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爱吃的人来说,地图就是一本菜谱。口水滴到的地域,似乎都应该改成美食的名字。比如甘肃牛肉面市,江苏小龙虾市,福建小吃县,陕西泡馍市等等。毫无疑问,美食提高了许多地方的美誉,因为比起诗和远方,“吃和远方”才更让人神往。不过,一个地方某种美食名气过大,也容易遮蔽这里更丰富的神采,比如说起单县,几乎所有的人脑海中立刻闪出的只有两个字——羊汤。

“单”这个字,和“县”连起来,似乎就变成了“羊”字。就让人感到热气滚滚,香气扑鼻;就让人食指大动,垂涎三尺。所以,了解单县,必须从羊汤开始。

单县羊汤不光名气大,更是成名早,据说可追溯到与汉高祖共天下的单县人吕后。因为刘邦是爱喝肉汤的,《史记》记载,刘邦发迹前,为躲避难事,常带着朋友们到大嫂家蹭饭,大嫂不悦,有一次故意把锅底刮的嘎嘎响,朋友们一听没饭了,悻悻离去。刘邦掀开锅盖,发现其中还有肉汤,从此记恨大嫂,等做了皇帝之后,给大嫂的儿子封了个“羹颉侯”,就是汤没了刮锅的意思。

就像人们常说的: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吕后可以得刘邦信任,传说和她做羊汤的水平是有关系的。当然,这仅仅是传说,单县羊汤之所以出名早,和本地所产青山羊关系甚大,尤其是黄河故道和大沙河两岸的羊,肉鲜质细,肥瘦适中,最适合炖汤。其中,又以“蒙羊”和“捶羯”为佳。“蒙羊”指生育过一两窝的母山羊,“捶羯”则是去势的公羊,其去势方法与许多地方不同,不是用刀摘除,而是将其睾丸捶碎,所以,“捶羯”的一生可谓都闲的蛋疼,与世无争地专心长肉,又无欲无求,骨肉之中自然少了世俗羊间的那些腥膻之气。

人若身体无损,还能有“捶羯”的心态,也能万古流芳。《庄子》中写过,上古时期,舜欲让天下给一位叫善卷的人,善卷不受,说:“我处于宇宙之中,冬天披柔软的皮毛,夏天穿细细的葛布;春天耕地下种,秋天收割贮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拘无束地活在天地之间,哪里用得着去统治天下?”

让舜碰了一鼻子灰的这个善卷,又称单卷,后人为纪念他,把他生活的地方称之为单父,也就是今天的单县。

单县的单,原本就是善卷的善。善字从羊,羊之善良如君子,谦谦风度,无欲则刚,羊肉被称为君子肉,羊汤自然是君子汤。

1807年成立在单县的“三义和”汤馆是最早的专业汤馆,也是一个君子馆。当初是徐、曹、朱三家联合,后来分开,以徐家最火,《单县志》记载,徐家汤碗晶莹似玉,金光闪闪,碗中肉不超过八块,美其名曰“巧八块”,风靡全城。因羊汤发达后,徐家转行做别的生意,羊汤馆由徐家的大徒弟周永岐接手,到了1935年,农历二月二,周永岐和“聚英斋菜馆”老板窦保德、以及有六间门面房和一处大院的吕远发联合,三君子在单县当时最繁华的刘隅首丁字街口,开了一直传承至今的“三义春”羊汤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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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义春”树立了单县羊汤的标准:鲜洁清香,不腥不膻,不沾不腻,还有最突出的一点,就是白如脂的汤色。

其实,说到汤色,很容易引起一些争议。外地人喝单县羊汤,往往会有怀疑,如此白的汤色是否加了添加剂?即便无化学原料,也常有混入奶制品或者骨头粉的传言。去单县之前,这个问题我也有忐忑,所以,上次专门到那里,喝完“三义春”的羊汤,我就要求去厨房参观,又细细地询问了很多人,才确定了绝无此事,应该还白汤一个清白。

除白汤外,单县还有一种家常羊汤做法,把辣椒和羊油捣在一起,出来是红汤,味道也好,但相比起来,没有白汤的技术含量高。所以,在家家都可以做羊汤的单县,羊汤馆依然天天有人去喝,确实难得。

然而,白汤也一度绝迹于单县。

文革时期,红卫兵小将给羊汤也冠上了罪名,羊汤必须要是红色的才“革命”,白色就是“反革命”。饭馆只准卖红汤,禁止卖白汤。不过,即使在这个特殊时期,依然挡不住想喝白汤的人。

比如单县的画家崔星伍先生,曾是齐白石的入室弟子,对烹调颇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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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星伍与弟子曹明冉

当时单县的造反派组织甚多,各组织为了表示对毛主席的忠心,争着架设巨幅毛主席像,画家因此成了稀缺资源。有次,崔先生指导着徒弟花了大半个月时间画了巨幅的“毛主席去安源”,红卫兵头子非常高兴,请崔先生和徒弟们去喝羊汤。崔先生趁机说:“红汤是革命的羊汤,革命小将不应该喝进肚子里,应该喝反革命的汤,喝资产阶级的汤!让它在肚子里变成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红卫兵头子连说有理,当时勒令已并入国营饭店的周永岐和窦保德,往后革命小将过来,一律烧白汤,一边批判一边喝!

革命小将后来喝过多少次,已经无人知道,倒是崔先生后来凑着喝了不少。

很久以前,有位哲学家说:欺骗是恶行,欺骗敌人是善行。

这位哲学家就是苏格拉底,他所在的古希腊也是世界上最早喝汤的国家。有一种说法是当时的奥林匹克运动会上,人们将宰杀的牲口放在一口大锅中煮,煮熟的肉大家分享,汤却留下来给运动员喝,以增强体力。

或许,苏格拉底就是因为喝羊汤才拥有了大智慧,其实,把大智慧用在喝羊汤上的崔星伍先生同样值得尊敬。

单县的善,是善行的善。当遇到难以阻挡的恶行时,只有善行才能力挽狂澜。

伫立在单县的两座牌坊,见证了这里曾经的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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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史上,单县曾因牌坊众多而闻名天下。从宋到清,单县建坊百余座,民国末年还存有三十多座,然而,文化大革命让诸多牌坊惨遭劫难,有当事人回忆说,扒牌坊的场面很是壮观,先由“一个身轻如燕的小伙子爬上牌坊,将粗壮的麻绳套在选定的一块石头上,然后几十个人拉着绳的另一端,喊着号子一起拉。拉下一块石头来,再去套另一块石头。就这样,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的拉。扒一个牌坊,十天半个月,也扒不完。也有些小牌坊,本身就不是很牢固,拉着拉着,它自己就轰然一下倒了。这就省了不少的事。”

石头被扒下来只是第一步,扒牌坊的人想把石头运回家盖房子,就必须把几吨重的石块弄碎,否则无法装到板车上。人们用铁锤砸,又用火烧,一直烧了一个多月……

在浓烟滚滚的县城里,有人苦苦冥想着如何才能把最后两座牌坊保留下来。最终,有人心生一计,把最后两座牌坊刷上了“革命标语”,如“封建礼教的罪证”,“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于是,作为“罪证”和“结晶”,才有了百狮坊和百寿坊的劫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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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这两座牌坊下面,我无心去听它们当初为谁而建的故事,心中一直在感叹,如果能有更多的牌坊保留下来该有多好,那宏伟壮观的架构,那巧夺天工的雕琢,那是多少人的一生,竟会被如此轻易地毁灭?

我似乎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我身体里回响,数百年前的石匠握着工具,一刀一刀刻在了我的骨头上。

还好,还有这两座牌坊,让人可以去想象,去回忆,去憧憬。单县的善,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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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身在远方的单县人,故乡会因为这两座牌坊,在心中更重。也会因为美食对故乡怀有更多的思念。

善字也通膳,单县的善,自然也是膳食的膳。不光是羊汤,美味的膳食还有很多。比如黄岗的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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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去单县,我曾问一位朋友,馓子各地都有,黄岗的馓子究竟好在哪里?朋友笑而不答,称一吃便知。我看其外形薄细,轻轻捏起一张,放嘴里,没等用牙咬,就感到噼里啪啦地碎了,面香和油香混合着散开,那一瞬间,我觉得馓子其实就应该是这样的,这样的才应该叫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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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继续数的话,单县还有煎包、油茶、吊炉烧饼,以及鸡汤等等,也都拿得出手,吃不绝口。

单县的善,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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