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9日到长安大戏院看了北京市京昆文化艺术团出品,张建峰主演的京剧《大钊先生》,想起自己观看奚派第三代传人演出的经历。

京剧奚派老生有什么特征 京剧奚派老生李大钊(1)

2007年,我曾观看过重庆京剧团出品、张军强先生主演的京剧《大足》、2008年观看过张建国先生连演一周不翻头的京剧老生专场。我看张建峰的戏要更早更多。十余年间,大概不下数十部,但一时涌上心头的竟是三出与奚派关系不甚密切的剧目:《悲惨世界》(张建峰饰冉阿让),《下鲁城》(张建峰饰刘邦),以及最近即将正式上演的《狼牙山》(张建峰饰马宝玉)。

《悲惨世界》是2005年中国戏曲学院校内排演的实验剧目,外国名著改编,多少还有点戏保人的意思,何况那时建峰还年轻,本科尚未毕业,观众不会过分苛求;《下鲁城》刘邦的扮演者本是杜镇杰先生,但2010年12月间他突发重感冒,无法发声,北京京剧院让建峰顶上,只用了五天时间,硬是拿下了所有唱腔,救场如救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观众同样不会苛求;《狼牙山》则适逢建军九十周年,是全院重点建设的剧目,对建峰来说,个人压力也不能算大。《大钊先生》则不同,班底是基层院团,人力物力有限,现代戏的搬演,本就是传统戏剧长期面临的难题,作为革命先驱的李大钊在各类影视剧中虽时有表现,但如何用京剧老生的表演来诠释,缺乏现成的楷范。因此,张建峰演出《大钊先生》,比上述三出戏的难度更大。

京剧奚派老生有什么特征 京剧奚派老生李大钊(2)

记得当年欧阳中石先生在张建国演出周的座谈会上说,“张建国让我写个人演出周这个题字时,写时很踌躇,‘奚派传人张建国演出周’,不写‘奚派’二字好像不成,因为这会使人误以为我把建国给开除出‘奚派’了似的。但我思想上认为,这就是张建国的演出,不在于是哪一派的。”张建峰是中石先生的入室弟子,肯定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我未及作全面统计,斗胆提出一个主观印象俟后求证:张建峰演过的老生人物,在数量上很可能超过乃师,甚至超过祖师爷奚先生。但无论他在舞台上演谁,有几个要素是必备的:举手投足得有老生的格范,唱腔念白必有奚派洞箫之美的风韵,还得符合剧中人的身份地位年龄性格,行当、流派、人物,三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同时,还不能让观众忽略演员本人的个性特点。用传统戏曲的表演手段,继承前辈经过市场检验的表现特点,来塑造一个特定戏剧情境中的人物,还得体现出个人的优长与追求,这大概是最基本的艺术规律。艺术规律对真正的艺术家而言,是得心应手的法宝,而不是束缚手脚的桎梏。就张建峰这次扮演的大钊先生而言,很有些民国范儿,看得出他在运用传统手段来解决人物表现的难题上,作了不少的努力,当然,以往他表现各类人物的舞台经验在此时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检验京剧各行当基本功是否纯熟,区分各行当的表演特征,演员的一戳一站、行走的脚步尤其重要,眼神与脚步的运用,是两项只能靠训练而很难借助化妆造型的技术标准。前面说到的民国范儿,其实也源自前朝的风神和风貌,李大钊生活中的形象,其实帮了建峰不小的忙:他穿长衫布鞋,只要出场时右手微撩前下摆,步履坚毅稳重——这样的脚步儿,对于安工老生而言,并不难把握;李大钊身材高大,和建峰本人形象接近;李大钊自幼手不释卷,书卷气自不必说,气质中还充满了朴实与平易——书卷气契合奚派的审美追求,朴实平易则与建峰本人的性格相接近;更巧的是,建峰和大钊同为河北人,建峰今年也是三十九岁,恰与李大钊就义时同庚。

京剧奚派老生有什么特征 京剧奚派老生李大钊(3)

其实,听说过李大钊这个名字的人,可能未必都对他的人生历程有多少深刻了解,但眼前一定会浮现出他戴着圆框眼镜和两撇浓密八字胡的形象。换言之,假如当年李大钊不留髭须,恐怕那张俊扮的面孔就很难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本人固执地认为,只要是老生行(这个名词过去更多用“须生”,可能更准确些),无论扮演什么时代的人物,其造型中切不可缺少髯口,戏谚有云:扮上不像,不如不唱。可以说,与表现好唱念做打一样,人物造型对塑造好人物也具有几乎决定性的作用。尽管《大钊先生》是现代题材,而李大钊的这些生活形象,对于建峰塑造舞台形象是极为有利的,当然,仅只把握外形还不够,梅兰芳先生曾说,要演好《牡丹亭·游园惊梦》中的杜丽娘,要掌握一个“静”字诀,而各种历史记载中的李大钊(包括他的子女),则是无论经历何种艰险,都不动如山,窃以为建峰这次在处理人物形神的关系时,较好地把握了一个“稳”字诀,期待他未来能更加扬长避短,使大钊先生成为自己所演人物画廊中的又一代表形象。

当然,完成一台戏永远要靠集体的力量,哪怕是一个人的独角戏,编剧的构思,唱腔的设计,伴奏的配合,布景、灯光、音响等等,缺了谁都会影响整体的舞台风貌。李大钊受审一折,张建峰完成得很出色,将来有机会说不定可以作为折子戏单演,但不能忽略费玉明老师出色的唱腔设计,用京剧的旋律来表现李大钊对平生理想事业的坚定陈述,更不可忽略分坐两边的四位审判员精心设计的对白,这个安排,既有历史依据,又有传统舞台特色。曹阳阳前几天刚独立扮演了《酒丐》中的范大杯,唱念做打均很吃重,《大钊先生》固然以李大钊为中心人物,而他扮演的小反派人物侦缉队王禄好,上场不多,但个性鲜明,技术技巧使用恰到好处,很好地反衬了李大钊的光辉形象,仍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现代戏中最难表现的行当就是小生,刘明哲对叛徒汪若白的念白处理,适当揉入了小生行的音色特点,加之给人物设计了昆曲表演的爱好,恰好符合王瑶卿先生“找俏头儿,安玩意儿”的人物塑造口诀。

京剧奚派老生有什么特征 京剧奚派老生李大钊(4)

节目册上还有一处悬念的设置有点意思:陈俊杰扮演的“老狱卒”,在李大钊就义的前夜,与之进行了富含深意的对话,最后才对观众亮明身份:他就是“最高当局”张作霖!对手下宣布完对李大钊的死刑命令后,他居然表示,想看一看李大钊向他介绍的反贪题材昆剧《鸣凤记》……在真实的历史中,李大钊被宣布死刑后立即执行,没能被给予留遗嘱的机会,张作霖虽对其是否处以死刑有所反复,但也绝不可能与之见面叙谈,舞台上用这样的方式处理,显然是对生活真实的虚构,但不以脸谱化的方式简单展现张作霖,反而给观众提供了这个历史人物复杂的、又具有艺术真实的充分想象空间。

近日,偶然读到张次溪先生于1951年撰写的《李大钊先生传》,其中记载了李大钊早年曾号龟年,不禁又想起《长生殿·弹词》中,宫廷乐师李龟年暮年流落民间,最终喜遇知音授以平生所学的故事。李大钊在距今九十年前慷慨赴死,曾云未来青年定会使共产主义在中国及世界得到成功,亦如李龟年一样期待知音。京剧《大钊先生》将来如有机会细加打磨,也定会如李大钊获得无数革命后继者一样,在观众中得到更多知音。

文:张一帆

供图/北京市京昆文化艺术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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