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薇

客居成都时,杜甫写的绝大部分都是田园诗,歌咏自然万物。他喜欢用的字眼变成了“小”“轻”“细”“香”“嫩”“净”“弱”“微”“清”,与此前苦愁艰砺的面貌悬殊。且看《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其六是朗朗上口的名篇:“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春光之烂漫盎然,如画卷般在眼前展开。其七写得更是饶有生活情趣:“不是爱花即欲死,只恐花尽老相催。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诗一开头就撂下“狠话”:若不是因为特别爱这些花儿,我宁可马上去死。进而叹时间流逝之匆匆,发出浮士德般的感慨:繁花凋零不可阻挡,可那些新发的嫩蕊,能不能和你们商量商量:开得再慢一点儿啊?让这良辰美景停驻得久一点——试想若无审美心态的平和自得,怎能写出这种细腻的逸致词句?

诗人对世界的观察细致入微,杜甫在成都有180多首诗写到景物,写尽锦城春夏秋冬的无边风致。最有名的莫过于《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杜甫向来对雨非常敏感,说过“片云头上黑,应是雨催诗”。不像李白,就不太关注下不下雨,集子中几乎没留下咏雨的诗。同代其他诗人也很少,所以有人专门研究杜甫的咏雨诗。老杜写雨,大多愁苦,这般明快愉悦的实不多见,他用活了拟人手法,对春雨的描绘出神入化,二联已成千古名句,田园之趣中又饱含哲理。

杜甫的优美诗句与情感(连诗句都变得清新起来)(1)

总的说来,杜甫在成都时期,虽无鸿篇巨制,但绝不意味着创作水平的降低,反倒是平凡事物的审美价值在其诗中得以升华。后世学者站在文学史上来看,论诗歌的流变,多认为日常生活的诗歌是由杜甫开拓出来的。

往上追溯,六朝时,写诗几乎是高门巨族的专利,题材大体局限于宫廷内外,即使有山水诗,称举的也是高远玄妙的所谓“雅人深致”。日常生活是不入其时诗人们的法眼的。到了盛唐,诗歌的黄金时代,有人做过统计学,其实诗人们写得最多的是“社交诗”。咏怀、游仙、山水、宫体、应制⋯⋯诗歌内容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无所不包。像王维孟浩然们写田园山水诗,实则还是承袭谢灵运那一派的隐士旨趣,比如咏及渔人,是“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王维《山居秋暝》),是“白首垂钓翁,新妆浣纱女”(孟浩然《耶溪泛舟》),但从未写出“鸬鹚西日照,晒翅满渔梁”(杜甫《田舍》)这样充满泥土气息的诗句。写诗,还是有其“套路”与“定规”的,自觉或是不自觉,存乎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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