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俊慧;图:胡林
刘宝楠在《宝应图经》中说:“《宋书•谢灵运传•西征赋》:‘发津潭而回迈,逗白马以憩舲;贯射阳而望邗沟,济通淮而薄甬城。’案:津潭即津湖,白马即白马湖。”有人说谢灵运《西征赋》只有这四句,甬城“可能就是古山阳城”,这种说法是没有任何道理的。刘宝楠说得很清楚,“甬城当作角城,《水经注》:淮、泗之会即角城,所谓泗口也”,“甬”当因与“角”形近致误。西晋时潘岳作过《西征赋》,《宋书•谢灵运传》记载,谢灵运作的是《撰征赋》,谢灵运(385年–433年)是东晋、南北朝时人,刘宝楠应该是记错了。而且《撰征赋》仅序文就达427字,正文更多达3619字,远远不止这四句。
据苏瑞隆考证,谢灵运“奉使慰劳高祖(刘裕)于彭城”,于“417年仲冬自建康往彭城”,“作《撰征赋》”。公元417年为东晋义熙十三年,仅仅过了不到三年(420年),东晋就被刘裕建立的宋(史称“刘宋”)取代,中国历史进入南北朝时代。
根据谢灵运的记述,他从建康城(大致为今南京市玄武湖以南、雨花台以北、清凉山以东、明孝陵一线以西)城南的朱雀门沿秦淮河向北至长江,沿江至江乘(今南京市栖霞区仙林大学城一带)长江古渡口北渡,再沿江至欧阳埭(在今仪征市境内)沿今仪扬运河一线达广陵(今扬州市区),由广陵经津湖(即界首湖,今汇入高邮湖)、白马湖、射阳湖入淮,溯淮而上经泗口的角城入泗水,经下邳(今睢宁县古邳镇)到达彭城(今徐州市区)。其中由欧阳埭至角城的旅程,清晰地描述了东晋末年的邗沟水道。
自哀公九年(公元前486年)“秋,吴城邗,沟通江、淮”,东汉以前,史籍中一直未见古邗沟水道的记载,到了东汉,班固《汉书•地理志》也只记有短短的一句话,“江都,有江水祠,渠水首受江,北至射阳入湖”,并未提及自射阳湖入淮的水道,而“于邗江筑城穿沟,东北通射阳湖,西北至末口入淮,通粮道也,今广陵韩江是”,是西晋杜预为《春秋左氏传》作的注。所以,刘宝楠根据汉魏之际《水经》中淮水“又东过淮阴县北,中渎水出白马湖,东北注之,淮水右岸,即淮阴也”的记载,认为最早的邗沟水道系由射阳湖经黄浦溪入白马湖,再经中渎水东至山阳浦、又东至山阳口达淮。并引用《三国志•满宠传》“大军南征到精湖”、《蒋济传》“车驾幸广陵……战船数千皆滞不得行……还到精湖,水稍尽,尽留船付济……济更凿地作四五道,蹴船令聚,豫作土豚遏断湖水,皆引后船,一时开遏入淮中”的记载,认为如果射阳湖与淮河有水道直达,“魏文伐吴当由山阳池入射阳湖,直达广陵,不当由山阳池入津湖而止”,否定了《淮安志》中“山阳渎乃大泽,本与射阳湖并”的说法。这实际上也就否定了杜预“西北至末口入淮”的注释。
但刘宝楠忽略了一个问题,如果黄浦溪是春秋以来一直使用的水道,刘濞为何要在黄浦筑堰,刘濞筑堰本身就意味着可能黄浦溪此前是不能通航的。况且就现有的史料看,刘濞筑堰黄浦溪的材料来源是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没有其他材料的充分印证,以后起的材料否定前人的记载是历史考证的大忌。黄浦溪作为西汉以后又一条由射阳湖达淮的水道,并不能证明杜预所注“西北至末口入淮”的春秋邗沟水道不存在。而谢灵运《撰征赋》中关于邗沟水道的记载,则为解决这个问题提供了充分的佐证。首先它证明了黄浦溪确实曾是邗沟水道,这就印证了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关于刘濞筑堰黄浦溪的记载。其次它记录了射阳湖入淮的邗沟,这就证明射阳湖“西北至末口入淮”的春秋邗沟水道是存在的,杜预的注释是正确的。更重要的是,它为理解此前史籍中关于邗沟水道的零星记载、此后郦道元《水经注》中关于邗沟水道的系统记载,提供了一个可靠的参照系和标杆。
郦道元《水经注》:“中渎水自广陵北出武广湖东、陆阳湖西。二湖东西相直五里,水出其间,下注樊梁湖。旧道东北出,至博芝、射阳二湖。西北出夹邪,乃至山阳矣。”义熙七年(411年),“分广陵界置海陵、山阳二郡”,山阳城在今山阳镇一带,正是白马湖畔,可见谢灵运“发津潭而回迈,逗白马以憩舲”,说的正是“西北出夹邪,乃至山阳矣”这段水道,于此亦知“旧道东北出,至博芝、射阳二湖”乃指春秋邗沟旧水道也。郦氏又云:“至永和中,患湖道多风,陈敏因穿樊梁湖北口,下注津湖径渡,渡十二里,方达北口,直至夹邪。”永和(345年–356年)为永安或永兴(304年–306年)之讹。魏文帝“大军南征到精湖”“战船数千皆滞不得行”,反映了津湖至樊梁湖之间水道浅涸难通,这个问题因陈敏穿沟得以解决。“兴宁(363年–365年)中,复以津湖多风,又自湖之南口沿东岸二十里穿渠入北口,自后行者不复由湖。”这是已知邗沟开凿越河在史籍中的最早记载。郦氏还接着说:“故蒋济《三州论》曰,淮湖纡远,水陆异路,山阳不通,陈敏穿沟,更凿马濑,百里渡湖者也。”文中陈敏为陈登之误。《宋书•州郡志》说:“山阳令,射阳县境地名山阳,与郡俱立。”可见山阳城所在地在置县和置郡之前,就已经有了山阳的地名,“山阳不通”是在说“陈登穿沟,更凿马濑”之前,白马湖与津湖之间水道是不通的,这也是春秋邗沟绕道射阳湖的原因。所谓夹邪,就是指白马湖与津湖之间的水道或者这一片区域。而“贯射阳而望邗沟”,反映了郦氏所记载的“中渎水又东,谓之山阳浦,又东入淮,谓之山阳口者也”,即中渎水由白马湖入淮这一段在公元417年是不通的,故谢灵运只能经黄浦溪入射阳湖由春秋邗沟水道入淮。这也为隋文帝开皇邗沟和隋炀帝大业邗沟的开凿说明了理由。
谢灵运《撰征赋》不仅反映了刘宝楠在《宝应图经》中所考证的“邗沟四变”,而且证明春秋邗沟确是由射阳湖“西北至末口入淮”的,刘濞筑堰黄浦溪才是“今宝应境中邗沟一变也”。陈登穿沟为“邗沟再变”,陈敏穿沟为“邗沟三变”,兴宁穿渠为“邗沟四变”,而谢灵运所经过的水道实为邗沟第五变也。
来源:宝应杂志|原载于《宝应文化月刊》2018年9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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