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的一生是怎么样的(卡夫卡的真实生活)(1)

《卡夫卡传·关键岁月·1910-1915》,(德)莱纳·施塔赫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4月版,158.00元。

□谷立立

如果可以的话,德国传记作家莱纳·施塔赫或许更愿意把他的《卡夫卡传》称为《弗朗茨·卡夫卡的真实生活》,就像纳博科夫的小说《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实生活》。毕竟,在卡夫卡去世近百年之后,再去想象他曾经有过的日子,倒像是小说家面对空无一物的书桌,强迫自己“脑洞大开”,虚构一段并不存在的“真实生活”。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只是施塔赫的谦词。尽管在创作《卡夫卡传》的18年时间里,他曾经无数次地质疑,自己写下的究竟是不是卡夫卡的真实生活。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施塔赫早已完成了自己预先设定的目标:穿越过去,“体验过去的人是如何体验过去的一切的”。具体到《卡夫卡传》,这种体验就成了近距离观察卡夫卡的成长,见证他如何“成为弗朗茨·卡夫卡”的全过程。《卡夫卡传·关键岁月·1910-1915》(以下简称《关键岁月》)即是如此。施塔赫的讲述开始于1910年。彼时,卡夫卡27岁,已经公开发表了共计15页的作品,俨然已是冉冉升起的文学新星。但他很清楚,成名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在上世纪初的布拉格,文学写作就是“一场按照规则进行的游戏”。

好比足球比赛,如果想要在文坛谋得一席之地,首先必须遵循通行的规则,一步一步地走下去。骄傲如卡夫卡,显然不会将自己钟爱的文学当成一种可有可无的游戏。对他来说,写作是纯粹的、神圣的,很难与赖以谋生的工作画上等号。他始终相信,作家的成功必须依赖“自我的滋养”,而不仅仅是接受他人的资助,或是在公开场合、文学杂志上频频露脸——如此做法,与其说是找到了成功的法门,倒不如说是将自己彻底地暴露在舞台上,忍受“被灯光齐齐照射的窘境”,而后“发觉自己的模样更加陌生了”。

无论如何,卡夫卡不能想象自己的名字与其他太多陌生的名字混在一起,出现在文学杂志的目录里。毕竟,他身边的这个世界已经足够陌生了。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自我的滋养”造就了卡夫卡的写作?答案是生活。只是,这种生活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他不仅要面对强势暴躁的父亲,还要应对眼前这座瞬息万变的城市。1902年,19岁的卡夫卡在写给朋友的信中谈到了布拉格,“布拉格不放手,它不放过我们两个。这个小母亲好像有爪子,于是我们就得顺从,或者——我们必须在高堡和城堡区这两段点燃它,这样才有可能逃脱”。

不幸的是,卡夫卡从来没有摆脱布拉格的掌控。成年后,他与朋友在布拉格街头闲逛,一路上经过高中、大学、办公楼、广场。他轻描淡写地告诉朋友,他在高中接受教育,在大学取得学位,在办公楼里工作,在广场附近居住。所有一切就像封闭的圆圈,“我的一生就关在这里”。久而久之,这个被圆圈圈起来的小世界就成了卡夫卡短暂一生的一部分。常常,他计划着要离开,但每一次都无疾而终、草草收场。“除去在德国居留的时间,卡夫卡一生中利用周末旅行在异国他乡度过了大约四十五天。”

一生只旅行了四十五天?这对大多数信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作家来说恐怕都是难以想象的。但卡夫卡却把它活成了实实在在的人生。他当然不会知道米兰·昆德拉的那句名言“生活在别处”——显然,布拉格就是他的别处。他实在不必四处奔波,见证太多别处的风景。因为此处即彼处,只要读懂了布拉格,他就读懂了整个世界。以工厂为例。1910年冬,卡夫卡在家人的要求下,参与管理家族拥有的齐兹科夫石棉厂。与他熟悉的中心广场不同,这座工厂仿佛是“十九世纪满是油污、噪音巨大,使用皮革传动带而故障频繁的机械世界”。

在施塔赫看来,此时的卡夫卡流露出一位训练有素的人类学家才有的特质。在他写下的工厂日记里,他关注的仍然是“人”的存在:女工的外表、肢体动作和社交行为,以及非人性的工作对她们的钳制。并且,他注意到了“耳闻目睹的一切施加在他身上的作用力,在这种反作用力的影响下,他的行为举止与环境无缝交融”。换句话说,在布拉格生活得越久,他就越会把这里的一切当成他创作的素材,“并在后来的日子里不断加以勾勒和充实,使之越发面目清晰”。

还记得《地洞》吗?小说中,为了维系得来不易的安全感,渐近老年的叙述者“我”为自己修建了一个地下城堡。城堡里有通道,有房间,还有五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广场。很快,在这个“我”亲手建成的微型城市里,“我”终于找到了久违的舒适感,可以“舒舒服服地蜷曲着身子,一边休息,一边使自己暖和暖和。在那里我可以甜甜蜜蜜地睡上一觉,这是和平宁静的睡眠,是满足安全感的睡眠”。甚至,“我”并不需要急着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寻找食物,“就可以进行一些小小的狩猎活动,以维持一种简朴的生活;这是十分宝贵的”。

很难说,这究竟是不是卡夫卡内心真实的写照。但这个自给自足的地下城堡,显然就是现实中布拉格的文学投影。《地洞》写于1923年至1924年。彼时,卡夫卡已经病重垂危。但可以肯定的是,早在他生命(也是写作)的关键岁月里,那些不痛不痒的日常生活就如草蛇灰线一般,在他的内心深处扎下根来,并在未来的写作中渐渐显露成型,最终构成了卡夫卡的文学小宇宙。

回到《卡夫卡传》,似乎是不愿轻易辜负他的文学偶像,施塔赫写得认真而细致。于是,就像他希望的那样,他的笔下呈现出一个全新的卡夫卡:他喜欢健身,喜欢看滑稽剧,对传记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他兢兢业业地完成了分内的工作,多次受到上司的嘉奖。然而,这还是我们印象中那个孤独的卡夫卡吗?到了这里,学术界所有用来形容他的“大词”都像泡沫般消失殆尽。说到底,诸如此类的人设都不过是文学创作的需要:卡夫卡强化了个性中的阴郁,更将他与父亲之间的对立放大到极致。但不管怎样,他还是他自己,如此真实地活在那个曾经束缚他的布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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