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星期，彩彩终于回自己房间睡觉了。也就是说，彩彩的“怕鬼”事件，整整九个月才完全平息。
时间回到去年七月份，暑假。
一天晚上，彩彩要求我陪她睡觉，因为她觉得房间里有鬼。这个丫头，有时候有点撒娇。不是多非分的要求，陪就陪吧。我坐在床边，等她睡着了才关灯离开。
半夜，她抱着自己的毛巾被跑到我们的房间，说她害怕，要睡在我们床上，而且要把灯打开。“怕鬼”大戏就此拉开帷幕。
第二天，我问她怎么突然怕鬼，她认为鬼是什么样的。她告诉我，这几天做完作业后打开爱奇艺看动画片，看到广告上的骷髅头，她感到害怕，可又很想看，忍不住点进去看了一会。她觉得鬼就是骷髅头，而且有魔法，会藏在任何她看不见的地方，床底下，衣柜里，窗帘后。
我们达成一致，最近不能再看动画片了，把IPAD收起来，需要用IPAD做的作业，等爸爸妈妈下班回家再做。但她不愿意再回自己房间睡觉，要睡在爸爸妈妈中间，而且必须关上衣柜门，打开灯。
接下来的两天，她都半夜突然醒来，确认了睡在哪里，衣柜门关着，灯开着，才又慢慢重新入睡。
一个星期过去，情况愈演愈烈。连客厅的窗帘都害怕起来，担心后面藏着东西。可怜的窗帘就这样被扯下来扔进了储物柜。
彩彩小时候是有些退缩的。所以对于任何可能威胁到她安全感的情况，我都比较谨慎。到现在，她也不是一个神经大条的孩子，依然比常人敏感。
就这样一边满足着她的各种要求，一边寻求着解决办法。
让她描述鬼的样子，在想象中和她一起创造出神奇“武器”用来打败鬼；
从历史、文化、科学角度分析“有没有鬼，人为什么会怕鬼”这个问题；
用幽默的语言将《东东是个胆小鬼》改编成彩彩的故事唱着玩儿；
跟她分享我小时候怕鬼的故事。
这些做法给了她很大安慰，但对于解决怕鬼这个问题来说，效果甚微。
彩彩说她知道世上没有鬼，可能我们会在光线模糊的情况下把衣服什么的错看成鬼，她也知道国家有警察，小区有保安，家里有爸爸妈妈保护她，但她还是害怕。
又几个星期过去了。她睡前还会检查衣柜门，但没再半夜醒来过。每天熬到她睡着，我们再将灯关掉。
一天半夜，她又突然醒来，哭着要开灯。彩彩爸爸忍不住爆发了，认为她太折磨人了，吼了她一顿。这个时候别指望孩子能有理智，吼归吼，吼完还得开，不然就真不要想睡了。
第二天，我和彩彩爸爸总结了一下：在不告诉她的情况下把灯关掉，恐怕更容易引起她的恐慌。于是我们给她道歉，告诉她爸爸对光敏感，开着灯睡不好，但是以后不会在没告诉她的情况下关掉灯。
我们的诚恳获得了回报。彩彩说她没有前一段时间害怕了，等她睡着以后可以关灯，如果她半夜醒来的话就要重新开灯。
我在琢磨着怎样更好帮彩彩，她自己也没闲着。
她告诉我，她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以前不怕鬼，并没有出现过鬼来伤害她的情况，所以她根本就不用怕呀。这样的逻辑自洽让她感到放松不少。
开学了，她注意力转移到校园生活，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提怕鬼的事情。
开学后大概一个月，怕鬼的情况突然重新变得严重起来，我一回到家就粘着我，不停说“妈妈，我怕鬼”。我问发生了什么，她忍不住嚎啕大哭。安慰了一番，才终于得知真相。
彩彩从来不是一个传统意义的“乖娃娃”。上课画小人，走神做她的“彩彩梦”，不完成课堂作业，时有发生。
最近好几次，她上课时间走神，被老师抽到回答问题，没答上来，她非常害怕被妈妈知道。
接着她又告诉我，其实暑假她不仅仅点击了鬼片，还下载了很多表情包，并且查了很多她感兴趣的其它资料。所有这一切都让她很害怕，害怕这些秘密被妈妈得知。
彩彩边哭边说：“妈妈，我知道这不对，可是我忍不住。妈妈，我好害怕呀！”
我问她：“如果妈妈知道了，会怎么样？”
彩彩说：“妈妈会批评我。”
我当然不能违心地说自己不会批评：“妈妈批评以后会怎样呢？”
彩彩有点愣住了，大概她并没有思考过后续的情况。
她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妈妈会帮我改正。”
我又问：“妈妈会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认为你不是好孩子，不再爱你了？”
“不会，妈妈还是爱我的。”对于妈妈爱她这件事，她是很肯定的。
我这才意识到这可能是彩彩怕鬼的根本症结：因为控制不住自己而做出不被认可的事，担心遭到批评而隐瞒，但是又担心隐瞒的事情被知晓后遭到惩罚，由于她的心理空间已经完全被担心所占据，没有能力思考和客观判断后果的严重程度，压在心里变成一个严重的心理冲突。
我们知道心理冲突一旦产生，不可能自己就消失，总会以某种形式表达出来。彩彩的这个冲突经过防御过程，转化成“怕鬼”这种具有迷惑性的方式表达出来了。
正如心理动力学派对“心理冲突”的评价：任何可以讨论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想到这点，我决定用轻松一点的方式引导她评估现实，让她意识到情况没有那么可怕：“那听起来，好像就算被妈妈知道了，后果也不是特别可怕嘛。”
“妈妈还是爱我的是不是？我爱妈妈的棕毛头头。”自从我染发以后，“棕毛头头”成了她对我的昵称。彩彩拍着我的头，似乎这样可以带给她勇气和力量。
之后的几个月，她继续睡在我的房间，偶尔还是会说“怕鬼”。我只是简单回应她：怕就怕呗，可以怕。
同时，我开始有意识地给她脱敏。比如假装不小心没关衣柜门，她有时会自己去关上，有时候也就没注意到。借着开暖气的机会我们也重新挂上了客厅窗帘。
前段时间，跟她商量了一下重新回自己房间睡觉的事。我告诉她自己单独睡空气更好，而且春天正是长高的好机会，自己睡更利于生长，第一个星期妈妈可以在旁边陪她一会。她同意清明节后就自己睡。
孩子“怕鬼”，到底怕的是什么，还真没有一个固定的答案。
对于低龄孩子来说，怕鬼可能是因为分不清想象和现实，用想象帮TA创造武器增加力量是一个好的办法。孩子怕鬼也可能是受了一些特定的刺激，比如听了鬼故事，看了鬼片，或者被什么东西吓到过。可以用TA能听懂的语言讲讲“怕鬼”是怎么回事，鬼片、鬼故事这些东西是怎么创造出来的。使用幽默和分享自己的经验，也都是不错的选择。但对于像彩彩这样有特定心理冲突的情况，可能需要更多的等待，等到孩子充分信任，愿意讲出真相。
在我们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的时候，我们需要坚持一个原则：尽量顺从孩子，宠溺点都可以。孩子不会因为我们的宠溺而永远怕鬼，但却可能因为我们不恰当的粗暴处理而留下创伤，真正演变为心理疾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