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皇帝成婚多年,最近却吵了一架,他被我气得吐血。

只因我打了他心爱的太子。

明明是太子下毒在先,他却说我心狠手辣,

接着我就喜提「和戏子私通」的罪名被贬为庶人。

一环套一环,合着我被算计得死死的呗。

敢和皇帝离婚(我与皇帝成婚多年)(1)

1

今是我四十岁的寿辰。

按照往年惯例,必要在祈欢殿大宴三天,百官齐贺一场。

但今年不一样。

七日前我与萧逐尘大吵了一架,吵得阖宫人尽皆知,萧逐尘本就在病中,被我激得呕了血。

他晕倒之前,下令我禁足思过。

而我与他吵架的原因,是我将我俩的长子给打了个半死,并一手弄进了天牢。

萧逐尘责我心狠手辣,我责他心慈手软。

我与萧逐尘成婚将近二十载,共育两子一女。

——次子应煜,乖巧懂事。

——小女儿德柔,活泼伶俐。

这俩孩子基本没用我们操过心。

唯有长子应鸿,性情乖戾,是个旷世的魔王。

当初群臣上书要求立太子,萧逐尘来找我商议,我就犹豫过。

大魏祖训是立长立嫡,这两样应鸿都占。我和萧逐尘不是将死规矩看得那么重的人,尤其萧逐尘,因一些年少往事,使得他很不敬畏萧家祖宗。

需知选定一国储君,没有应不应该,只有合不合适。

是萧逐尘劝我半宿,下半宿拿美色诱惑我,才让我打消了顾虑。

美色诱惑是次要的,主要是他的言辞起了作用。

他说孩子慢慢教育就是,你若今晚错过了我,往后半月就别想得到我。

那我这暴脾气,我能轻易受他威胁吗?

当即将他扑倒,狠狠报复。

报复的结果是次日萧逐尘罢了一回朝。众臣见怪不怪,下午折子文书抬到寝宫,我坐在床边,一份份念给萧逐尘听。

萧逐尘靠在床上软枕,脸色尚未恢复红润,斜睨我的目光含怨,青丝如墨披散,堪堪遮掩了颈间。

陛下要脸,死活不肯见人,你说这能怪谁。

到这,分歧尚未出现。

应鸿从小到大,我和萧逐尘在对他的教育上虽然常有意见不合,也不至于决裂。

我奉承的是「说不听就揍」,孩子不能太惯纵。

萧逐尘走的是「慈父」路线。孩子们在我这里挨了揍,往往奔去他那里,萧逐尘温和笑一笑,三言两语说得孩子们心服口服。

等我反应过来萧逐尘是个不折不扣的白莲花,三个孩子已经跟他格外亲了。

直到今年,萧应鸿满了十八岁。舞象之年,叛逆狂妄,我能理解。

毕竟都是打那时候过来的,我也曾背着父母写日记,对月强抒怀,有不愿说出口的秘密,跟父母较劲,让往东绝对往西。

过后回想,虽则傻缺,却也是值得一段怀念的光阴。

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青春年华,萧应鸿的叛逆期要比寻常孩子来得更猛烈一些。

面对他突然的沉默寡言与呛毛竖刺,我放下笤帚疙瘩,主动对萧逐尘道,我们要对阿鸿多多包容。

萧逐尘深感惊讶,惊讶过后点头赞同,「很是。」

我又道:「帐先给他记着,等他弱冠那天,一起清算。」

「……」萧逐尘无奈失笑。

时值秋风萧瑟,他脸色日益苍白。

萧逐尘年轻时候身体受过重创,手脚筋断了一遍,后来被我师父用蛊虫替他接续上了,每逢秋冬,蛊虫蛰伏,萧逐尘便格外难熬,有时到了难以下床的地步。

孩子们不知其中缘故,只道父皇身体不好,秋冬时候易发作反复。

德柔年方八岁,尚且知疼惜她父皇,午饭过后拎着两条锦鲤,说是自己下水摸的鲫鱼,送给父皇补身体。

我与萧逐尘沉默一霎,反应不一。

萧逐尘:「你下水了?」

我:「闺女,这是锦鲤,不是鲫鱼。谁告诉你鲫鱼能补身体?」

德柔无师自通,「舅妈生了小弟弟,母后领我去舅舅府上瞧的时候,我听底下人说要给舅妈喝鲫鱼汤,说是大补。」

我乐不可支。

乐着乐着,听萧逐尘阴恻恻问德柔:「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泅水?」

德柔支支吾吾,眼睛不由自主朝我这里瞟。

萧逐尘:「母后说要对父皇保密,不让你说?」

德柔点点头,与我道:「母后,是父皇自己猜出来的,就不算德柔告密了吧?那明日说好的上屋顶看星星,还作数吧?」

萧逐尘似笑非笑,「上屋顶?」话是问德柔,目光却是灼着我。

我心虚别头,捞起闺女拎出去,让外头候着的嬷嬷带走,把遭殃的锦鲤放生回湖里。

回来时萧逐尘倚在榻上,捧着茶,面带嗔怪。

我解释,「是你说大魏的长公主要文武双全,我不带她飞檐走壁,她如何学武?」

「狡辩,」他一眼识穿我,「分明是你自己想上房揭瓦,拿孩子当借口,还教她下湖……」

我打断他,「四五个侍卫在岸上候着,还有人划舟在湖里等着,你闺女能危险到哪去。」

我不由分说除了萧逐尘的外衣,将他按在榻上,盖上薄毯。

「女孩子也不必保护太过,我像她这么大,早被我爹散养在大漠自生自灭,与狼共舞,我不也长大了吗?」

我拆了他发簪,使他躺得松快些。

缎子似的一把滑凉青丝,从我手里散出去。萧逐尘侧身面对我,揉着发僵的手腕,叹了口气。

注视我的眼眸明澈若雪,蕴着缱绻的意味,一根发丝沾落在他薄唇,我伸手替他去拨,指尖划过他脸,肌肤细腻可破。

我就纳了闷了,同样是四十岁的人,怎么萧逐尘全然不见老态,岁月除了添他端凝的气韵,令他风度越发持重,其余仿佛把他饶过了。

我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决定今后每晚拿蛋清糊脸,两个起步。

我气不过,「萧逐尘,你这把年纪了还这么年轻好看,合理吗?」

萧逐尘闻言微怔,「有吗?」

「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招人垂涎,还是跟我在这装大尾巴狼?

「远的不说,单说上个月,齐太师八十大寿,咱俩去看他,你没瞧见他家女眷的眼睛都快粘在你脸上了,特别是太师那才年满二十的小孙女,太师巴巴叫她到你跟前奉茶,你不懂那是几个意思吗?」

「你这醋吃得好没道理,」萧逐尘捏捏我的脸,「我不是推托腕子疼,让你替我接了吗?」

我冷哼,「那是我去了,我若是不去,你是不是就自己接了?

「接了人家的茶,免不了就要搭上几句话,一来二去的,齐太师三朝元老,赶话劝你广纳后妃,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萧逐尘拿眼波横我,「皇后眼里,朕竟如此没用,是旁人想摆布就能摆布的吗?」

「别的事情上是不能,美色当前,谁知道了?话又说回来,萧逐尘,你有没有后悔这辈子只娶了我一个,没有像别的帝王那般三宫六院?」

萧逐尘眯眼思忖,「是有些后悔。」

我:「……」

我猛地起身,起到一半被他搂着勾在榻上,吻缠绵地落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他气喘吁吁放开我,「满意了?非要把自己醋到动怒,你可愈发稳重了。也不想想,我这辈子哪能逃出你的手掌心。」

我仍小心眼地道:「赶着年轻,你现在选秀还来记得及。」

萧逐尘含笑看我,「可惜朕谁也瞧不上,就算旁人倾我慕我,不过因为我是皇帝,有地位加持,于她们有利益牵扯,哪像皇后,什么也不图,单纯贪图朕的美色。」

这倒是。

今日份的没事找事达成,我好了。

重新扶他躺平,我道:「将养着吧,回头变成残废,就嫌弃不要你了。」

说完,替他揉搓手腕。

他半阖着眼,反手在我手背拍了拍,低声道:

「方才只是说笑,你在萧逐尘一无所有时收留了他,从那时起,他心里除了你再也装不下别人,莫说什么三宫六院,立你为后他都觉得委屈了你。

「雪棠,不妨再小气一点,掌心拢得再紧一点,不许把我丢给别人。」

我窃喜一阵,突然寻思过来,「说谁小气呢?!」

他笑着闭上眼睛,打算小憩片刻,下午大抵还有政务。

我在旁守着他,嬷嬷却立在外间朝我招手。

——德柔把大她四岁的亲哥萧应煜架到树上,下不来了。

2

阿煜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胆小,斯文得过分了,半大小子,小老头一样沉稳,比他妹妹还要端庄。

也不知随了谁。

首先可以排除我,我活了四十年,不知「老实」为何物。

他父皇也不这样。

萧逐尘年轻时候,一度是我的劲敌。

我是前朝北月侯之女,自小对武学兴趣浓厚,六岁那年,我爹从江湖上请来一位隐世高手,授我武艺。

十六岁,我小有成就,入了高手四大境地的「指凡境」。背着所有人离开北月,女扮男装,去江湖新秀比赛上拿了个天下第一回来。

可把我得意坏了。

我自诩举世无双,没得意超过一炷香,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我师父是个酒桶,在旁边翻我白眼边喝酒,道:「这就开始骄傲自满了?」

他说他有个昔年好友,也是不可多得的高手,后来弃武从文,考取功名利禄,要当救世之臣。

师父道:「听说他在京都收了个徒弟,人家与你同岁,十四岁即入『指凡境』,比你还要早两年,只不过人家低调,人家不爱现。」

我一万个不服,「告诉我,这人是谁?」

师父道:「当今太子,萧逐尘。」

「……」我默了默,「那您这位昔年好友是?」

师父:「当今太傅,李执。」

我道:「啧。」

我长这么大,除了去比赛那次,从未离开过北月,对李执李太傅只闻其人,不见其面。

我听说他是个深受百姓爱戴的大能人,被天下学子视为师表。

我道:「师父,既然是好友,怎么人家李太傅能武能文,功成名就,反观您,除了每天偷喝我爹的好酒,啥也不是。」

师父举着酒葫芦撵我,气得胡子一抖一抖,「我呸,那是他愚蠢!非说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也不睁眼瞧瞧这乱世,苍生皆苦,他一个人救得过来吗?!」

我听我爹提过,今上宠贵妃,信奸佞,搅得天下乌烟瘴气。纷争迭起,群雄割据。

只是这些离十六岁的我太遥远了,我们北月丰饶,兵强马壮,我眼前所见,即是百姓安居乐业,不知外头风雨如晦。

我心里只有个人的胜负。

我以为师父是嫉妒李太傅。

我师父怒道:「还不是你这个当徒弟的不行,有本事你去打败萧逐尘,给你师父争个光啊!」

我:「你当我不敢去?」

「你就是不敢去!」

「你看我敢不敢去!」

自那日起,我更加努力练剑,起早贪黑,废寝忘食,托人寻了张萧逐尘的画像挂在房里,激励自己。

我娘以为我早恋了,盯我盯得死紧,指着萧逐尘的画像忧心忡忡,道:「苏雪棠,你这个审美……你是不是有毛病?」

画像上的萧逐尘,豹头环眼,虎背熊腰,虬髯茂密。

我热血沸腾道:「没毛病,他就该如此孔武有力!」

我娘要跟我断绝母女关系。

一年后,我爹自北月封地前往上京,参加年祭。

我死活要跟着去。

入京以后,我随父进宫,于宴上混迹,想方设法找虬髯大汉的身影。

趁人不备溜出来,误入花园深处。

当时碧空如洗,繁花如锦,有一人立在花间小径,低头送一只蝴蝶回花丛。

暖风撩扯他袍袖,凤蝶振翅在他玉也似的透明指尖,迟迟不愿离去。

他另只手小心翼翼赶了赶,蝴蝶便飞到了他肩膀。

他神情微窘,「我要去赴宴,你跟着只会被人捉走。」

我觉得这蝴蝶很有眼力见儿。

上前几步,那人闻声侧眸,目光与我隔空相撞,我探问的话卡在喉间,忘了要说什么。

倒是他先开了口,「你先过。」避身让出路给我。

我道:「向你打听个人,你知道去哪能找到太子萧逐尘吗?」

他一愣,嘴角绽开一点笑意,「你找萧逐尘作甚?」

我不假思索,「打败他。」

「……你与他有仇?」

「只要打败他就没有,事关荣誉,我要与他比剑。」

他笑容扩大几分,道:「你可以先跟我比,我跟萧逐尘差不多,打败我就等于打败他。」

「你?」我将他上下打量,目光停在他蜂腰,一定很好抱,「我不打花瓶。」

想来又是一个不知道萧逐尘何在的仆从,算了,我绕过他,接着找。

走出两步,倒退回来,那人站在原地目送我,肩上蝴蝶落回他掌心,我握住他手,惊走了蝴蝶。

我挑眉,「你不知道我有多厉害,伤了你就不好玩了,等我打败萧逐尘,你可愿跟我回北月?」

他笑吟吟道:「你若能赢我,我哪里都随你去。」

懂了,此人的美貌是拿脑子换的,非要跟我打一架、受个伤。

我满足他这个心愿,「去何处领剑?」

他折下桃枝两截,一截递与我,「点到为止。」

我:「谢谢,这是第一次有人送花给我。」

他:「……」

与他过了不到十招,我输得一塌糊涂。

我受到了冲击,坐在花底下挫败地哭,哭自己井底之蛙,在宫里随便偶遇个弱不禁风的「花瓶」都能将我打败,那孔武有力的萧逐尘得厉害成什么样?

这辈子我还有资格跟他比试吗?

回去以后师父不得把我笑话死?

一腔努力付流水,我越哭越凶。

落花簌簌,那美人依坐我身旁,欣赏我流泪,笑道:「打不过就哭鼻子,北月的郡主这般没有担当吗?」

赢了我不够,还奚落我,报方才被我调戏之仇。

我后知后觉,这美人不是个省油的灯。

于是我不哭了,站起来道:「你若见了萧逐尘,帮我转告一声,让他明年等着我!」

他微笑点头,从容文雅,仿佛方才杀招凌厉的人不是他。

我愤慨难当,猛地伸手抱了他的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荣誉与美色,今日无论如何我得得逞一样。

我走出很远,回头,美人还留在原地,手臂僵硬伸展,脸上写满震惊。

我心情好了很多。

回到宴上,有人自我身后经过,「老师那位挚友的徒弟我今日撞见了,实力不可小觑,但是比学生略逊一筹,老师可以放心。」

一个稍显平稳的声音回道:「既是赢了,你脸红什么?」

「……她耍流氓。」

「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我那位挚友……本来也没正经到哪去。不过殿下,以你的功夫,难道躲不开她吗?

「殿下,那小姑娘长得好不好看?」

「她帮我挽救了一只无关紧要的蝴蝶。」

我心念一动,回头去寻,但见人头济济,场上喧哗,说话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我在京城耽搁十余天,始终未能如愿与萧逐尘一见。

回去北月,果不其然被我师父笑话了一整年。

次年,我信心十足地再战萧逐尘。

于上京皇宫御花园,同样的小径,同样的位置,美人如花隔云端。

一时间我有种错觉,他是不是专为在此等我?

四周悄然,貌似宫人们都被远远支开了,我近前,问道:「今年蝴蝶没有缠着你不放?」

见到我那一瞬,他眼笑眉舒,「我在等它来。」

我折花两枝,分一枝予他,「我先过你这关,再战萧逐尘。」

他接过,我道:「不客气,这是我第一次送花给别人。」

他:「……」

这回,他赢我用了三十招。

我瞪着他,良久良久。他道:「你若不哭,来年我还折花送你,可好?」

我举着花枝转身走了,「明年,我必赢你。」

他在我身后道:「你不想见见萧逐尘?其实……」

我头也不回,「让他等着我。」

此时再不知道这美人是谁,我就是个傻子了。

回北月以后,我把房里那张上当受骗画像的换下来,自己画了一张贴上去。

我娘来看,道:「这门婚事我同意了,何时把这小伙子娶回来?」

我心里攒着劲,一言不发地擦剑。

外出练剑时路过书房,听我爹他们在其内讨论时政,叹息李太傅是扑火的飞蛾,想一手稳住动荡,谈何容易。

听到「太子」二字,我驻足扒窗户,我爹回头看见了,对我招手,「敢不敢进来听。」

苏家的儿女,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糟粕观念,我只比大哥小两岁,我爹天天撺掇我赶超我大哥,「你大哥接触的这些东西,你有没有兴趣也学上一学?」

现在我有了,我爹欣慰且莫名。

我在这间书房,知道了何谓「道义」,真的有人甘做旁人眼里的傻子,逆流而上,千秋万岁,本心无违。

每一位百姓都是一只蝴蝶,有人漠视不管,觉得无关紧要,袖手旁观;就有人赴汤蹈火,视每只蝴蝶重千钧,甘为天下溪。

我劝师父对李太傅好点,去京都请他喝杯酒。

我师父道:「打他不听我劝阻,远离江湖、跻身朝堂那一天,我就与他分道,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话虽如此说,他却和李太傅常有书信往来,多半是李太傅给我师父写,信中说一说自身处境。

我师父回两个字:活该。

回完又觉不妥,将信纸团揉了,再度提笔,思来想去,仍是「活该」。

「活该」的纸球散了一地,信纸剩下最后一张。

师父叹口气,写:「江南不老,旧人未去,当善自珍重,以期来日,共饮桃花酒。」

师父写罢,自己先不自在起来,把信胡乱塞给我,让我帮他寄出去。

他拎着酒壶上了屋顶,对月独酌。

北疆的月亮大而皎洁,师父说他和李太傅年轻时候的理想很简单,青山可依,溪水可傍,结屋两三间,足矣。

如果没有这破世道就好了。

而今,世道浇漓,人心不古,国将不国,容不得人有理想。

这一年,对我来说分外漫长,发生了很多事。

皇后病重,年祭推迟,等我去往京都,春天已经离远了。

花园里的花开过了季,萧逐尘消瘦许多,笑容里带着憔悴,我把手里的礼物递给他。

那是我用北月独有的「桑离花」拼凑的蝴蝶,用水晶封存,可以看上一生一世。

我说:「今年不比了,明年等我。」

走前我抱了抱他,不耍流氓那种抱。

次年,萧逐尘的外祖父与母亲相继去世,他失去母族支持,在京都举步维艰。

贵妃怂恿今上废太子,立自己的儿子为储。

今上允了,将萧逐尘幽禁别宫。

不久之后,京都学宫翻出一篇讨檄昏君的文章,今上震怒,查不出文章源头,迁怒于阖宫学子,坑杀数百人。

李太傅当堂叱骂桀纣残虐,被赐车裂之刑。

满朝文武,人人只顾自保,无一人站出来为李太傅说话。

只有萧逐尘站了出来。

今上亲手割断了萧逐尘心底最后一丝血脉亲情。

他被驱逐出京,未能走出城门,遭到新太子安排的数名高手围攻,武功被废,手脚筋被挑,下落不明。

等这个消息传至北月,已过去数月,我想去京都找他,奈何我母亲病了,我脱不开身。

师父道:「我替你去吧。」

师父自从听闻了李太傅的死讯,再也没有喝过一滴酒,他无悲无喜,淡淡说:「顺便把李执的碎尸收一收。」

师父走后,时局骤变,各地诸侯不再只是小打小闹,纷纷争抢地盘,打着推翻暴政的旗号,谋自己的利,谁都想称王。

受苦的依然是百姓。

两年后,北月桑离城被围,父兄皆被隔绝在外,我独自守城。

一连四十七天,矢尽兵穷,我手下仅剩百名将士坚守城门,城中百姓开始易子而食,我阻拦得了一个,阻拦不住十个、百个……

那是我一生中最绝望的时刻。

第四十八天,士兵告诉我,城门下有人。

我登上城楼,看见了萧逐尘。

两年了,他坐在轮椅中,风尘仆仆,形销骨立。

他仰头来看我,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不知为何,我一下子安了心。

他说:「路过此地,我来回礼。」

很多很多年后,忆起往事,萧逐尘总说是我收留了他,其实若没有他不远千里的奔赴,苏雪棠早已死在了桑离城。

他带来了援兵,带来了粮草,带来了那只「桑离花」做得蝴蝶。

我不知道这一切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如果是他,能做到也不稀奇。

援兵的领将蒙霍,后来成了开国元勋,位列大魏「龙虎榜」之首。

一个人得多自恋,才能给自己起名叫「萌货」。

盛世太平,他仅剩的梦想是娶个媳妇,每天来我耳边叨叨,「皇后娘娘,你什么时候再给我介绍个对象?」

我给他介绍了很多,但他是个直男,死直死直。

这都是后话了,当下我推着萧逐尘,在城中疯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个什么劲儿。

我把萧逐尘带回家,他一眼看到了我房中的画像,经年悬挂,有些褪色。

画中男子长身玉立,风骨斐然不减。

再遮挡已是来不及,我索性大大方方让他看,「看,我多挂念你。」

「是吗?」他道,「还以为你是为了激励自己。」

「……」我对着轮椅中的他,不觉悲从中来,蹲身抚摸他手腕,什么安慰的废话都是多余。

他垂眸看我,目光柔软,「这下我打不过你了,不该高兴么?」

「萧逐尘,我想为你讨个公道。」我道,「他们不肯好好听你说,那咱们换个方式说,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让他们血债血偿。」

萧逐尘道:「正有此意。」

甚好,甚好。

我站起来,搓搓手,「萧逐尘,我这人生性懒散,活在当下,没什么大志向,可我知道你有。你的志向借给我,我把江山打下来送给你。」

我眼睛眨也不敢眨,怕他被我吓跑了。

「我娘生前曾指着你这幅画像问我,我什么时候把你娶回来,若我以江山为聘,你可愿……可愿……」话到临头我拐了弯儿,「可愿随我征战四海?」

萧逐尘将我的羞赧看在眼里,笑道:「我说过,只要你能赢我,我哪里都随你去,此话如今依然作数。」

我:「那么赢走你的心,算不算赢?」

他道:「算的。」

蒙霍那点兵不足以打天下,我从我爹那里要走一半兵力,我大哥把我熊了一顿,说我脑子里有浆糊。

师父江湖上歪门邪道的朋友众多,从西域寻来一种蛊,接好了萧逐尘的手脚。

此后七年南征百战,荆棘塞途,苦头吃尽,刀山火海一一淌过。

起初萧逐尘是我的军师,后来他是我的夫君。

战中一切从简,我俩婚礼操办得仓促,好在洞房这个环节,我认真对待了。

……乃至过于认真了。

我和萧逐尘二十六岁那年,四海平定,社稷一统。

我赶在萧逐尘生辰当天攻下京都,权当送他的礼物。

老皇帝垂危,已然痴傻不认人。

他的弟弟——那新太子,居然不反抗一下,就束手就擒,好生让我瞧不起。

萧逐尘只看了这些人一眼,无视这些人的哭嚎求饶,轻飘飘地道:「全部处死吧。」

就因为这个,萧逐尘登基以后没少受人诟病,说他弑父杀弟,伤天害理。

听得多了,很难不令人往心里去。

有一段时间,萧逐尘噩梦连连,我半夜醒来,看他在殿中来回踱步。

月光将他影子拉得瘦长,我将外袍压在他肩头,他回身抱住我,额头抵在我颈间。

我顺着他脊背,轻声问:「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他低低「嗯」了一声。

萧逐尘梦中的童年,总充满温情,父皇还是慈爱的,弟弟还是可爱的,小胖手牵着他衣角,哥哥哥哥地叫,得了糖不忘分他一半,踮着脚往萧逐尘嘴里送。

皇后严苛,倒是贵妃喜欢宠溺孩子,一手牵上一个,带他们去放风筝。

这些人无一例外,最后都变成满脸是血的恶鬼,伸着手来向萧逐尘索命。

我轻吻他额头,道:「你没有错,是他们先对不起你。」

那时阿鸿才六岁,不知怎么也醒了,偷跑出来寻父母,我把小崽子扛回去,他软趴趴伏在我肩膀,「我要跟爹爹娘亲一起睡。」

我道好,把他放在我们的大床,床边摆着应煜的小摇篮。应鸿爱极了他的小弟弟,觉也不睡了,一味晃着摇篮贪看。

我与萧逐尘站在一旁看这兄弟俩,快要被可爱死了,果然孩子还是自家的好。

萧逐尘道:「但愿我们的孩子将来不必走我走过的路。」

我保证:「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以后又有了德柔,三个孩子我们一视同仁,对待他们并无不同。

可是不是……正因为谁也不偏颇,反而才生祸端。

我不知道。

3

我儿应煜,在树上手脚并用箍着树干,像只抱树猴。

我上树,避开他惨兮兮伸来的手,道:「少年,你有两条路,一条是下边有梯子,你自己爬下去。」

阿煜大眼滢滢,「孩儿选第二条。」

「第二条就好办了,母后把你踹下去。」

他:「……」

「你看,这树不算高,下头还有青草地,你摔肯定摔不死,顶多断条腿,养养就回来了。」

阿煜强忍不哭,「母后不能把我带下去吗?」

「能啊,母后不愿意。」

「……」

德柔在下头大喊,「母后,不许你欺负二哥!」

「二哥,你看我看我。」她身先士卒,在梯子爬上爬下,蹿了好几个来回,「很容易很好玩哒!」

成功让她二哥生无可恋。

「这样,」我循循善诱,「你若自己爬下去,母后就给赵爷爷写信,让他给你买一件墨家机关阁的机甲来,大件儿,带暗器,还不告诉你父皇。」

赵爷爷就是我师父,老头子这些年越发像个孩子,让他在京城养老,他呆不住,号称盛世承平,他要云游四方,动辄不见影踪。

我命令他每年至少出现一次,让我知道他还活着。

他答应得很不情愿,但还是会照办,每次回来都给孩子们带礼物。

阿煜正是被他带上了不归路,这孩子胆小却心细,对机关甲械到了痴迷的程度,课余时间能把自己关屋里研究一整天,忘餐废寝。

起初他瞒得严密,直到一日德柔偷溜进他屋子里玩,不知触动了何处机关,竟把自己困在了里头出不来。

德柔通过嗓门优势,招来不少人,大家围着屋子谁也进不去,德柔年纪太小,等得焦躁无比。应煜听学未归,我说不行就把房子拆了吧。

众人正要动手,萧逐尘下朝路过,上前看了一看,好不容易把德柔解救出来,利箭四面八方齐发射,给了萧逐尘好大一个惊喜。

当时应煜还不满十岁。

也就是我眼疾手快,要不然此时我已是太后了。

傍晚,应煜回来,见他父皇等在书桌前,桌上摆着一大捆箭,顿感不妙。

萧逐尘道:「把门关上,父皇同你谈谈心。」

谈心的结果是,爱好继续保持,危险之物成年以前不准再碰了。

应煜从此只能做些会动的小猫小狗,逗他妹开心,好不憋屈。

我可怜他,时不时背着萧逐尘,托师父买几件复杂机甲,哄一哄阿煜。

正好最近师父给我传信,说江湖上出了个神秘组织,我一定感兴趣,让我择空出去看一看,我还没来得及回信。

这个条件一开出来,阿煜眼睛锃明瓦亮,道:「要带双重暗箱的,还要有木翼!」

我:「行。」

阿煜开始酝酿。

我也不催,静静等着。

半晌过去,他终于鼓足勇气,伸腿,未及迈出一步,又把腿缩了回来。

我:「……」

自己生的,自己生的,自己生的,不能踹。

还是得鼓励。

我道:「没关系儿子,尽管磨叽,错过了晚膳你就饿着。」

德柔在树下,攥着两只小拳头替她二哥使劲儿,「二哥最棒!二哥最棒!」

阿煜:「……」

我想起一个问题,「你作何要爬上来呢?」

阿煜指了指我身后的鸟窝,里头雏鸟嗷嗷待哺。

「小鸟掉下来了,德柔不敢拿,又怕侍卫们粗手粗脚碰坏了小鸟……」

「所以你就替她送上来了?」

「嗯。」

我欣慰道:「这点你还真随你父皇。」

「父皇也恐高?」

「那倒没有,有一种轻功叫飞云踏月,这棵树你父皇年轻时候踩在脚底都嫌矮,接着克服吧,崽。」

「……」

阿煜千难万险地下了树,小脸惨白。

我拍拍他肩膀,「做得不错,赶明儿挑战个更高的。」

「儿臣告退。」应煜朝我行了礼,仪态不要了,发足狂奔。

德柔在后头追,「二哥等等我!你答应给我玩那个木鸢大鸟!」

跑不几步,小丫头又跑回来,道:「母后,今日大哥同二哥吵架了。」

我道:「哦?」

「大哥好凶好凶,问二哥想不想当太子。」

「你二哥怎么说?」

「二哥很生气,问大哥此言何意……母后,大哥此言何意?当了太子可以多吃糖吗?」

我缄默,心情复杂。

「二哥不让我告诉你和父皇,说你们会生气,」小丫头语气不安,感觉自己是小叛徒,「可我不想要大哥和二哥吵架。」

我摸摸她头,「你俩哥哥闹着玩呢,不打紧,你就当没有这回事。」

「哦。」

小丫头心大,得了这一句,追着她二哥而去,「大鸟大鸟!」

我来到东宫,把萧应鸿身边的人叫至跟前,问询太子的近况。

不知不觉间语气严厉了些,几人战战兢兢,言太子除了日常课业与参与理政,往国舅府上去得较勤。

说话的宫人顾忌国舅是我亲哥,未把话说通透,但不妨碍我自己明白。

我当然再明白不过。

我这位兄长,身居大将军高位,已是位极人臣,然而……

人心不足蛇吞象。

4

我心烦意乱地回了寝宫,将将行至门外,内里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应鸿的质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宫人们候在门外,大气不敢出,我拨开人群,入内。

碎瓷撒了一地,萧逐尘披衣坐在榻上,长眉深拧,面有愠色。

他跟前的应鸿胸膛剧烈起伏,双目猩红,明艳的脸此刻看来颇为狰狞。

他恶狠狠又问了一声:「为什么?」

萧逐尘道:「坐下来冷静冷静,否则我此刻说什么你能听进去?」

应鸿讥讽地笑了,「你这一套不管用了,父皇。面对杀父仇人,你叫我怎么冷静?」

「那你要如何。」萧逐尘声音也冷了,「杀了朕,为你族人报仇?」

「未尝不可一试。」应鸿直直盯着他,「你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何况我不是你们亲生的。」

此话一出,萧逐尘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徒劳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哑口无言。

萧应鸿轻蔑对他笑了笑,倨傲转身,走了几步,猝不及防看见我,脸色微僵。

我抄起门栓,掂了掂,不趁手,改摘挂在门边的青锋剑,缓缓道:「你方才说了什么,母后没有听清,有种你再说一遍。」

萧逐尘扶榻站起,朝我望过来,「雪棠……」

「说就说!」萧应鸿满脸桀骜,「父皇能够弑父杀弟,踩着亲人的鲜血登上皇位,母后自小教导儿臣,要以父皇为榜样,儿臣自当效仿!」

我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没吝啬半点力气。

他踉跄后退一步,捂着脸不可置信,眸中闪过愤恨,下一瞬凌厉朝我攻来。

给他请最好的师父学武,到头来他用在父母身上,叫人如何不寒心。

我反拧了他手臂,将他推到地上,他胳膊传来脆响,碎瓷扎进掌心,惨叫一声,眼泪渗出眼眶。

我剑柄指着他,「天天说要揍你,何尝认真对你动过手,今日我不教训你一回,你永远长不大。」

萧逐尘挡在他身前,拦我道:「够了。」

文章来源于知乎: 《皇后忆往昔》完结

文章来源于知乎: 《皇后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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