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老鳖可以吃么(经常被骂得一肚子憋屈的鳖)(1)

老鳖,即甲鱼,有甲,但不是鱼。和龟一起俗称王八,又和龟有明显差别,它壳软,牙硬,性急,更常见,也更好吃。

我小时候,老鳖很便宜,没有猪肉或鲤鱼贵。可能因为形丑,肉少,做起来又麻烦,并不受青睐,和狗肉一样上不了宴席。菜市场那些卖鱼的小摊,边上偶尔会摆一两只老鳖,都是捕鱼时不小心打上来的,平趴在桶里,探头探脑,一副懵懂的样子。当有人靠近,卖鱼的人会提醒,千万别乱动,因为老鳖一旦咬住东西,绝不撒嘴。坊间有个说法,万一被鳖咬到手,学驴叫,鳖就会松口,说得神乎其神,未见有人成功过,也无人主动尝试。或许,最早这么说的那位,是目睹了人被鳖咬的惨状,喊叫都变了腔,如驴嘶鸣,后来就有了被鳖咬学驴叫的讹传。

人们对老鳖的误解绝不止这一条。歇后语常拿它开玩笑,一会儿看绿豆,一会儿吃秤砣。但很显然,老鳖对绿豆和秤砣不会有什么兴趣。更无辜的是,人骂人,也爱拿老鳖说事,什么王八蛋,鳖孙,龟孙等等,骂得连人带鳖都一肚子憋屈。其实,古时候,相当漫长的时间,人们是崇拜老鳖的,觉得能通神灵。用其占卜,才留下甲骨文。直到开始世俗化的明清,老鳖才从神话变成了脏话。

还有知识分子为其洗地,说王八蛋并非是说老鳖,而是“忘八端”。本意是忘了“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我不太信。真要是这种逻辑,放到今天,还不如说,忘了“八项规定”呢。

不管如何骂,人们始终不忘吃老鳖,并一直传颂着吃鳖大补的说法。即使是在老鳖很便宜的年代,也都深信不疑。那时我有些贫血,大人们就经常给我买老鳖吃,说是可以补血。家里没什么讲究的做法,就是剁成块清炖,肉不怎么香,微苦,还有股土腥味儿。吃的时候,我特别羡慕邻居家小孩,他不贫血,而是常流口水,偏方据说是吃猪尾巴,所以常看到他叼着一根长长的猪尾巴狼奔,仿佛刚刚吞下了一头猪。他的偏方,治得我口水长流。

那段时间,家里隔三差五就买只老鳖,都是活的,买来就放在脸盆里,吃的时候自己杀。杀老鳖最粗暴的方法就是朝鳖盖上猛踹一脚,老鳖的脑袋就会伸出,然后挥起菜刀,一刀下去,鳖头落地。稍懂些技巧的,就拿根筷子去戳鳖头,等老鳖咬住筷子,就使劲往外拽,把老鳖的脖子引拽出来,一刀毙命。不知为什么,后来读汪精卫的那句“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我总想起杀鳖这一系列动作。

有时,家里买来老鳖,没有马上杀,而是先放脸盆里养几天。那几天,老鳖就成了我最好的玩具。没事儿干的时候,我就蹲盆边上看老鳖。老鳖虽然长得不漂亮,但是挺耐看,越看,越觉得憨态可掬。一次,可能是受了《龟兔赛跑》的启发,我突发奇想,把老鳖从盆子里放出来,看看它到底能跑多快。当时我家住在工厂宿舍,门口就是一片布满水坑的荒草地。我端着盆子出来,扣到地上,掀起盆子,四爪朝天的老鳖突然伸出脖子,使劲在地上一埂,就正了个,然后迈着小短腿,向前爬去。开始速度还没这么快,结果越来越快,直奔旁边一个水坑,我奋起直追,不小心脚下一滑,老鳖已经跳了进去。

时隔多年,我依然能想起那只老鳖奋力冲刺的样子。为了生命和自由,老鳖义无反顾。即便到了水坑里,也会孤独至死,但至少曾经努力过。

没几年,老鳖的身价就暴涨起来了。在没有海鲜的老家县城,老鳖突然成了餐桌上一道最上档次的菜肴,重要的宴请,压轴菜一定是老鳖。炖,或炒,都大受欢迎,上来之后,往往夹不了两筷子,就只剩一个空空的鳖盖。

为把老鳖吃出仪式感,人们还发明了一些新的吃法。比如和鸡一起炖,称之为霸王别姬(项羽若在天有灵,或许会生气)。还流行过喝血酒。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在济南工作,有次和单位老板出差,路过老家,两个朋友设宴款待,上来就端出一只活老鳖,现场放出一小碗血,掺到酒里。别说年轻如我,就连老板都没见过这样的世面,被辛辣的烈酒灌了个大醉。第二天眼睛通红,血似乎全涌到了白眼球上。

老鳖的风靡,让老家很多人开始养鳖致富。记得邻居家就包了两处水坑,专养老鳖。不过,老鳖不太好养,需要专业技术,他们家好像也是今年挣一笔,明年亏一笔地干,没几年就不养了。

老家有专门养鱼养鳖的人,有的还是世家。我有个朋友就是,从小在水坑里长大,精通水性,一身腱子肉,浪里白条张顺似的,只要有水,不需要任何工具,跳进去,就能捉鱼抓鳖。

他还有一绝活,就是打老鳖。具体打法是在特制鱼线上拴一个小铅锤,边上是四个小钩子,看到老鳖露头,就把铅锤甩下去,砸老鳖的脑袋,把老鳖钩上来。每年五六月份,他都会带着这套打老鳖的家伙什,去找一个大点的野水坑,静静观察,老鳖需要露头喘气,头从水面露出一点,嗖一声,铅锤划出一个抛物线,直奔鳖头而去,十米左右的距离,他打十竿子,差不多能打八个野生老鳖出来。

这份准头难度是非常大的。因为老鳖露头仅那么一点点,在外人连看都没看见的情况下,他的竿子就下去了,而且有如此高的命中率,这不光需要勤学苦练,还需要相当的天赋。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台球在县城总是第一,市里也数一数二,于是理解了他打老鳖的神奇。

那年他来济南,让画家刘明雷给我打电话,说刚打了四只老鳖,正好送来。我们在酒店等他,七点多时,他提了两个塑料桶进来,每个桶里两只桶底大小的老鳖,他放下桶,说:“昨天打了五个,让人孬走一个,剩下四个,有两个老在里面咬,你看,桶里都是血。”

野生老鳖可以吃么(经常被骂得一肚子憋屈的鳖)(2)

那天我们喝了不少酒,喝的过程中,聊了不少老鳖的烹饪技巧,估计老鳖在桶里听得心惊胆颤,绝望至极。散的时候,已近凌晨。原计划,和刘明雷以及另外两个朋友把老鳖分了,一人一只,提着桶走出酒店的一刹那,突然都沉默了,不知谁提议说,这么大的老鳖,要不把它们放了吧。大家顿时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打了一辆车,去找地方放老鳖。路上,司机师傅听出了我们的意图,一再提醒我们,老鳖很好吃,炖,或炒,大补。

把老鳖放到河沟里的那一瞬间,一个朋友突然跪下了,冲着河水念念有词,大概意思就是老鳖啊老鳖,从老家来一趟济南不容易,好好在济南混吧,祝愿你有个好的前程。

原来,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即使我们的内心早就如鳖盖一样坚硬,依然有一层柔软的裙边。

不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