溺于爱恶者,所爱虽恶强为之掩覆,所恶虽善巧为之破毁;轧于利害者,造端设谋倾之,惟恐不力,中之惟恐不深。而人之听言,其类不过二途:纯质者不辩是非,一皆信之;疏快者不计利害,一皆传之。此言所以不得不慎也。今汝曹前四弊,吾知其或可免,若后二失,吾不能无忧。盖汝曹涉世未深,未尝经患难,难于人情变诈,非能尽察,则安知不有因循陷溺者乎?故将欲慎言必须省事,择交每务简静无求,于事会则自然不入是非毁誉之境。所与游者,皆善人端士,彼亦自己爱防患,则是非毁誉之言,亦不到汝耳,汝不得已而有闻。纯质者,每致其思而无轻信;疏快者,每谨其戒而无轻传,则庶乎其免矣。

司马温公作《迂说》,其一章云:迂叟之事君,无他长能,勿欺而已矣,其事亲亦然。此天下名言也。事君之道,汝曹未易,言事亲,吾见世人未尝能免于欺者。何者?亲授教训,面从而不行,欺也;已有过矣,隐蔽使不闻,欺也;有怀于中,避就不敢尽言,欺也;佯为美观之事,未必出于情,欺也。曾子丧其亲,水浆不入口者七日,而于吾亲无所用其情,吾无所用之情也。曾子之孝则至矣。至于难能不可继之行,欲以孝闻,则未必尽其情也。然且自以为过,夫死而过于难,犹且不敢,况生而欺之乎。今但能闻教训,一一遵行,不敢失坠,有过失改悔,不敢复为,不求不闻,凡有所怀,必尽告之秋毫不敢隐,为人子所当为,不为人子所不当为。文饰以掠美,如是亦可以言孝,则勿欺而已,推是心以施之君,安有二道哉。赵中丞无愧丧母,父多侍妾,每抱其父足以寝,不敢去跬步,设心如此。其谁曰:不然。而或者父母年高,夜率三起,扣请门问安,至增损衣衾,以时候其寒温,亲反厌烦,不能得安,而人以为贤。若是者,以为情可乎?汝曹愿为,无愧不愿为,或者古之人以立身扬名为孝,而口体之奉不与焉。推此非特为天下孝子,亦当为天下忠臣也。

兄弟辑睦最是门户久长之道,然必须自少积累,使友爱出于至诚,不见纤毫疑间,乃能愈久愈笃。若才有一毫异心萌于胸中,则必有因而乘之者,初不自觉,忽然而于成隙,则虽欲救之不可及也。吾观近世兄弟间失和,事虽不一,然其大有二:溺妻妾之私以口语相谍,较货财之入以增夺相倾,类此不可不预知而早戒也。吾恨平生无兄弟,不得以所行示汝等,然许章二姑氏,则汝等亲见之矣,汝母之于二姑氏,则汝等亲闻之矣。少师捐馆,惟二姑未嫁,荣国太夫人追念不已。吾思无以得其意,惟二姑得佳婿,尽吾力嫁遣,犹庶几其可。既得许章二人,初免丧,家无余资,为汝阳守,假贷于陈州蔡宽夫侍郎,得三千许婚。而吾汝阳俸入日给外,铢寸储积,汝母尽箱箧所有,仅留伏腊衣裳,其余一金不以自有,如是数月,并归二壻,奁具故不致俭簿。尔母不幸,至今二姑氏语之则出涕,此岂可强为。而吾二十年间所以待二姑者如一日也,自丧乱以来,相率共居此山,惟荣国太夫人年高,二姑氏朝夕左右,以供养吾亲。世道方难,衣冠士族骨肉相保者无几,虽欲跬足相离,亦不可得也矣。今汝兄弟五人,能如吾所以处二姑氏,则吾门户犹未艾也。

夫作小说杂记所闻见以为游戏,而或者暴人之短私为喜怒,此何理哉?世传《碧云騢》一卷为梅圣俞所作,历诋庆历以来公卿隐过,虽范文正公亦不免,议者遂谓圣俞游诸公之间,官竟不达,怼而为此以报之。君子成人之美,正使万一不至,犹当为贤者讳,况未必有实。圣俞贤者,岂至是哉。后闻乃襄阳魏泰所为,讬之圣俞也,岂特累诸公又将以诬圣俞也。欧阳文忠公《归田录》自言,以唐李肇为法而少异者,不记人之过恶,君子之用心,当如此云。汝等当谨守,勿以我言为泛言也。

叶梦得《石林家训》,分为两部分,其一即《石林家训》,其二为《石林治生家训要略》。《石林家训》以传统“修身齐家”的观念入手,强调传统以“忠孝节义”为核心的道德伦理,以及力学、修身、不贰过等行为规范,从其家训的章节名称就可以看出来:修身要略以戒诸子、惟善说喻子弟、尽忠实录以遗子孙、戒诸子姪以保孝行、因仲子桯模出仕以忠谏之议喻其行、勉幼子橹力学解,等等,尚未脱离传统的道德说教。

中华传世家训简介(家训宝典之八十一)(2)

译文:

每天清晨起来一定要先读书三五卷,正是能够专心的时候,然后再做其他事。晚上点上灯烛也这样。如果遇到没有事,就整天不离书案,能够好好这样坚持下去,永远不会成为底层人。你们看我自己,就知道我没有妄言。我这两年视力很差,看小字很困难。然而盛夏在蚊帐里,也一定要读几卷书,到很困乏才就寝,不这样心里总是很歉疚。如果有没有办完的事,往往睡不踏实,何况白天呢?如果清晨就做一些闲事,或昏然闲坐,日复一日,离读书越来越远,怎么会再关心学问?如此不流入庸俗,也就成了穿衣吃饭的一个呆子弟了。何况还赌博饮酒,追逐游玩喜好,寻求交往,随心所欲,这些有一条,快两三年慢五六年,没有不家破人亡的,这些不等我说你们都知道。

《易经》说:“祸乱的发生,言语沟通往往是根源。君王说话不慎密就失去臣子的信任,臣子说话不慎密就惹灾祸上身。”庄子说:“关系好的的双方会说溢美之言,关系不好的的双方就会说恶言恶语。”大抵说话太多就往往不实在。不是愉快就是怨怒,愉快说溢美之词,还不失交情深厚。怨怒了说恶言恶语,那做人就有很多坏处。孟子说:“谈论别人的不好,带来的后患怎么办呢?”自己轻易的恶语对人,别人也会轻易的这样恶语对自己,因此这就是自己带来的。我看人说话,不过有四类:习惯于荒诞不稽,每每信口开河不顾及利害关系,只顾自己随心所欲;乐于显示自己多知多懂,拿似是而非的话做伪装,虽然言过其实,自己却往往感觉不到;沉溺于自己的好恶中,所喜好的虽然不好却要遮掩,所讨厌的虽然不错却花言巧语的污蔑;搅合在利害关系中,为之找缘由设计谋败坏对方,唯恐出不上力,唯恐陷得不深。而人听到的话语,来源也不过有两种途径:心地淳朴的人不辨是非,说什么都相信;性格直爽的人不计较利害关系,说什么都外传。因此说话不能不慎重。现在你们对于前面四种毛病,我知道也许可以避免,后面两种错误,我不能不担心。因为你们涉世不深,没有经历过祸患困难,不善于处理人情的变化和伪装,不能够完全看清楚,那怎么知道没有因此而轻易的深陷错误之中呢?所以要谨慎言语就要减少事情,选择朋友交往都期望关系简单干净彼此无求,在关键时刻自然不会卷入是非毁誉的地步。所交往的,都是心善正直的人,他们也自己有所防范,是非毁誉的话也传不到你们耳朵里,你们很难听到。心地淳朴的人说的话,仔细思考就不会轻信;心直口快的人说的话,谨慎戒备就不会轻易传言,这样大概就能避免两种错误了。

司马光写作《迂说》,其中写道:“迂叟服事君王,没有其它的才能,就是诚实不欺瞒罢了,他对待父母也是这样。”这是天下的名言啊。服事君王,你们还做不到,说到服事双亲,我看世上的人大概都做不到诚实不欺的。为什么?双亲训诲,当面答应却不做,是欺瞒;自己有过错,隐瞒不让双亲知道,是欺瞒;心里的话,为了避祸趋福不敢全说,是欺瞒;假装做一些好看的事,但心里并不情愿,是欺瞒。曾子死了父亲,不吃不喝七天,我们对于自己的父母没有这样的感情,是我心里达不到那样的感情。曾子达到了孝道的最高境界啊。是因为很难做到,后世也没有人做到,想要这样以孝道扬名,那未必就是他的真挚感情。况且是自己的过错,最难的就是双亲死了还要犯错,这尚且都不敢,何况活着的时候欺瞒他们呢?现在如果能听到双亲的训诲,一一遵照去做,不敢怠慢,有错误及时改正,不敢再犯,不贪求不出名,心里有话,一定全都说出来不敢隐瞒,做儿子该做的,不做儿子不该做的。掩饰缺点来博取美名,这样也可以说是孝顺,那就诚实不欺瞒好了,就以这样的心思来服事君王,还有其它办法吗?赵君锡字无愧,母亲去世,父亲有好几位侍妾,他每天抱着父亲的脚就寝,不敢离开半步,就是这样用心。谁会说“这不对”呢?但是如果父母年纪大,每天晚上多次起来,敲门问安,询问是否增减衣物,不时问寒问暖,双亲反而厌烦,不能安眠,但是其他人以为很贤德。像这样,是真的有这样的感情吗?你们愿意做,赵君锡不愿意做,也许是古人认为立身扬名才是孝道,身体的奉养不算吧。这样想来,如果不是天下的孝子,也应该是天下的忠臣吧。

兄弟和睦,是家庭长久延续最关键的,却一定要从小培养,使兄弟的友爱出于诚心诚意,没有丝毫顾虑嫌隙,才能时间越长感情越深。如果刚有一点不同的心思萌发,就一定会有乘隙而入的,一开始自己感觉不到,突然间就有了隔阂,这样一来虽然想挽救也来不及了。我看近年来兄弟间失和,事情虽然不一样,最多的有两种:沉溺于妻妾的私情导致口舌相争,计较财物收入以致憎恨抢夺,这样的事情不能不预知来提前避免。我遗憾平生没有兄弟,不能用行动来示范给你们,然而许家、章家两位姑姑,你们都亲眼可见他们,你们母亲对待两位姑姑,你们都清楚的知道。我父亲去世,你们两位姑姑没有出嫁,我母亲操心不已。我想其它事情没有办法合她心意,只有你们两位姑姑嫁了好人家,尽我们力量办好婚事,也许可以合她心意。许配了许章两家人,刚刚守完孝,家里没有多余的资财,担任汝阳守的官职,向陈州蔡启侍郎借钱,才借来三千办了婚事。而我汝阳官俸除了每天生活费外,一点点积攒,你们母亲倾尽所有,仅留下夏天和冬天的衣服,其它所有的都没有留下,这样过了几个月,你们两个姑姑才嫁过去,嫁妆才不至于太单薄。你们母亲辛苦,现在你们两位姑姑说起来还流泪,这些都不是能随便做到的。而我二十年间之所以照顾你们两位姑姑如一日的原因,是自战乱以来,相互跟随一起居住在这里,只是你们奶奶年纪大,两位姑姑早晚在左右照顾,来供养我母亲。世道艰难,各大家族亲人没有离散的很少,虽然想稍稍分开,也是做不到的。现在你们兄弟五人,能像我和你们两位姑姑一样相处,那我们的家庭就不会衰败了。

把听到看见的事情写成小说杂记当作游戏之作,或者为了开心生气暴露人家的短处隐私,这是什么道理?世间传说《碧云騢》一书是梅尧臣所写,一一诋毁庆历年间公卿的隐私过错,即便范仲淹也在其中,谈论的人于是就认为是梅尧臣游走于公卿大臣之间,官位却没有被推荐,因为怨恨所以这样做来报复他们。君子成人之美,纵然万一没有做到,也应当为贤者讳,何况未必是真事。梅尧臣是正人君子,怎么能作出这样的事情。后来听说是襄阳魏泰干的事情,假托梅尧臣所写,不但连累了各位公卿还诬陷了梅尧臣。欧阳修《归田录》里说,效法唐代李肇却少有不同,不纪录别人太恶劣的行为,君子的良苦用心,应当如此。你们要谨守教诲,不要认为我是泛泛而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