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始的地方,是一座坚硬清冷的小城。五年来的三次杀人碎尸游戏牵扯出了一个生活落魄的失业警察与一个成熟清冷的寡妇。遭到妻子抛弃、被公安局开除、沉迷于酒精……爱情、事业、生活上的三重失败集中体现在了张自力那辆破旧的电动车上。命运安排他在人生的最低谷陷入一场缤纷的猫鼠游戏,而他显然不具备好莱坞式英雄那般迷人的外表与风度。对女人近乎饥不择食地占有欲、粗鄙不堪的饮食细节、零乱的胡须偶尔还会沾上一缕冰碴,这位已经没有资格拿枪的警察狼藉得如同被运煤火车分送到全省各地的尸块。这是一个现实意义上的俗人,所进行的每一个举动都无法脱离俗世运行的市侩规律,所以在那毫无特点可言的外表之下,也隐藏了一个正常的俗人所拥有的温情、执著与良知——这种平凡的矛盾结合体,将在一个不平凡的故事中被反复锤炼,与身边的人一道拷问人性的本质。
从还留在公安局的战友中得知了三次杀人案后张自力顺藤摸瓜见到了与三位被害人都有瓜葛的女主角吴志贞,在遇见吴志贞的前一霎那,张自力心中仅仅存留着一个重新溶入社会体制的梦,他已经受够了失败者失魂落魄的生活方式。而在遇见吴志贞的后一霎那,这个女人身上冷落与性感的气质,又燃起了他对性与爱情的狂热追求。从这时开始,吴志贞注定成为张自力的三重猎物:一方面,她是一个被排除在主流社会的边缘人重新入世的踏板,另一方面,她是一个经历了一次失败婚姻的中年男人追寻情感慰藉的中介,再一方面,她是一个在性生活方面饥渴难耐的单身壮汉的性解药。只是,处于明处的张自力那个时候绝不会知道,在自己所盯上的猎物身上埋藏了多少秘密,而对于那些秘密的挖掘,将让这个简单的人变得异常复杂与纠结。
张自力在追求吴志贞的过程中得知了杀人案的第一个版本,那是一个合乎逻辑而干净直白的情节:吴志贞的前夫因为抢劫失手杀人而将被害人的尸体假扮成自己的尸体,偷生之余也丧失了一个社会公民的合法身份而沦落成“活死人”,在之后的五年时间里便一直监视着吴志贞并用同样的手段杀害了追求吴志贞的男人。那是一个微微飘着小雪的夜晚,张自力划着不熟练的冰刀拉着吴志贞一起摔在了野冰上,第一次触碰到了女人冷艳的嘴唇。吴志贞将故事娓娓道来,一贯清冷地表情仿佛是在说一个毫不关已的传奇故事。“这么多年来他隐姓埋名监视我的生活。想逃,逃得掉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女人有眼泪流下。也正是在这一刻,男主角英雄救美的故事已经打成了草稿,接下来的情节应该顺理成章:抓住杀人凶手借此回归社会、解救吴志贞并赢得美人心。
事态似乎就真得这样发展下去了。很快,吴志贞的前夫在拒捕的过程中被击毙,张自力也算告慰了在执行中牺牲的战友的英灵。然而,吴志贞恍如一匹烈马,并未乖巧地投入张自力的怀抱,直到他通过一件皮氅追寻到了线索,掀开了故事的第二个版本。
摩天轮上,张自力向吴志贞指着远远地指着闪烁在夜幕下的“白日焰火”夜总会,跟她说,现在,你主动告诉我,比以后告诉别人要好得多。那一刻,这个冰山美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在与张自力激烈的性爱中留下故事的第二个版本:吴志贞杀了强暴她的男人,她前夫替好顶罪想出了替身的主意,从此生活在阴暗中。然而,对她的爱与占有欲使他无法忍受其他男人对她的爱慕,于是也便有了第二次和第三次杀人案。吴志贞欠她前夫的命,需要她用自由来偿还,显然她已经厌倦这种偿还方式,而张自力的出现让她得以完成自己的第二次杀人案与第一次谋杀案,最终让前夫真正离开了这个世界。只可惜她最终没有把秘密守到底,没有到达高潮的张自力也没有放弃。终于,在那个寒冷的摩天轮,吴志贞与张自力实现了爱情与肉体上的交合,她已经完全被这个粗犷的男人征服,并将自己的秘密交给了眼前这个男人手中。
对于吴志贞来说,新的生活似乎要重新开始了。第二天在包子铺,她脸上的笑容已经不再清冷僵硬,嘴边哈出的白色气体里隐约浮现出她新涂的唇彩。“晚上还见吗?”她望着张自力。在故事的第二个版本里,如果在这之前,她还是一个背叛前夫的蛇蝎女子,那在她说出这一句话时,她已经回归成了一个普通的女孩,面对着征服了自己的男人捧上了一片芳心。“好啊。老地方。”张自力说着。然而吴志贞等到的终于不是情郎,而是比雪更加冰冷的手铐。
案子以故事的第二个版本告破,张自力成了功臣,成功回归到了曾经抛弃他的社会体制下。不需要道破张自力与吴志贞签约的心灵契约——当他接受公安局同事敬酒而又很江湖地说都是“领导指导有方”的时候,他已经完完全全成了爱情的叛徒。吴志贞指认案发现场的时候表情平淡,她仅有的泪水已经在控诉那个为了她放弃了一切的男人的时候流干了,现在所剩的只有冷漠,即使是刚刚浮现的希望在一天之内消散,也不能击垮她的教养。就在吴志贞被警察带走的现场附近,张自力独自点燃焰火,缤纷的烟花隐匿在白日强烈的光芒里,不见一丝涟漪——就在这白日焰火里,隐藏着故事的第三个版本,可是除了那个背叛了别人又被人背叛的女人之外,已经没有人知道最后的真相是什么,或者说,真相已经毫无意义。每个人最终走到了原本就属于那个人的终点,这是宿命的谜团,无人能改变。
这是一个复杂的案件,比案件更复杂的是背后所隐藏的人性。第一位死者自然不是吴志贞前夫因抢劫失手而杀死的,可是又真的是吴志贞杀死的吗?谁也不能肯定。在前夫隐姓埋名的五年里,先后有两个男人因为追求她而被杀死,她在洗衣店的老板对她有非分之想却安稳得活了下来,似乎也预示了店老板的性无能——而吴志贞被张自力挑起欲火而显示出的寂寞,是不是也暗示着前夫同样是性无能?这又与张自力极具性攻击的男人特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许从一开始,张自力与吴志贞就存在双方性的欲望交织,而这种交织又经过谜团一步步被解开而变得更加纠缠。在张自力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吴志贞的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向组织告密了吴志贞是杀人凶手的谜底,这样一种行为显然不能用追求真相四个字来解释。他只是一个市侩,追求社会地位,追求美色,摩天轮里灵光一现的爱情显然不能满足他的胃口。而吴志贞美得像悲剧诗,因为美而得到强暴者的侵犯、前夫的保护与监视、店老板的可怜与想入非非,同时又因为生活在一个不懂得欣赏诗的国度而最终被张自力出卖。吴志贞的美与社会底层的生态环境缠绕在一起,混乱与贫穷使她无法绽放出自身应有的色彩,如同白日里绽放的焰火一般,再美丽也显得虚无。而正如所有俗人一样,张自力的到来以审美开始,又以糟蹋结束——他最多只能用一筒实实在在在白日里绽放的焰火来祭奠这个曾经引发起他那可怜巴巴的爱情的女人。市侩,终于只是市侩。市侩与诗要么不相遇,一旦相遇,便注定是悲剧。
前夫与她的爱,沉淀而自私。店老板对她的爱,细微而无力。张自力对她的爱,跋扈而随意。爱到最后通通成为枷锁,于是她心甘情愿坐上囚车,不去在意五年前那个杀人的人是不是她。焰火纵使绽放在夜里,也不过是一瞬间的灿烂,更何况她注定与夜无缘。她那早已失去表情的绝美脸孔正如同这北国的雪,至净也至深,埋葬了太多太多不该触及的往事。
那光芒万丈的白日,又不知还会再埋葬多少灿烂的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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