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百日宴常常参加,老人的百岁宴倒是难得受邀。百岁老人毕竟不多,过生日可以在家里小辈聚集,吃一碗寿面,已是大吉;若是寿星亲临寿宴,两三个小时自始至终,鹤发寿眉,能坐能语能思能吃,是晚晴的美景了。一百多亲戚晚辈来拜寿,还不乏壮观。
李老百岁生日,本不是在中秋。子女却是将中秋时节当作了父亲百岁大生日的背景,也是有独到的理由。大女儿女婿和外孙都在美国生活,与其中秋“佳节倍思亲”,遥寄一片思念,何不就在中秋一家团聚?同时,也是借着金桂玉兔,表达“花好月圆”的美意。
通常,私人性质的寿宴,“不足为外人道”,但是李老先生的百岁寿宴,有了太多的佳话。一位百岁老人,所有的社会职务江湖地位都已是遥远的过去式了,虽然是一个大生日,来祝寿的也就是自己的小辈了,三五桌也足矣。李老先生的寿宴却是在一家老字号的五星级酒店摆了十五桌。是铺张吗?一点不铺张。九十多岁的亲家来了,九十多岁的老同事来了,还有一位老太太,年纪比李老小几岁,却是辈分最高的,李老还要恭恭敬敬叫老太太一声“婶婶”。李老的家人亲戚好几十个,亲和融融,也是一景。在曾经的国宴厅里,好几张坐了老人的轮椅,像敞篷车一样,接受着晚辈的夹道欢迎。六七十岁的学生来了一大群。还有一桌,竟然是李老读书时代同学的子女,也都是五十上下的年纪,从各地赶来拜寿。其中有位女士是歌唱家,寿宴上女高音无伴奏独唱“生日歌”,唱出了泪花。她说小时候在上海音乐学院读书时,住在李老家里,李老待她如女儿。
寿宴免不了寿礼。主人有言在先,且是写进了电子请柬:人到即礼到,谢绝一切贺礼。主人如此郑重其事申明,让人就范于恭敬不如从命之理。五星级酒店的十五桌不便宜,是三位子女共同向父亲百岁期颐表达的心意。听说老人原本不愿意摆寿宴,就怕是收了礼欠了人家。“人到即礼到”,主人便没有负担,寿宴像是做了一个人生的回顾展览。来参加寿宴的人,或者就是这一个回顾展中的元素,或者就是一个回顾展的欣赏者。人生百岁,且健康如常,家人晚辈簇拥,是很难企及的境界了,岂能没有一点仪式感?寿宴恰是最好的仪式,即便是提到人生的盛宴也不为过,盛宴是需要有宴来铺垫的。
作为一个祝寿者没有送出礼金,心里自然歉疚,不过再一想,百岁人瑞,当然是要庆祝,这不叫排场,而是老人眼前的满目青山。有位同去祝贺的朋友说,不收礼,心里总是过不去。我对他说,不要过不去,等你一百岁寿宴时,我也不送礼。人到即礼到。人是最高级的礼。在哈哈一笑之余,我们也就空手去祝寿了。
李中法老先生不是老师,而是上海出版界的老前辈了,几十年间,他带出了诸多编辑,其中不乏后来的编辑名家。李老的大名可能很多人并不熟知,因为编辑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但是李老创办过的杂志《故事会》《文化与生活》,几乎每一个人都看过。说到这两本杂志,所有人都想到了自己曾经和这两本杂志的因缘,由此,对李老又多了份肃然起敬。其实李老编辑生涯中创办过的杂志有百多种,提携过的才俊无以计数。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众多不年轻的晚辈一定要给李老拜寿的缘故。
不在于李老早就没有了“发稿权”,不在于李老早就稀疏了人脉往来,只在于这一位前辈一生的待人、待家庭、待起起伏伏的生活。此所谓“人间重晚晴”,晚晴有盛宴。(马尚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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