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水难救近火，在互联网时代却不是这样。一些人说，在他们感到迷茫和困顿的时候，是远方的人发射信号，传达真挚的关爱或者重要的新知，击碎了窘境。
在直播间“rua”野生动物，让独自在大城市打拼的女孩忘却烦恼。在亲友缺席婚礼上，男人收获了直播间里数千人的祝福。直播间的主播和观众一开始只是简单的陪伴，后来，有意无意地，产生了情谊，互相取暖。
岁末，真故联合抖音直播开设“点亮”专栏，记录在并不容易的2022年里，网络直播间内外被彼此照亮的人生。原子化时代里，主播和粉丝们相互看见、陪伴、治愈、激励，让原本疲乏的生活迸发出一束闪光。
今天是最后一篇，关于治愈的能量。
远方的人，治愈了我婚礼的遗憾
“大树新婚大典吉时已到，现在开始，一曲《佳人伴孤灯》送给他！”司仪声落，鼓声先起，紧接着笛声传来，琵琶起奏，所有乐器一起敲打了起来。主持人挺身高声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声音从手机里传来，穿着喜服、名叫“大树”的男人握着手机，暂停了手头其他动作。
2022年11月1日的陕西渭南，村里人大树办婚宴。他梦中的婚礼，要有气派的大场面，热热闹闹，被亲人和朋友们祝福着行礼。可惜由于疫情封控，大部分亲朋无法如约到场。撑到婚礼的前一晚，大树放弃了幻想。
原本布置了六七十桌酒席，当天只开了20桌。人们稀稀拉拉地坐着。无法赴约的亲朋通过视频通话送来祝福。接了电话，大树觉得心里那块遗憾撕扯得更大了。他的妻子也很失落。伴娘和娘家人只有6人到场，大树想，妻子应该也只是强撑着欢喜，整场婚礼都挤着笑。
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翻看消息，最热闹的是“东仓鼓乐社”的直播观众群。群里的人都在找他，想告诉大树，在他办婚礼的时候，东仓鼓乐社直播间的演员专门为他的婚礼演奏了一曲《佳人伴孤灯》。那时候大树没有出现，大家猜他可能正忙着婚礼，于是自发地录屏了当时的画面，在群里提醒他看。
同桌的亲朋凑过来看。“真的是给咱们特意演奏的吗？”不知道是谁还感慨了一句，“你这也太有面儿了！”
直播间里，乐师们像应邀到场一样，正式演奏。按照办喜事的规矩，社长齐兴峰和乐师们都穿着红色演出服直播。婚礼当天，所有人都在等待12点，那是吉时。喜乐沸腾中，主持人唐小胖一声令下，直播间好几千人齐刷刷地发弹幕：祝大树新婚快乐。
远方的直播间，乐曲表演和弹幕里轮番滚动的祝福，撞开了渭南村庄平寂的氛围，治愈了大树和妻子婚礼上的遗憾。
图 | 直播间里，大唐芙蓉园东仓鼓乐为大树婚礼演奏《佳人伴孤灯》。直播间和粉丝群里，大家为大树送上祝福
从大树辞去隧道工人的工作回到家乡开始，就认识了这些在人生关键时刻治愈自己的人。
在此之前，大树在陕西商洛的工地里，负责带着雷管炸药开山。塌方、喷水事故和瓦斯爆炸等危险伴随着他开工的每一刻。计划和相恋5年的女友结婚后，大树辞工回老家筹备婚事。那时疫情防控政策尚未放开，他一边隔离一边打电话安排事项。
清闲下来爱看抖音，他因此偶然进了东仓鼓乐社的直播间。他惊艳于直播间里金色的云翳、展翅的飞鹤、身着红色圆领袍服的男乐师、头顶凤冠弹奏《霓裳羽衣曲》的丰腴美人……各种乐器，大树叫不上名字，但他爱屏幕那头的景观，一种大唐盛世之感让他心头豁然一亮。
“真喜庆啊”，大树现在想来还会感叹。在直播里，大树得知了西安鼓乐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大树觉得这相当于中国古老的“交响乐”，自己能欣赏这样的事物，十分自豪。
几乎每一天，他都会花2个小时看东仓鼓乐社演出，偶尔还会打赏礼物，为表演“付费”。他看过社长齐兴峰和社员们排练、讨论的视频，乐师们为讨论某个乐章的理解和表演，激烈得快吵起来。大树感动于这些演员的用心。
下播后，观众和乐师们在群里聊天，像朋友聚会。有段时间大树准备婚礼太忙很少出现，社长齐兴峰就是在那时得知了大树备婚的事。他立刻在群里说，要为他的婚礼送上一份特殊的礼物。
如今，直播间里的心意大树都通过录屏感受到了。大树觉得婚礼总算是圆满了。
改变正在萌芽
红山森林动物园在抖音开设了公益直播间。观众潇潇说，直播间里还能观察到细尾獴的皮毛呈现蓬松而略像刺针的质感。她发现，其实不把这些动物关在笼子里抚摸，而是让它们自由展示天性，更具备治愈的能量。
潇潇是红山动物园直播间的常客，看直播时仿佛在动物身旁看它们大口吃饭，跟着它们欢快地奔跑，置身其中。一开始看这些直播是因为在医院养病。2022年4月，潇潇因病就医，住院诊疗20多天。后来病养好了，她也还看动物园的直播，从职场吸取的压力和情绪，动物们都会帮她治愈。
图 | 南京市红山森林动物园的抖音主页与公益直播
独居在南京，潇潇是一名市场运营。她讨厌夸大其词，不觉得自己为工作和生活所苦，工作之余她收养了两只猫陪伴自己，足够“吃掉”她的孤独。
潇潇的人生还有另一个版本——一年出国旅行一次，还要看山、看水各一次，以此贴近大自然，保持感知力和创造力。那是她以前定下的人生规划，可惜新冠来了，出行不便，旅行计划被收了起来。平时，潇潇看纪录片满足好奇心和探索欲。她喜欢纪录片《王朝》，雌性狐獴首领玛格霍格在极恶劣的气候环境里建立了王朝，也爱《微观世界》从昆虫出发的观察视角。
住院期间百无聊赖，潇潇需要治愈无聊。她想起2021年参观红山森林动物园时，看见工作人员举着摄像头直播，便试着在抖音搜索。恰好红山动物园《2022春日治愈季》直播上线。之后每天早上9点半，潇潇打吊针的时候都要打开动物园直播，看镜头里动物和饲养员开始新的一天。“看动物，能感觉到身心都愉悦了。”她说。
图 | 潇潇在南京市红山森林动物园拍摄的细尾獴（受访者供图）
动物园管理者的理念吸引着潇潇。近10年前，红山森林动物园就陆续取消了动物表演和游客投喂动物的娱乐项目。动物园里人类的所有工作，不是服务于人们的猎奇心，更多是想尽可能让人类合理而友好地认识动物们天然的模样。
这里的动物野性犹存。夜间直播，黑眉锦蛇、黄鼬和貉等偏夜行的动物，白天会躲起来，晚上才出来散步或玩耍，以各种状态展现在网友面前。人气特别高的小熊猫，潇潇以为它晚上应该在睡觉，实际上，好多次夜间直播都能看到它在进食。
2022年4月份开始，潇潇和观众们格外关注狼园外场狼王的争夺。原本的头狼“沃夫”14岁退休回内场养老，外场狼王的位置空了出来等待继任者。那段时间，观众们在弹幕里都爱讨论谁有可能夺得此位。
观众们普遍看好从北京来的两头公狼，它们体型比狼园里其他公狼都大，根据自然界弱肉强食的道理，新任头狼很可能落在它们之中。
狼王竞选的结果更新了许多观众对狼的理解。园内的公狼“壮壮”成了新任头狼。它身型不如新来的两头狼雄壮，但由于得到本地狼群“拥护”，成了外场新的狼王。
“这种种群关系的变化非常微妙，线下去一次动物园看不到，但是你跟着直播就可以。”潇潇说。她觉得，这比站在铁笼外看着野生动物们被圈养有意义得多。
直播间看久了，潇潇也发现，动物自在生活的时候，就能治愈每一个对它们好奇的人类。这个直播间，让她逐渐变成一个更敬畏自然和生命的人。
去年，潇潇在另一家动物园几次遇到了游客随意投喂动物的情况。以前她会觉得，饲养员都没说什么，自己不宜多事。但那次潇潇站出来，制止了向动物丢糖果的小孩：“你在外面也会吃别人随意给你的食物吗？”还没来得及和小朋友解释背后的缘由，那孩子的家长可能觉得尴尬，快速拉着孩子悻悻离去。
红山森林动物园园长曾表达过：没有动物的价值是被观赏。潇潇和许多观众听后大受启发，深以为然。大家开始用行动支持红山森林动物园。目前，红山公益直播间里象征捐款的蓝色爱心已累计被点亮14万次，通过抖音直播和字节跳动公益平台所筹得的200余万元善款将全部用于园内的动物丰容、救助放归等保护工作。
得知红山森林动物园举办有偿认养动物，潇潇先后认养了细尾獴、考拉、水獭、豹子、美洲豹、环尾狐猴等动物。名叫“无名氏”的细尾獴是潇潇认养的第一只“崽”。每只待认养的动物都会有自己的“名片”，写着名字、性别、年龄和各自的性格特点，有的小动物的名字还很威风，比如“小王子”和“大王”。唯独这只细尾獴不仅叫“无名氏”，介绍还写它是：一只不起眼的普通獴。像是没有存在感的路人。
在直播里，潇潇发现“无名氏”其实很有想法。园区分成左右两边，存在两大獴家族，右边家族占领的位置总能晒到太阳。属于左边家族的“无名氏”总变着法儿偷偷过去晒太阳。被发现了会挨揍，它每次都会打回去。“太有意思了这个崽”，潇潇暗暗想。感性点说，这只细尾獴何尝不像人类呢，生存空间被挤压，也努力寻找自己的位置。
和远方的人互相疗愈
怀宁县黄梅戏剧团直播间，刘伟想，那个女孩有点像刚毕业时候的自己。一样小透明。
刚毕业的时候，刘伟做青少年培训，卖课给家长们，然后给孩子们上课。他和另外两个辩论演说大咖一起，做一套售价近两万元的课。课程7天，两名大咖撑起招牌，上完头两天的课后，由刘伟教剩余课程。
家长们冲着名人买的课，刘伟没有名气，家长不怎么认可他。质疑让刘伟恍惚，他自己绝对有水平胜任教职。但顶着刚毕业的名号和稚嫩的脸，他无法为自己辩驳，委屈只能默默吞下消化。
观看怀宁县黄梅戏剧团直播的那段时间里，刘伟留意到团内新来的一位小姑娘。她是团里最小的，话不多，不张扬，直播时却很专注。他在这个女孩身上看到过去的自己。与实力无关，也不是怜悯。感同身受之下，刘伟有了想要拉这个小女孩一把的想法，就像拉以前的自己一样。
图 | 怀宁县黄梅戏剧团正在直播
2022 年 8 月初，怀宁县黄梅戏剧团直播 200 天纪念。这天之前，刘伟熬了5个通宵，重看了怀宁团150多条视频，用截图加精选评论的方式做了本纪念册送给剧团。由于不熟练，中途还返工重做，看手机时间久了，他感到脖子僵到难以动弹。刘伟和剧团的工作人员强调，这是为了鼓励那个女孩。收到这份礼物后，女孩在粉丝群自豪地说，太有心了。
刘伟第一次看到怀宁县黄梅戏剧团的直播间时，立刻想起了外婆。刘伟是留守儿童，在外婆身边长大。要强的外婆不喜欢麻烦子女，自己收废品做点小生意维生。每天早上，外婆都要提着篮子，到镇上批发一批水果到刘伟的中学门口摆摊。刘伟总是蹲在一旁，听着黄梅戏，吃着苹果，看外婆招呼着买水果的顾客。那是祖孙俩最快乐的时光。
家里没有电视，黄梅戏是外婆唯一的娱乐。最开始，外婆用一台大而笨重的录音机播磁带听黄梅戏。2000年左右，刘伟表哥闲置了一台复读机，由外婆随身带着听黄梅戏。外婆耳背，总把音量调到最大。在刘伟的印象中，外婆出现的地方，总是伴着黄梅戏的声音。
刘伟上初一那年，外婆突然脑溢血去世，刘伟在学校考试错过了外婆的葬礼。如今已过而立之年，这个遗憾一直折磨着刘伟。
曲调萦绕的黄梅戏之前是外婆的符号，如今成了刘伟寻找慰藉的港湾。2015年，刘伟到广东创业，举目无亲。一次工作出了问题，他觉得自己当了“背锅侠”。晚上躺在床上，刘伟拿出手机播放黄梅戏的音乐，放肆哭了出来。最无助的时候听到乡音，还是小时候经常和外婆如影随形的声音，刘伟生出一种“被保护”的感觉。
2022年2月，刘伟在抖音刷到了怀宁县黄梅戏剧团青年演员唱《打猪草》的片段，思绪又被拽回了小时候。外婆每次听《打猪草》都能跟着唱，到了对花的时候，还能一唱一答。他又想起以前，《闹花灯》唱到“长子来看灯，挤成一根筋”、“老头来看灯，走不动路来拄呀拄拐棍”的时候，外婆都会给他学不同人看灯的样子，把他逗得直笑。
随着怀宁县黄梅戏剧团的演唱，外婆床边的录音机、老房子里吱呀转动的风扇、被油烟包裹着的黑色灶台慢慢浮现，刘伟在意念里短暂地回到了外婆身边。
图 | 怀宁县黄梅戏剧团的直播间
怀宁县黄梅戏剧团有66年历史。这几年线下演出机会越来越少，收入不稳定，于是开了直播，每天晚上7点半开始一连直播3小时。起初没人看，几个演员挤在镜头前面，略带局促，都不好意思开口。加上不会使用设备，播出的画面老出现卡顿。
对于专业演员来说，这只是适应新舞台的过程罢了。经过3个月的演练，演员开始游刃有余，累计收获300万次点赞，半年多就有110万人点击关注了他们的直播间。还来了许多通过礼物打赏支持他们的人。
去年夏天，刘伟回农村老家。同村一位爷爷拿着手机刷抖音，突然传来黄梅戏的声音。刘伟听出是怀宁团的作品，连忙跑过去，“夺”过那位爷爷的手机，认真向他介绍里面每一个人。
直播间长时间的陪伴酝酿着情谊。人们不是观看和被观看的关系，而是互相搀着寻找、奔向美好。许多曾被生活捶打的人，借着直播获得了陪伴、新知，更有和刘伟一样治愈自己过去的直播观众。
2022年11 月，刘伟开始协助剧团做一些平台的运营工作。如今，怀宁县黄梅戏剧团抖音粉丝达到 124 万，刘伟觉得，自己的故事是这124 万分之一。
时至今日，有时候刘伟听着直播间的曲调，恍惚中会觉得接过了外婆递过来的那个她精挑细选出来的苹果，苹果依旧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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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郑 婷
编辑 | 林森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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